“我厚着脸皮,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可我们家已经欠了太多钱,相熟的人那里根本借不到钱了,怎么都凑不出钱……”
“为了你姑姑的事情,你父亲四处奔走,想要借到钱,可是……他曾帮过的人,大多都翻脸了,认为这是在变相索取财物,被帮过后,他们已经付出的食物和生活所需,苦求一圈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借钱给你父亲。”
“最后……我好不容易在一个刚退休返乡的老干部那里借到十块钱,这药费才有了着落,当时你姑姑已经高烧昏迷,身体虚弱的连床都下不来,我怕直接带着她去市医院,会加重病情,半道就撑不住了,就带着你父亲,连夜骑自行车朝市里赶,留下你奶奶和你妈照顾你姑姑。”
“第二天,三支青霉素和特效退烧药买到了,可赶到家里,却发现……你姑姑已经不治身亡。”
“我有愧你姑姑,她因为这一块多钱一支的青霉素病死,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去提,更不敢去想当年的事情,我怕想起来,会无法承受……”
“你父亲和你姑姑,自幼感情都极好,办过你姑姑的丧事,他就从镇上消失了,连老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知道,他是心冷了,不愿意再留在这,他不想再见到那些自私、冷漠、无情的人,或许他一直认为,你姑姑的死,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冷漠无情,也是为了那一块多钱一支的青霉素……”
“你父亲失踪,加上你姑姑的病逝,接连的打几下,我险些精神崩溃,直到……开春后你的降生,母子平安,看到健康的你,我才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重新振作,为了家人再次努力……”
爷爷说完了,他的声音听着很疲倦,末了有气无力的说,我累了,要去休息,要回来就早些回来吧。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呆在原地,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个亲姑姑,更没想到在我出生的时候,竟然发生过这么多事情,要不是爷爷告诉我,我甚至难以想象,我家竟然曾发生过如此复杂的事情。
我并不怀疑爷爷的话里真实性,一块多钱一针的青霉素很难想象吗?甚至我亲姑姑为此而死难想象吗?或许现在很多人都认为难以想象,但这绝对是真实的。
听长辈曾说过,八几年,刚当完兵退伍工作的时候,工资只有二十九块,连三十都不到,早年退休的老干部,一个月也不过九十块钱左右而已。
而且这工作还不是谁都能有的,不少家庭,这二十多块钱,要养活一家子人,紧紧巴巴的过日子。
改革开放刚开始,大家的思想都还固化,勤恳做好本职,却不会想着去赚外快,想要借到十块钱一定很为难,可想而知,那时候一块多钱的青霉素,对大多家庭来说,是个怎么样的天价,卖的贵没其他原因,青霉素是稀缺品,效果来的快,大多时候乡镇里都断货,有钱都买不到青霉素。
这是那个年代的现实,也是最悲哀的无奈,于现在来说普遍的青霉素,当年姑姑却因为这一块多钱的东西病死,想想都替这素未谋面姑姑不值,但它却偏偏真的发生了。
我心里很不舒服,终于明白了顾言洛为什么离家而去,见面时他说了自己有心魔,破不了,这就是他的理由,可无论如何,我也不愿体谅他,我妈这些年过的不如意,可是我亲眼看过来的,对于顾言洛,我没有任何感情,甚至想让我叫他一声‘爸’都没门,我只会认我妈跟爷爷奶奶。
只是……我不免想到,那么多事情的背后,如果我姑姑当初救治及时,被挽救回来,或许现在我家的情况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吧。
任他顾言洛聪明绝顶,能耐通天,能解决普通人无法解决,甚至无法想象的事情,在天灾人祸面前,却同样的无力,甚至于连普通人都不如,这无疑是种极端的嘲讽,有谁能想到,如今身居高位,拥有大量财富的顾言洛,确是因为当初败在了一块多钱上面,甚至无力做出任何改变。
他因此远离家乡,如今甚至在别人眼中,是个贪婪无比的,只因为他出手就要收取天价酬劳。
我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仰头喝干最后一点酒,开始头疼欲裂,靠在凉亭,热辣的酒精让我丝毫感觉不到外界的寒冷,最后一口酒让我彻底醉了,甚至没有办法去思考。
眼皮越来越重,不知不觉的,我靠在凉亭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梦,很离奇甚至是离谱、诡异的梦,在梦里,我清醒异常,清醒的让我误以为自己根本没睡着,甚至于比醒着还清醒,这梦很奇怪,往事如碟片般快退,一件件事情从我眼前经过,我甚至在梦中想起许许多多微不足道,早已忘却的小事……
慢慢的,这梦让我越做越害怕,时光在不断的倒退,到之前我在黑诊所工作,到刚进社会,刚上大学,高中、初中、小学……
最后甚至梦到了还没上学的时候,可这一切没有中断,仍在继续,渐渐地,我甚至在梦里看到记事之前的事情,人想起记事之前的事情,或许世界上有,但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甚至可能就根本没人能记起来。
我不得不说,想起记事之前的事情,是件可怕的事情。
虽然你知道这是你经历过的,但完全没有记忆,而这份记忆在无形中被开发出来,让你‘亲眼’见到,就如同你莫名其妙的脑中多出一块记忆,你想承认自己经历过,却又无从辨认这是否是真实存在的,很茫然,很惶恐的感觉。
这是个清晰的梦,我曾经做过什么,都一一重现,这让我想否认记事前记忆的虚假性,却又百口莫辩。
记忆不断的倒退,在某个时间点,本清晰的梦境,忽然一阵恍惚,眼前短暂的漆黑一片,我还以为梦完了,没想眼前一亮,我又看到东西了,只是眼前东西有点儿模糊,就跟忽然高度近视了一样,我困惑眯着眼想看清远处,奈何眼神实在不好使。
隐约能分辨出现在日头很高,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懒得动弹,我迷迷糊糊想该不会在凉亭睡了一夜吧。
想要伸手去揉眼睛,看到自己的手时,却被吓了一哆嗦。
卧槽!这白白嫩嫩,胖乎乎,小小的手是谁的?慌张朝身上摸,发现行动很不灵便,身体跟不是自己的一样乱摆,根本控制不住,我愣神,不再乱动,却发现身体还是在动,原来刚才的举动根本不是通过自己的意志,而是身体自己在动。
我反应过来,冷静下来,自己刚才看到的小手,显然是婴儿的手,我似乎还在这古怪的梦里没有醒过来,大脑异常的清醒,实在让我感受不到这仅仅是个梦,所以才让我慌乱。
这是什么时候?我有些恍惚,这段本该已经无法记忆起来的回忆,突然出现所带来的奇怪感觉,让我不知所措。
很快,房门响了,鱼贯走进几个人,看着三张熟悉的面孔,我不由发呆,第一个上来的人把我抱起来,是我妈,一张很年轻的脸,一脸温柔与慈爱,爷爷和奶奶面带哀伤,但看向我时,又情不自禁转为欣喜和快乐,发自内心的开心。
爷爷和奶奶看上去也年轻了很多,也难怪,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然会年轻。
这感觉很奇妙,被一家人围着呵护,懒洋洋的什么都不用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干了坏事也不用被责备。
这个梦持续了很长时间,甚至让我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直到……梦中的我,看到一面镜子,顿时被一股恐慌的情绪所包围,惊恐不安起来。
我明明是婴儿状态,镜子里的我,却是一张成年人的脸,我瞬间被强烈的恐惧所包围,或许这不是我自己在害怕,而是梦里当初的我在害怕,除了自己的脸以外,我妈和爷爷奶奶的脸,却是本身的,唯有我仿佛是一曲极为不协调的插曲。
那人穿的很怪,留着发髻,穿着长袍,只是他的脸看上去很模糊,看不真切,也不知是婴儿时期视力不好,还是别的原因,怎么都看不清那张脸。
我不明白一个人在婴儿时期,会不会想太多问题,只是感觉到那股发自心底的恐惧,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荡然无存,经不住大哭起来。
我哭的我妈和爷爷奶奶莫名其妙,怎么都哄不住我,而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在我哭起来后,竟然跟我一起哭了,这无疑更加增强了自身的恐惧感,我感觉自己快被镜子里自己的脸吓得承受不住,小小的心脏都快爆裂,镜子中那张和自己一起大哭的成年人的脸,怎么看怎么诡异,而谁又能想到,在自己出生时,第一次见到镜子里自己的脸是另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