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唯有我才感受到了最为强烈的不安,因为…只有我对周苗的经历清清楚楚,很可笑,我曾一度认为未知才是最可怕的,却不知,有时候你心里明白了什么,反而会更恐惧。
我极力劝慰自己,周苗只是得了罕见的‘获得性皮肤松弛症’,而不是她所说的那种事情成为现实。
或许一切等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就有了定论,但此时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分心,不去想这件事,王栋开车把我送到地方,迟疑下,他问,周苗跟你说了什么?我摇摇头,轻叹声,说,别问了,回去好好休息下吧,明天还上班呢。
王栋点点头,离去了,他知道我的个性,我向来口风严,我有我的原则,有些事情既然答应,就不会变卦。
过了几天,学校开学,我昏昏沉沉的到了学校,这几天实在过的不咋地,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连门都不想出,原本想同学聚会调节下心情,没想更差了,在医务室看着外面上体育课或者做操的学生,这充满青春气息的一角,才让我心里略好一些。
调整几天,我思索一下,这段时间外来收入不少,手头也宽裕一些,老在房子里窝着不出门也不是个事,再说没出门连吃几天方便面,也吃的我有些难受了。
自此,我几乎又发生了巨大的一种改变,从极静到极动,每天下班根本不回房,立即约朋友出门,一段时间后大部分人都受不了了,连犊子也喝的认怂了,唯有王栋反而如同有跟我一般的心境,来者不拒。
最后,王栋干脆搬来我这里,成日跟我醉酒,连女人都不找了,我奇怪的问他怎么转性了,这吊毛歪七扭八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淡淡回了句,腻了。
那些日子我不知道怎么过来的,也唯有慕容烟出现,我才能略微打起精神,很久以后,我明白了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
那是人之将死,步入迟暮之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哀,这种悲哀很奇特,你分明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做,但你却没有力气去完成,只能做些最简单力所能及的事情,吃喝无疑是最容易操纵的事情了。
这些日子,慕容烟起初还经常找我,教我下一步学习的东西,但见我心不在焉,忍不住摇摇头,飘然而去,只说让我不要忘记她教给我的东西,多多练习。
直到一个月后,徐志明突如其来的电话,惊醒了我。
电话那头,徐志明话语简单,声音低沉,只有几句话,周苗死了,昨晚在医院过世,她的家人希望尽快火化、下葬。
王栋同样接到了通知,我们几乎没有通过商量,立即就决定了前往,火葬场自然要建立在偏僻些的地方,比另外三个城区荒凉许多的南郊别墅区,显然是较好的选择,再距离别墅区有几公里外的地方,就是火葬场。
说来也怪了,朝这方向建什么都不行,可偏偏建火葬场,运作的顺丰顺水,顺利异常。
火葬场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车,先前在徐志明别墅聚会的人一个不少,这很奇怪,原本我以为会有人感觉不妥或是害怕不敢来的,没想到所有人都来了,而且这些人,跟我和王栋几乎都有同一个特征,所有人都挂着厚重的眼袋,显然最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人休息好过。
在火葬场门口,我们一行人不约而同的站在外等待,竟没一个人想要进去送一下周苗,直到火葬场高大的烟囱冒出不详的黑烟,一行人捧着个精致的骨灰盒,沉默走出,我们才齐齐一怔,反应过来,周苗已经被火化了。
其中我看到两个老人,眉宇间依稀可分辨出一些周苗的影子,这该是她的父母吧,另外周苗父母身边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与周苗长得很像,这让我不禁狐疑,他们难道是一家人?
周苗的父母,以及疑似她弟弟妹妹的两个年轻人,还有后面一些亲戚,都木然朝前走,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哀,也看不出难过。
“都来了?”徐志明走来问了句,也没理会自顾自走上大巴的一行人,似乎看出有人眼中的不解,徐志明冷漠扫了眼大巴方向说:“都去西园吧,送周苗最后一程。那些是她的亲戚和家人,他们昨天要求立即火化,不想办后事直接就下葬,我说殡葬费由我出,他们才答应送送周苗。”
这段时间我过的很乱,一直头晕脑胀,不想考虑任何问题,此刻却也忍不住皱眉,情不自禁的厌恶起那些人,或许周苗与家里人不睦,或许她下面还有弟弟妹妹,长女早逝,他们能接受的了打击,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家人吧?好歹做出点悲伤表情,就算装装样子也好。
可这些人非但没有显得悲伤,而且还急于将周苗下葬,殡仪馆都省了,仿佛要去埋一只刚死不久,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这可就让人看着不舒服了。
死者为大,这是习俗也是古老传承,遑论是至亲之人离去,如此冷漠态度,让人冒火心凉,不管怎么说,是过去还是现在,亲人逝去,再困难的家庭,也会想办法筹备后事,简单复杂心意总要到,这种事情居然要别人出钱才肯走下过场,能不让人感觉不舒服吗?
“什么JB玩意儿?”王栋也有点冒火,看不惯这种作态,其他人多少都有些不满神色,却没人开口点明,毕竟是人家的家事,我们是外人,既然他们懒得理会,我们诚心送走周苗也是一个性质。
西园是家很上档次的殡仪馆,环境很好,每处办丧事的地方都有很好的隔音效果,所需物品一应俱全,连带给亲友的休息室也环境很好,只是其中奢华,也不知是做给活人看的,还是做给逝者看的。
徐志明很下本钱,租来的灵堂在西园也是很上规格的,进入后空间很大,干净整洁,进去后,我们分开坐下,静静看着工作人员忙碌着,以及周苗亲属不太情愿的走动。
“我最近…身体有些不太好,总感觉自己会随时死去,自己就像个迟暮的老人,竟然会羡慕那些跟我同龄的人,似乎他们身上有着足够的朝气,而我早已老朽。”我们几个同学,自然是坐在一起,有个叫卫楚的同学,忽然自嘲出声。
“你也是?我最近…也总有这种不好的感觉,刚才到火葬场,现在的殡仪馆,总会让我有种…我很快也会来这里走一圈的错觉。”比我们小一届的曹丽低落说,情绪低沉的,就像给周苗办完丧事,立马就会轮到她了一样。
我听的有些错愕,他们也是这样?原本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想,看到操场上的小年轻,会感觉自己有股迟暮的老朽感,其他人居然也有同样的感觉?!
扭头看着发愣的王栋,我问,你该不会也……王栋点点头,抿着嘴唇,张张嘴,没说出话。
我们正为如此相同的感觉而感到不可思议时,一侧忽然走进一群大光头,穿僧袍拿木鱼,周苗的丧事准备开始了,没想到徐志明这么有心,还请来了和尚念经超度。
檀香渺渺,气氛起来,周苗的家人都难得的略微露出些许难过表情,我们自然更加肃穆,只不过我看向置于花束中遗像时,忍不住一呆,浑身上下不自然起来。
遗照自然是用周苗最年轻貌美的时刻,可黑白照片的刻板,让我怎么都看着别扭,周苗的面庞凝固在小方框中,显得那么僵硬呆板,虽在微笑,却如强行提起的嘴角,尤其是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让我呼吸起来都如凉气倒灌。
我想起了她忽然苍老后的模样,想起她对我们所有人的诅咒,忽然就感觉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所注视的方向朝向我们这。
坐在一群同学中间,分明都很年轻,可却偏偏传出一股腐朽垂老的气息,我们形同一群行将就木的老人,送走老友的同时,也静静在等待自己的离去,为他人默哀,也在为自己默哀。
檀香渺渺,木鱼声阵阵,听不懂的叽里咕噜念经声不绝于耳,我慢慢沉浸在经文中,虽然听不懂,但佛教经文,的确有股让人精心凝神的力量在内。
在经文与木鱼声回响的某个节点上,我身体莫名一颤,浑噩已久的大脑忽然清醒了起来,就形同脑子里绕了一层雾气,突然被一阵风吹散了,拨云见日。
我使劲儿甩甩脑袋,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我明显感觉到,除了近来的宿醉外,思路明显清晰了起来,很奇怪。
我迷惑看看其他人,发觉他们表情也很古怪,正莫名其妙互相看着,似乎他们跟我一样,也忽然清醒过来了,我身上迟暮感尽去,瞬间想到很多事情,经不住冷汗直冒,这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有人反应过来,脸色发白,但所有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在这种场合下保持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