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同领着我,抵达了林家大院,远远看去,大院宅门上挂满了白条,阵阵度亡的悲乐从大宅院里传了出来,还未进去,这萧条的场景就给人的心头添上了几分重重的压抑。
宅院里,为首的是一群穿着红色法衣,拿着锵锣唱经的喃呒法师。他们整齐而有秩序的坐在地上,背对着门口,而在他们前面,那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一张全白小床,以及一副全红的朱漆棺材。
当林大同领着我走到门口,久被一个青年拦住了,这青年身穿着白色西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上透着一股斯斯文文的气质。林家镇的居民,给人的感觉都是彪悍,没有这种秀气气质的,一眼看去,就知道这青年多半是外地人。
我猜的没错,这青年叫阿毅,是林家第三子林安传的得力助手。侄子亲逝,当叔叔的没能及时回家,就把自己的助手排了回来。一来,表示自己的慰问之意,二来,也帮助老太爷办理好丧事。
阿毅朝着林大同挥了挥手,将我领进了后堂。
后堂里,坐着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男子。
老人拄着拐杖,双鬓满是银丝,脸上带着疲惫的哀色,时不时的用手绢擦着眼角不自禁流出来的眼泪。
而中年男子,西装皮革,单单是身上的服饰,就给人一种上位者的感觉,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年男子的鼻子,那是鹰钩鼻。
林家第三子未归,后堂里坐着一老一中,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林久爷和林安武父子了。
“久太爷,喜童子带过来了。”阿毅拉着我,走到林三爷身边小声的说。
“嗯,好好。”老人双手一使劲,想要拄着拐杖站起,奈何身子骨太弱,刚一站起身体就趔了一下。
“小心。”我惊呼道,急忙跑过去搀扶住林久爷的胳膊。
“么事,么事。”老人嘶哑着喉咙,无力的挥了挥手。
就在这时候,我忽然觉得身子一冷,浑身的神经都止不住下意识的绷紧,潜意识里有一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但我不敢回头去看,只能用余光悄悄打量。
这仿佛被猎物盯住的感觉,居然是来自于正堂右侧上坐着的林安武。
那目光,竟炬利如鹰,充满了阴戾,令人遍体生寒。尤其林安武的身体本来就高大,朝我看来时,恰好低着头往茶杯里吹着气,这一凝神,真如一只雄鹰在俯视猎物。
双眼浑圆,瞳仁里又微微透着黄褐色,专注凝视时,眉毛下的眉骨重重突出,仿佛眼皮子上长了一小股横肉,令整个眼神都充满了戾气。
“这林安武,还是少接触为妙。”我心里暗自想到。
鹰眼在相学上代表着富贵,可这林安武却不是,而且不是鹰眼,却硬是给人一种“鹰视”的感觉。
鹰视狼顾,这在相学上代表着坚韧阴狠,而最开始,这句话的创造人却是三国枭雄,曹操。
话说曹操病重时,曾梦见三马食槽,坐立不安。一日,曹操为了试验司马懿是否有狼顾之相,不臣之心,特地在叫走司马懿以后,又佯装不经意的在背后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司马懿下意识的回头,肩膀不动,脖子像狼一样灵活扭向了身后,目光炬利如鹰,可彻底吓坏了曹操。于是,曹操就对谋士贾羽说出了鹰视狼顾这句话,他说:司马懿鹰视狼顾,不可付之兵权,否则必有大祸。但是,司马懿的狼忍也出乎了曹操的意料,在曹操死后,司马懿忍了数十年,历经魏国三代,直至晚年,司马懿才架空了魏国朝廷,为司马家打下了厚厚的根基,接着司马家称帝,三国归晋
鹰视狼顾,代表着一个人心性的坚韧与阴沉,有狼的贪婪和忍耐,又有鹰的凶狠与雄心。
林安武虽无狼顾之相,但这眼神却充斥着鹰视的味道,也定然是一个心胸狠辣之人。
我不晓得林安武为什么会忽然朝我露出这种眼神,即使这可能是他沉思时独有的表情,但是……他为何要沉思,为什么要因我而沉思呢?
“孩儿,您叫什么名字呀。”这时候,林久爷抓住了我的手,慈祥的问道。
“俺,俺叫石头。”我绕着舌头,尽量改变自己的口音。
“好孩儿,为难你了,你还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尽管告诉爷爷,爷爷给你买去。”林久爷拉着我的手,双目无神的喃喃自语:“俺只是想,想给小德娶个媳妇,在下面有个伴呀。”
一句话,透出了老人的心酸与无奈。林家镇的人都知道,当镇棺花童的都没有好下场。或许,久爷的本心善良,可是,他更想自己的孙子在下面活得舒服些。
“俺希望奶奶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我发自肺腑的说道。久爷等于在让我交代遗言,但他说的却很委婉。
久爷看着我的目光一震,可能没有想到我读懂这句话的意思,他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朝一边的阿毅吩咐道:“阿毅,待会儿取二十万,给石头家送去,请个人,照顾好他奶奶,工钱咱们付,一直付,只要咱们林家还有一口气,就要照顾好石头的奶奶。”
这时候,有个下人跑进来和久爷说,选好的吉时到了。
久爷挥了挥手,朝阿毅说道:“去吧,去吧,小德的后事就交给你了,一定呀,要办的漂漂亮亮些。”说完,拄起拐杖,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的走进了卧室。
农村里办葬,是很讲究规矩的,白发人不好送黑发人。如果一个家庭,幼子早逝,出殡的时候老人和父母都不好出面。一来,这会犯冲,二来,也认为会使死者心生不舍,走的不安乐,投不了胎。
所以,大多数的家庭都会请自己的干儿子,或者认一个暂时性的干儿子,以兄弟的名义操办丧事。
久爷孙子死了,按照风俗,他和林安武这些长辈,都不能参加出殡葬礼,因此,交给了阿毅一手操办。
而在整套仪式中,我担当着重要的角色,从入棺到随着大力士出殡,这都少不了我。
阿毅领着我,准备走出后堂,就在这时,坐在椅子上的林安武却忽然喝道:“慢着。”
我和阿毅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林安武。
林安武整了整领子,步伐一直走得很慢,眼睛也一直盯着我,身体上透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气势。
到了我身边以后,林安武凌厉的目光看向我,用非常严肃的语气问道:“你的口音,不大像是林家镇本地的?”
我身子一震,忽然明白了林安武刚才在沉思什么。
没想到他的观察竟然如此细腻,仅仅是刚刚的一句“小心”,便被他察觉出了异详。
在这巨大的压力面前,我却出奇的冷静了下来,而后开口回答他说:“俺家穷,从小就被寄宿在亲戚家里头,家乡话不太会讲。”用的,是林大同帮我编排的借口。
林家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幸好,这么一户穷苦人家,林家自然是不会留意,何况我又是一个小孩子,这么一回答,林安武顿时便释疑了。挥了挥手,叫阿毅把我给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