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讨论的当然不是人工智能的问题。”沃克摇摇头，随着船身的轻轻晃动，他说，“我们讨论的是关于超级计算机的问题。”
“这其中有什么不同吗？”
“人工智能是一个非常广泛的范畴，对于中世纪的人们来讲，大概电子计算机已经是理想中的人工智能，但按照现阶段来说，人工智能已经超乎计算机的范围了，我们要的人工智能指的大概是具备人类思维和感官的东西，那已经超脱了机器的范畴，是硅基生命的体系产物了。我们要说的是介于两者之中的一个东西。”
“比方说？”
“量子计算机。”
“这东西能搞出这么大阵仗来吗？”
“计算，推导。”沃克说，“你忘了那个东西吗？”
他没有明说，但陈诚知道他说的是关于计算机病毒的东西。联合国秘密会议召开的时候，那种耳边的嗡嗡声有时候会在深夜里把他吵醒，坐起来的时候，会误以为自己躺在一场风暴之中。
“连接网络，你看看现今的社会，信息时代。”沃克示意了一下自己脚下的这艘游轮，“这里，控制系统，雷达。马路上的监控，摄像头，银行的电脑，等等。这些东西离不开网络的存在。这就导致了，我们能从一定程度上抵御病毒的自我繁衍，但如果它想要窃取一个人的行为，方式以及各种记录在案的东西是轻而易举的，人类在它的监控之下毫无秘密可言，它要推导一个人的行为，行为之后产生类似于多米诺骨牌的效应比你想象中的要简单，当然，也比你想象中的要难。”
陈诚没有说话，他盯着海面看了一会：“你们已经确定了结果吗？”
“地球防御理事会一方面重视这个情况，报告已经出来了，关于这艘船的追踪……”沃克说道这里的时候说不下去了，他看了陈诚一眼，眼神里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陈诚呆了好长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差一点从栏杆那里往黑暗深处跌落下去。
天啊！
他总算明白了，这一会从沃克眼里读出来的东西，他没有明说，但是个傻瓜都能够猜出他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感觉到脚底下的震动，像是一圈圈的波纹荡漾出来，把他的意识往外送去。
“陈诚先生，关于这件事情，我表示抱歉。”沃克说着，他往里间走去了，关上门的时候都没有回头看陈诚一眼。
陈诚呆站在原地，他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反正他握上门把的时候，猛然惊觉自己又回到这个狭窄的空间里了。半个小时前他从这里惊慌失措地走出去，半个小时后他这样失魂落魄地回来。
陈诚自嘲地笑了一声，无力地跌坐回自己的床上，一阵巨大的悲呛感从他心底直接翻涌上来，他似乎看见了黑暗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稍微不慎就被吞了进去。按道理来说，若非沃克告诉自己，眼前的迷雾理应就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但这黑暗终究被人揭开了一个角，因此变得更加狰狞和可怕起来了。
终究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啊……
敲门声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陈诚喊了一声：“请进。”他以为来的是沃克，但没想到推开门进来的是杨山。不过细想之下，沃克又怎么会回头来找自己呢？他告诉完自己该讲的事情之后，走的时候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陈诚不知道他告诉自己真相的目的是什么，大概是作为一个交换者，自己的毫无作为使他下定了这样的决心，总而言之，自己不是那个最重要的人。
“我刚才看见你和沃克站在甲板上，怎么？情绪不对？”
陈诚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心里想，杨山啊杨山，如果我是你就好了，或者说，如果你是我就好了，没什么看不开的，到底还是我自己太过纠结于眼前的身份了……
“发生了什么事？”杨山见到陈诚不说话，倒还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什么东西，开口问道。
“说来话长了，杨山，你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么？”陈诚说，“奢侈的皇帝因为不相信自己的愚蠢，被两个聪明人欺骗，一丝不挂的，上街游行去了。”
“皇帝的新衣。”
“是啊！”陈诚感叹了一句，“皇帝的新衣，说回来，我就是该死的皇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兄，你不是一个容易自暴自弃的人。”
“不是我自暴自弃，是我本身就是一枚棋子。”陈诚说，“不过话说回来，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把你拉下水了……”
“老兄！”杨山大声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我给你挡弹片那会可不是希望你变成这幅摸样的！”
“事情要从一个叫愿望满足器的东西说起……”陈诚沉默了一会，他回忆沃克之前跟他讲过的那一部分话，把它原封不动地，讲给了杨山听。
“你是说……他们有量子计算机这样的东西，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把这东西的分支送到了一部分人手中？”
“是的。”
“奇怪！太奇怪了！”杨山疑惑地摇摇头，“一方面他们既然要隐藏，那就彻底一点，反正没有人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另一方面他们为什么要将这危险的玩意送到别人手中？要是我我就不会这么干……”
“这不是我们要讨论的问题。”陈诚说，“报告出来之后，因为无法截获信息的发源处，因此委托反地球联合会调查组织夜以继日地追踪，采用落后的地毯式搜寻，动用了三颗卫星，找到了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当然，如果我是地球防御理事会的人，我也会这么干。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关系可大了，老兄。”陈诚又露出了那种自嘲式的笑容，他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墙壁上，整个人耷拉着脑袋，“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艘船上。”
“不是你强行要求沃克将你带上的么？地球防御理事会那边……”杨山说道这里的时候，一丝不详的预感突然间笼罩上了心头。
“啊……你的意思不会是……”
“是的。”陈诚点点头。“你的想法是对的。这也是刚才沃克告诉我的东西。”陈诚双手在半空中做了一个圆弧的动作，“一个圈，诱饵，你毫无知觉地就陷入进去了。”
“既然如此，地球防御理事会为什么要三番五次地保护你的安全？我是说，既然他们设下局，让你以为是你自己主观意愿驱使你来到这里的话……”
“那是之前好不确定我有什么作用。”陈诚说，“试想一下，一个原本在四位交换者之中被最先放弃掉也是被人认为最无用的一个角色，突然间他引起了所有人的追杀，这本身不就是一件很值得探究的事情么？大家都想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想知道为什么，因此我的身份就突显了出来，第四位交换者，有一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后就是后继事件的发展。他们从反地球联合会上的人下手，发现没能够问出什么秘密，然后是从我身上下手，发现我还是那个没有任何作用的角色，因此我能够动用的资源，能够提出的条件是最少的，总有人对我冷嘲热讽，也总有人认为我的能力不符合我的身份。”
“不对……”杨山说，“你的身份不是他们确定的，不是外星文明一开始将你列入交换者的名单，后来又想要置你于死地吗？”
“是啊，外星文明。”陈诚无奈地笑了笑，“外星文明远在天边，它们想要让我死亡，那又不代表人类一方就要用尽所有力量来保护我，在自身的作用未突显出来之前……你知道的，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左右局面的能力和作用，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那些精明过头的人怎么又会相信我呢？”
“追踪到反地球联合会的踪迹之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不出所料，就是将我作为诱饵放在船上追踪。你看，这里一艘护航的船都不曾有。想象一下，就算我不在这里，那沃克他们也要有必要的护航措施吧？”
“追踪的机会只有一次？”
“是的。这次你对了，追踪的机会当然只有一次，以反地球联合会的手段，他们能够在任何东西上面做手脚，他们有外星文明作后盾，任何决策只要通过信息流通，就瞒不过他们的眼睛，因此追踪也是徒劳的……但是有一点，他们想杀我，如果我在这一艘船上的话，那么有些东西就会自己冒出来，就看他们冒不冒这个险了，同样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陈诚的话语越来越低沉，说到后面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阴冷感，杨山打了个寒颤：“老兄，这可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狠毒啊。”
“你不是还说我么？没有斗志？没有信心？”
“老兄，当我没说过。”杨山苦笑了一声，他往外看了一眼，这一刻他终于觉得，相比远在天边的外星威胁和全地球人类的生存危机，似乎人类阵营本身的算计和果断要让人更加心惊胆战一些。
“他们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陈诚说，“想想看，张天明博士的事情……”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把一些东西明说出来，这是秘密会议中的计划，如果反地球联合会真的有那种无孔不入的监听技术的话，那还是保密为妙。他痛恨被当棋子耍是不假，但是他也不会把整个人类世界置于危险境地。
这是一个相当大胆的计划，按照地球防御理事会一贯的严谨和慎重，这种计划出现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也是一步险棋。只是这一次的棋子是张天明博士，他和张天明都是这浪潮中一枚试图力挽狂澜的棋子，终究是要被棋手左右摆布的。
“沃克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
“不知道，大概是我过激的举动让他们工作产生了困扰，谁知道他们又什么其他任务呢？大概告诉我真相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因为按道理来说，反地球联合会的人应该快要出现了……你知道，作为棋子……”
“老兄，临死前如果能够在这艘游船上多喝两杯，我想我还是愿意的。”杨山开了个玩笑。
陈诚笑了两声，又听见他问：“你为什么会反应过激？”
“这个……要从这房间说起……”陈诚把之前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幕也说了一遍。
“老天，你的事情可以写一部小说出来了。”杨山笑得前俯后仰，“你的手机自己动了？我看是你眼睛动了吧？”
陈诚也笑了，放声大笑的时候感觉长久以来被压抑的情绪瞬间释放了出来，两个人笑了好长一会，杨山捂着笑疼的肚子，看见了陈诚说的桌上的手机。
“你还真是够可以的……”杨山笑着说道，“咦？你还给自己留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这是你的座右铭吗？话说回来你哪来的刀子？”
“你在说些什么？你脑袋也蒙了不成？”陈诚笑着，凑上去看。这一会，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上面的几个中文字体，刻上去的。
“请……务必相信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