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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泣语声声

“啪!”

信笺被一只苍老枯瘦的手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长老,发生了何事?”龙宽站在门框边,谨慎地问道,他从未见过长老像今天这般震怒。

长老脸庞上的皱纹如同刀刻,此时因为莫大的愤怒而生出了一股慑人的阴寒气。他坐在桌案边,一手压着信函,一手按着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再以极缓的速度吐了出来,他的胸腔发出低沉又浑浊的吐息声,整个人分明已是风烛残年,却因为双目中透出的锐利杀气而平添了一分威仪。

良久,长老拈起信函递到火烛上,火舌瞬间舔了上来,信函慢慢化作了桌案上薄薄的一层灰烬。

龙宽默默地走到长老背后,不言地为他揉肩捶背。长老嶙峋的背脊硌得龙宽手掌生疼,他忽然发现长老这段时间又苍老了不少,任凭曾经如何叱咤风云,终究也敌不过岁月的悄然流走。

长老阖上双眼,咳嗽了两声:“残雪被叶家公子当作夜后擒拿,已送往建康东郊的地牢。”

“什么?!”龙宽大骇,按摩的双手不禁一抖。

“韩铮在信中说,那日残雪本是找叶家公子探听夜后行踪,不料反被叶家公子怀疑为夜后,叶家公子不顾昔日交情擒拿了她。”长老靠在椅背上,平静的声调压制不住他满腔的愤怒。

“这……怎么可能?”龙宽震惊之余,却也满是疑惑,“以西门姑娘的身手,怎会不敌叶公子?”

“她哪里会料到这还会是一场鸿门宴?”长老一声冷哂,“韩铮在信中的‘惊天骇变,赤手不敌’,说的就是这个意思罢。”

“没有称手的武器随身,这……”

“她已经失了月行舟成员应有的警觉。”长老依旧阖着双目,话语中流露出深重的失望,“她的身手或许出色依旧,但已经过了她状态最佳的巅峰时期了。”

龙宽殷勤地为长老揉肩,不经意地道:“也许……只是一时大意罢。”

“一时大意?”长老闻言,猛地睁开双眼,音调也响了几番,“她在月行走死心塌地这么多年都不见大意,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大意了?!”

“啊,长老息怒,长老息怒……”龙宽一惊,忙道,“龙宽到底不是西门姑娘本人,只是随口说说,随口说说……”

“罢了。”长老长久地吐出一口气,再度阖上双目养身。

“那……韩铮那边……意向如何?”龙宽试探着问。

“韩铮说他会想办法救残雪。”长老轻描淡写地道,“但若要保准这次不牵连到月行舟本堂,就要看残雪的造化了。”

“长老的意思是……”

“救,自然是必须的,但若真的被逼上了最极端的那一步,就启用最后的计划。”长老的语气缓慢而低沉,“这些天驿道上有所延误,这封信五日前就应该送到,也不知现在建康那边……进展如何了。”

“龙宽明白,长老尽管吩咐便是。”龙宽点头,想起了另一桩事,“叶公子那边该如何处理?”

“他么?真是棘手的人啊。”长老沉吟片刻,桀桀地笑了,“以残雪的心性,他怕是还不知道残雪身为我月行舟成员的事实罢?本指望由他来推进计划,想不到竟反噬了我们。”

“那……杀他么?”

“这个不急,毕竟我们在暗处,他在明处。”长老幽幽地说,“让韩铮在设法救残雪的同时,也遣人留意叶家公子的动向,不能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

龙宽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长老右侧站定,向长老施礼道:“是。龙宽会立刻传书告知。”

长老缓缓睁开双眼,烛炬一般的目光像在刹那间照亮了整间厅堂:“但他若是再有任何有扰计划进行的动作,必当诛杀!”

这一月,萧宝卷受奸臣挑唆,枉杀尚书令萧懿,举朝震惊。

夜幕降临,清风送爽。

水榭之上,白羽聆怀着琵琶缓缓勾弦,一首秋日的思君小调,在这个当下,更多了一份萧瑟的意味。白羽笙斜倚在藤椅上,秉一盏淡酒,静静聆听这温婉又幽怨的旋律,他的脸上再没有了山水雍容的笑意,落拓飞扬的眉眼锁不住他眉宇间深重的哀愁。

西门残雪含冤入狱已过了近二十日时间,他与白羽聆想尽办法欲救她于水火之中却无能为力,朝廷的把守太森严了,森严得他们想走旁门左道贿取官员来探听西门残雪近况都不行,提审的时间更是无从得知。兄妹俩救人心切,明知西门残雪不是夜后,却找不到任何办法来说服朝廷放人,反要处处提防朝廷中人发现西门残雪与白府的关系——西门残雪这次闯上的是夜后,在这个剑指齐国咽喉的妖魔伏诛之前,任何有嫌隙的女人都逃不掉牢狱之灾,更何况像西门残雪背负这样命格的人。

一曲终了。白羽聆扬袖轻扫,手指勾起弦索,在绵长的尾音中,她抬起头,看着坐在矮几对面的男子,那个男子白衣白冠,斟了半盏薄酒,慵懒地斜躺在藤椅上,轻轻阖上双眸,眼尾还有着三年前初见时飒沓神采,但那些年少轻狂,早已被锉灭在了乱世的狂沙中。

白羽聆是很爱她这个哥哥的。

若不是因为爱,她不会在三年前宋寒山案爆发之际冒死与他相认,不会因为父亲作出将自己送进宫的决定之际协助他的谋算答应嫁给她并不爱的叶家公子只是为了能时常与兄长相见,更不会为了让兄长还在牢狱中的心爱女子安心从而不惜一切代价去探望只希望他们能携手走到乱世的尽头……尽管兄妹之情只有三年,但白羽笙对白羽聆的重要早已超过了她曾经的料想,甚至超过了父亲,因为兄长是无论如何不回把自己作为礼物献给国君以求庇护的啊。

她确实是太想有个家。

曾经十余载的风尘岁月早已殆尽了她的尘心,她现在只想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可这一点企望,在乱世中都成了一种奢侈。

闻得琵琶终了,白羽笙缓缓睁开双眼,望着对面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阿聆,好久没这样静下来听你弹琵琶了……”

“是么?”白羽聆轻抚鬓发,本欲调侃他几句,却发现似乎已经找不到话头了,“这些日子哥费了不少心呢。”

“可……都是徒劳啊。”白羽笙苦笑着摇头,眼瞳中青霭点点,悲戚得让人难过。

“既然是冤案,就定会平反。”白羽聆怀着琵琶,她已经记不清她这么多天以来是第几遍说这样的话,“只是时间问题。”

白羽笙笑得恻然:“这暗无天日的现状,以国君歇斯底里的性子,朝廷那方会怎样施害于她,我真的不敢深想……”

“哥先别想这些好了,残雪姐现在在地牢,虽然条件艰苦,但也算是安全,至少不会担心月行舟那边抑或别有用心的人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白羽聆柔声劝慰,“残雪姐的现况哥就不用担心了。”

白羽笙沉吟良久,忽地一怔:“阿聆,你说这样月行舟就不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这是为何?月行舟不是应该跟我们一样,想办法救她么?”

白羽聆内心一寒,她本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明察秋毫的兄长却听出了端倪:“我……是说月行舟若是发现残雪姐被朝廷怀疑,会做出为保护组织利益而牺牲残雪姐之事……”

“这倒未必,残雪对月行舟死心塌地,月行舟不会做出舍卒保车之举。”白羽笙喃喃地道,“不过月行舟向来条例苛刻,也说不准。”

白羽聆轻轻吐出一口气:“所以现在残雪姐反而多了一道屏障,我们应该着手夜后之事。”

“阿聆你这理论也不无道理。”白羽笙勾起嘴角,面庞漾起莫测的笑意,“不愧是去牢狱里探过的啊……”

白羽聆大惊,怀中琵琶险些脱手摔落。

白羽笙懒懒抬眼,平静地注视着惊慌失措的妹妹:“我一直都知道的,阿聆你那天无端地回来得很晚,后来我去查了账,家财莫名少了一笔,料想应该是你挪用去打点狱官了。”

白羽聆定定地看着兄长,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隐秘,再加上兄长向来不会在意家财的流向,自己私下探监之事整个白府应该都不知道才是:“哥既然早就发现了,竟然现在才说……”

“为兄不怪你,为兄也想去看她,可惜抽不开身。”白羽笙缓缓地说,似乎每一个音节都拉伸得尤其的长,“若是擅自去了,是会被父亲发现的……”

“哥……”白羽聆不由地倍感心酸。

“阿聆,谢谢你。”白羽笙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早已失了往日玩世不恭的风流,“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代替我去看她……”

白羽聆掌着琵琶,她的肩背在微微地颤抖,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一句都说不出来。

“阿聆,你也傻,挪用了家财,虽然不算多,但也应该做个记录啊,哪怕是笔假账也好。”白羽笙调侃般地笑了笑,“不过你放心,我都帮你打理好了,父亲不会觉察到的。”

“谢谢……”白羽聆心口堵了很久,终是吐出这么一句话。

“说什么啊。”白羽笙摇了摇头,笑容惨淡,“你我兄妹一条心,应该的。你去看了她,她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白羽聆木木地点头,一时间她的头脑有点空白,兄长的话语让她无力深想,胸臆中满满的都是感伤。

“或许是碰巧罢,残雪入狱后夜后就没再行动了,我现在很想等她再出手呢,这样残雪就清白了。”白羽笙自嘲般地拉拉嘴角,“想来我也蛮自私的,想以牺牲官员的命来证明残雪清白。”

白羽聆无言以对。

白羽笙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画筒。他打开画筒,从中掏出一卷画展了开来,画卷之上,青衣女子手持银弓肩披白裘,四尺青丝抖开在肃杀的风里。

青云衣兮白霓裳,引长矢兮射天狼。

这曾经挂在雨归堂里的工笔画,挂了将近三年,而且却被白羽笙取下来摘了画轴,收进了画筒里。

“残雪出事后,我便将这幅画取下来了,我怕我会在雨归堂休憩时看到,会更加地想她。”白羽笙怔怔地看着画卷,手指无限温柔地摩挲着华中西门残雪清瘦的脸庞,“没想到收起来后还是会忍不住拿出来看……”

白羽聆泫然欲泣,她不曾经历过像这般若荼蘼盛开又若流星坠落的爱恋,纵然曾经倾心于沈不言,可那个男子于她终究只是个陪客,陪她看过霓虹百翦,到底还是会离开的。而白羽笙与西门残雪,她却是见证着他们相爱又分别,这般痛彻心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白羽笙拉拉嘴角,笑容凄苦。建康的秋天,本应温润又美好,却在这个混乱的当下漾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良久,白羽聆抬起头,温润如玉的脸庞上努力展现出一个笑意,她揽着琵琶随意勾了几个音符:“哥,我俩说着说着,怎么又悲伤了呢,我再给哥弹首曲子罢。”

“求之不得。”白羽笙饮了一口淡酒,向妹妹抱以浅笑,“弹《杨花慢》罢,虽然这阵杨花早已凋零,但为兄还是最喜欢听你弹这首。”

“既然哥喜欢,阿聆就弹这首好了。”白羽聆广袖一挥,《杨花慢》缠绵缱绻的曲调从指间潺潺释放。恍如那个暮春,自己怀着琵琶婉转拨弦,白羽笙缓步踱到自己身后,听自己奏着这曲春日小调,那袭白衣不染纤尘,单薄得恍若绽开一张轻若蝶翼的宣纸。

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就听不到了啊。白羽聆内心自言,那一刹她的眼泪几欲溃堤,但终是生生憋回。

白羽笙不知道,只是斜倚在一旁的长椅上,看着妹妹玉葱般的十指在弦索上轻拢慢捻,奏着这曲优雅悱恻的小调。

是小调,却更似离歌。

韩铮坐在陈旧的木桌前,脸色凝重地看着桌案上跳动的火烛,一纸信函在火舌的****下化为了点点灰烬。西门残雪出事后,他眉间的结就再也没有解开,他本就形容枯槁,再加上现今这般愁容,让他面庞的细纹深刻得更似沟壑。

月行舟常年在黑暗中摸索,如今对上了夜后这样一个以夜色为泽被的狂魔,两条毒蛇伸着蛇信在黑暗里步步为营地探路,如今却在西门残雪这一环上撞出了耀眼又凌厉的火花。可夜后仍然是黑暗里的爪牙,西门残雪作为月行舟死克她的希望却无处遁藏在朝廷点亮的灯火里。

韩铮沉吟良久,缓缓地站起身。他走到墙边,摘下了挂在墙上的黑色大氅,继而他转身走了几步,推开房门步出分堂。他翻转双腕,巨大的黑氅迎着夜风抖开,裹在了他瘦削的身体上,如同裹住了一根竹竿。

建康入秋之后,夜间的风更大了,裹挟着不灭的寒意,带来些微的苍凉冷厉之感。

走过了几条正街,韩铮拐进了一条暗巷,阴暗的巷陌只有一头一尾两盏灯笼,其余尽数淹没在无涯的黑暗里。暗淡的星光投射下来,几乎映不亮什么路,只有靠缓慢的行走和摸索才能勉强行路。

韩铮谨慎地行走着,夜风掀起他的大氅,在空中猎猎地抖开,伴着这无尽的黑暗,让韩铮看上去好像夜色中的孤鹰。

“我在这里。”韩铮正在行走,一个压低了的声音蓦地在他身后三步处响起。

韩铮一怔,旋即停下脚步,接着一阵簌簌的声音响起,一个黑影从黑暗中走出,星光勉强勾勒出他的一个轮廓。

韩铮才意识到他方才不过是经过了一个茅草堆:“云歌。”

“是我。”少年也裹着大氅,他与韩铮相对而站,他的身量不及韩铮,却也散发着肃穆又阴寒的气息,栖月阁店小二的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你觉察到我来了?”韩铮看着少年的剪影,淡淡地问。

“听惯了韩叔的大氅在风中抖开的声响,错不了。”少年立在黑暗中,波澜不惊地道。

韩铮点头默许,心道这孩子的悟性,已在常年累月的试炼中有了不小的提升。云歌从加入月行舟开始便一直由韩铮带着,韩铮可以说是亲眼见证着他从一个满口“韩叔韩叔”的稚嫩少年长成了懂得隐藏自己情绪的月行舟合格成员。

“韩叔找我……有事么?”少年见韩铮沉默了,便开口问道。

“上面又传书了。”韩铮静默了片刻,“让我们探听西门的境遇。”

少年闻言,忽地咧嘴笑了,略不整齐的牙齿在黑暗中闪了闪,似乎又有了在栖月阁当店小二时的市井气息:“是要我们一探地牢么?”

韩铮亦明白少年话头所指,却有些笑不出来:“上面的意思……你我都是明白的,纵然有千难万险,也必须……”

“赴汤蹈火,再所不辞。”少年接过话,尽管声量很低,却也语调坚定,“云歌自小跟了韩叔,上面的意思自然是熟谙的,只是这次……”

“我知道,朝廷铁打的地牢不是轻易就能闯入的。”韩铮顿了顿,继续说,“只有从别的地方想办法。”

“唔。”少年想了又想,“那……韩叔有什么别的想法么?”

“西门残雪与白府的人熟识,而且以她与白家公子的交情,白府的人断不会坐视不管,即便左尊将军忌惮,白氏兄妹也会想办法与西门取得联系。”韩铮思量着,缓缓地道,“或许我应该尽快择个时日约白家公子一会。”

“我不这么认为。”少年却是冷不防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怎么?”韩铮一怔。

“云歌认为,我们不应该让白府的人知晓我们的计划。”少年的口气笃定又坚决。

韩铮眉毛动了动:“怎么说?”

少年却是不说话了。半晌,他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与韩铮的距离:“云歌觉得,上面的意思……是让我们劫狱。”

韩铮愣住了。少年敏锐的洞察力警醒了他,这些日子他一直为联系总堂、搜罗情报等一系列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反而忘记去揣摩长老的意思,少年的话语点醒了他。

“若我们真如上面所下达的那样,闯地牢探西门的情况,既然都走到了监狱的铁栅面前,何不劫囚而救之?”少年的话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调侃,“探监大内,不如劫囚来得利落,韩叔说是么?”

韩铮不由地笑了:“若能通过这般途径得到,何乐而不为。只是要这样铤而走险,非有极周密的计划不可。”

“知道知道,建康的自己人少,韩叔有什么尽管吩咐云歌便是。”少年干笑了两声,又正了脸色,“未来的时日里,云歌会时刻保持与韩叔的联络。乱世路险,西门作为月行舟的核心成员,云歌必当会全力以赴。”

“我明白你的衷心。”

少年突然间像是有了许多感慨:“抛开这些不说,云歌当年和小墨一同加入月行舟,以我与小墨的交情,以及他跟西门的生死情谊,云歌一定会代他救西门。”

“我知道。”韩铮点头,没有再多言。苏小墨是苏静漩的原名,苏静漩这个名字是他学成出师之后才改的,只是没想到云歌都离开了好几年了,武陵那边的境况也早已改写,他还是固执地这么称呼当年的同袍。

“冷暖自晓,安危自知。韩叔你别看云歌年纪小,我可是都是在市井打滚了好几年呢。”少年觉察到气氛都有点凝滞,于是换了个口吻。

“都是月行舟的人啊。”韩铮涩涩地道,“同样都市在激流中前行的扁舟……”

“韩叔又要感慨了。”少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带着微末的笑意,“听韩叔的感慨,云歌倒是学到了不少……”

“噤声!”韩铮忽然打断了他,语气在刹那间变得冰冷。

云歌一怔,旋即会意,因为他也看见了暗巷尽头亮起的灯光。

两人不约而同地闪进了茅草堆后面。未几,一队虎贲举着火把从暗巷中走过,茅草堆后面的二人默默地拉着黑氅掩藏,例行巡逻的虎贲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打着明明灭灭的火把朝暗巷的尽头走去。

待火把的光亮完全消失在了巷陌的尽头,潜藏着的两个人悄然无息地闪身而出,他们之间再没有说话,而是心照不宣地各奔远方。

莫霭叼着草茎躺在屋顶,不吭不响地看着夜空稀稀落落的星星,暗淡的星芒映在她琥珀一样的眸子里,泛着点点微光。秋日的夜风带着些微的凉意轻抚着她圆圆的脸儿,撩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江岩端着一盘糕点,蹑手蹑脚地顺着竹梯爬上屋顶,见莫霭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还以为她睡着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才看见女孩子大睁着晶亮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夜空出神。

“小霭?”江岩试探着唤了一声。

“唔。”莫霭懒洋洋地应道。

“尝尝点心罢。”江岩将盘子放在屋檐上,朝女孩子推了推。

莫霭没有动,只是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少年愣了愣,又木木地伸出手去,准备将盘子拿回来端走。

“石头你就放那啊!”女孩子忽然吐掉草茎高语道,“我现在不吃,呆会儿就不吃了么?!”

“呃,好罢。”江岩讪讪地应道,缩回了手。

莫霭晃着脑袋,侧过脸看着盘子里的点心:“是锦糖酥哦……”

“嗯?啊……是。”江岩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某一次叶归澜来莫府看她也带的是锦糖酥,不过早就被莫霭给吃光了,“厨娘刚做好的,新鲜着呢。”

“嗯,知道了。”莫霭的眼神有些闪烁,“石头你也吃啊。”

少年点点头,慢慢挪到女孩子身边坐下,与她一同仰头看着上空寂寥的星辰。老爷外出,罗衾未归,现在能这样陪着莫霭的,也只有他了。

夜风送寒,莫霭一身轻薄的黄绫经不住凉意,打了一个喷嚏。少年见状,默默地抖开一袭温暖的麂皮披风,盖在了莫霭身上。

莫霭略略惊诧地偏过脸,才知晓原来自己身上这凭空出现的一袭披风原是少年上来之时就一直夹在腋下带着的。

“谢谢石头。”女孩子嗫嚅着道。

“小霭不说谢哦。”江岩憨憨地笑道,抓了抓脑袋。

“石头你还是有心嘛,心里装着小衾还是知道来关心我。”莫霭有意无意地调侃了一句。

少年一怔,脸上泛起了红霞,只是在暗淡的星光中看不真切:“我……哪有。”

“可不是嘛。”女孩子眨着眼睛,嘴角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

江岩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女孩子这么说是不是在影射她和叶归澜殊途一事。

莫霭又苦大仇深地长叹了一声:“不过现在有石头你陪着,我这孤家寡人也不寂寞……”

江岩听到“孤家寡人”四个人没有憋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毫无意外地遭到了莫霭的怒视。

“笑什么?!”莫霭恨恨地道,一翻身抓了一块锦糖酥塞进少年嘴里,看着少年被呛得捶胸顿足,她也终于找到了平衡。

“唔……咳咳……我不是……”江岩一面艰难地咽着糕点,一面梗着脖子解释。

“好啦好啦,看你这呆样。”莫霭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换了个姿势,不说话了。

江岩咽下锦糖酥,缓了缓气:“小霭本来就不寂寞的。”

“是么?”莫霭的眼神动了动,继而她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纸信函,举在半空抖了抖,定定地看着它,“叶大侠还是会想起我,今天还让人给我送来了这么一封信。”

江岩一惊:“啊,叶公子的信么?”

“嗯,早上送来的,约我下午__时在织语斋会面,说有事儿跟我讲。”

江岩听着她的话,愈发地觉得惊异:“今天下午……小霭不是今天一直没出门么?怎么现在才说?”

“有什么好说的,我又没有去。”莫霭挑挑眉,做出满不在乎的模样。

“为什么不去啊……”

“为什么要去?”莫霭又瞪了他一眼,“现在这样,我讨厌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想看到他?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他了!”

“小霭怎么……”

“算啦算啦,时间早过了,也别再去说了。”莫霭颇不耐烦地摇头,话锋却是变了,“不过拿到这封信,看到他的墨迹,还是会伤心呢……”

“小霭……”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我也该乘着夜色出去走走,一天没出去,闷死了。”莫霭说罢,抓起一块锦糖酥含在嘴里,站起身将披风披在身后,朝竹梯挪去。

江岩见状,也忙着站了起来:“要我陪小霭去么?”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莫霭含着糕点含含糊糊地说着,身影已消失在了房檐边。

叶归澜坐在织语斋临街的窗边,慢慢地喝着清茶,打量着街上人来人往。他想起似乎很久没有独自一人喝酒饮茶了,前些日子为了夜后日日练刀夜夜惊梦,而今纵然比起以往轻松了不少,但自己竟有些无所适从。

与西门残雪冲突之后,谢少京再未上门找过他,叶归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失去了价值,但看着时间一天天在走,朝廷那头一直没有提审的消息,西门残雪的罪名就一直无法判下,叶归澜不安的心便始终放不下来。

岁月似水流逝,叶归澜内心的愧疚却是越来越深重——为了夜后,他放下了所有的情谊,断然与西门残雪乃至整个白家站在了相对的立场上,西门残雪锒铛入狱不说,他与白羽聆的婚约都将为此受到牵累。叶归澜静下来想时会恨自己疏于人情世故的淡漠,可纵然这份人情已是世间不多的温暖,但面对父仇的穿肠刻骨,叶归澜仍是释怀不能。

因为在自己看来,西门残雪的夜后身份定是确凿无疑——尽管后来他知道真相的时候,才发现一切已无力回转。

他本以为那次之后,白羽笙会怒上自己府邸与自己对峙,拿自己跟白羽聆的婚约作要挟,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白羽笙竟然至今没有与他正面交锋的意向,白府的动作更是隐秘又平宁,叶归澜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份婚约,终究只会为这份仇殉葬罢?父亲的遗命,也不过成了一朝憾梦。叶归澜想着,满腔无处倾倒的苦水又再一次翻腾起来。他今天下午想约莫霭出来一会,仅仅是想在自己这段时间为父仇焦头烂额的时日里,知道她是否过得安好。但莫霭始终没有来,于是叶归澜在织语斋空等一下午,只是在窗边留下深深的背影。

而此时此刻,在阴沉幽暗的巷陌尽头,莫霭再度推开了那户古旧民居的大门,面对坐在厅堂幕帘后的男子,她睁着圆圆的、琥珀般的眼眸,用一种清晰得异常的声音道:“我来了。”

曾经交织并行的两个宿命,却在乱世的拨弄下背道在了滚滚的风烟中,徒留遍地凄凉。

那么,是否还有谁,站在依稀的灯火中,做最后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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