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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坚守之士

当商队忙于交易的时候,亦青在郑闰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田赋的住处。

田赋的住处并不难打探,只是当亦青她们看到这座大异于城中其它房屋,带有典型汉地府衙风格的建筑时,她们竟然对建筑出乎意料的破旧程度大感吃惊!

所以出乎意料,是因为这座建筑曾经代表过大汉在西域的尊荣。

高永上前,叩打厚实的门板。等了很久,屋内方才传来脚步声。随后“吱”地一声,屋门打开,从屋内走出来一位老汉。

亦青打量这位老汉,从他的面孔五官,以及身穿服饰上可以断定,此人是一位汉人,只见他右臂衣袖空空无物,而只将空袖系入长衫腰带内,显然可见,这位老汉是一位独臂的残疾人。老汉虽然独臂,但是他站在门前,腰板笔直,身材魁梧而挺拔,短短的如钢针般的络腮胡子,精锐的眼神,让人丝毫不敢小视。

高永拱手对独臂老汉施礼后,说道:“老伯,打扰了,我们是从大汉来的,前来拜访大汉朝留守鄯善国的田都尉。”

听到敲门之人自称来自汉朝,老汉双眼为之一亮,他凝视高永片刻,又将眼光跃过高永,投向站在一旁的亦青等人。随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侧让身体,用左手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便沉默着将亦青等人带入门内。

独臂老汉将亦青她们带入客厅后,用手指了指坐毯,示意她们坐下。

亦青拱手道谢,落坐毯上。

独臂老汉转身走入厅后。

看着老汉背影,亦青心头纳闷:“看此人身躯强壮,却始终不曾言语,莫不成他不仅右臂残疾,还是一个哑巴?”

正在亦青低头猜想的时候,一位白发老者从厅后走了出来。

亦青等人一见老者,知道这一定就是田赋了,便赶紧起身。

亦青的判断不错,这位白发老者正是田赋。

田赋来到厅内,见五位客人起身相迎,满脸笑容地拱手说道:“各位是从大汉而来?那么各位便是我的故里亲人了,请坐!请坐下说话。”

亦青等人依田赋之言重新落坐毯上。

田赋接着说道:“我在此地,已经久不见大汉来人了,见到各位,田某内心狂喜!只是不知各位远行来到这西域的鄯善国,究竟有何指教?”

不知是欣喜,还是因平时少用汉语说话的原故,田赋声音颤抖,语辞并不连贯。

依然是一身黑袍的亦青大方地再度起身抱拳深施一礼道:“田都尉客气了!在下亦青,给都尉大人见礼了。”

虽然知道鄯善国已经没有“都尉”了,但出于礼貌,亦青竟然还是用“都尉”的官衔称呼田赋。

听到亦青自报名字后,田赋怔了一下,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亦青那张已取下面罩的面孔,嘴上忙说道:“请不要多礼。”

这时,独臂老汉手捧托盘进入厅内,他在每人的案前放上一杯热水后,便又转身退去。

亦青捧起水杯向田赋看去,只见田赋一头皓发之下有着一张历经岁月的面孔,亦青情不自禁地问到:“田都尉在西域一定有许多年头了吧?”

听到亦青的问话,田赋喃喃地回道:“啊——是的——。记得是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5年),西域十八国上书奏请复置‘西域都护’。虽然,遭到光武帝的拒绝。但是,田某和几个朋友却私下认为:随着大汉的日见强盛,应该有机会在西域一展宏图。于是,我们几人也就投身而来,不曾想,这一晃,三十大几年就这样过去了!”

亦青体会着田赋话中的感慨,她抿了一口杯中的白水,谁知水中有一股咸咸的苦味直冲鼻尖,亦青不由皱眉咳了一声。

田赋看到亦青的样子,笑着说道:“刚从大汉来到鄯善,可能喝不惯这种水吧?这里的水来源于‘盐泽’,就是城外的那个大湖泊。当地人称它叫‘楼兰海’。我们汉朝的湖水都是甜的,但是‘盐泽’的水却是咸的。”(‘盐泽’又称为‘楼兰海’,就是现在的罗布泊)

亦青听完田赋的介绍,又喝了一口白水,她细细品尝着这“盐泽”之水的苦涩后,继续问道:“当年田都尉不是只身前来,而是和朋友们一起来的?想来这几十年内和众朋友一定还有往来吧?”

“不!当年投身到西域的人确实不少。但是,现在还在西域苦苦坚守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就我所知道,我们那个时期所来的人中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还在西域。三十多年过去了,志向相同,共赴西域的朋友,有的死了,有的已经无法再坚持下去,而返回了家乡”

田赋的这番话,让亦青产生一阵无法抑制地激动,她的手一抖,手中捧着的水杯险些脱手落地。

正当亦青为田赋的经历而激动的时候,独臂老汉提着陶壶再度来到客厅,为亦青她们续水。

田赋用汉语对独臂老汉说道:“老王,去告诉夫人,今天有我故乡来的客人,让夫人中午多准备些酒菜,我要留他们在此用餐。”

独臂老汉听见田赋的吩咐后,点头退下。

见田赋要设宴款待自己,亦青忙将茶杯放下,起身推辞道:“田都尉不用客气……”

见客人似乎准备辞谢,田赋有点着急,他不等亦青说完,便打断她道:“尊驾不用推辞,我看到你们,真得非常高兴,你们就让我尽情而为吧!”

见田赋如此诚恳,亦青如何还能辞谢?她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看到亦青一时无措,田赋伸手说道:“请尊驾坐下说话。”

亦青坐下后,田赋又说道:“尊驾不用和田某客气,只管称呼我田赋就可以了。”说到这里,田赋垂下眼睛,言语依然缓慢地说道:“当年,我来到西域时,西域早就已经没有汉朝设置的官员了。好在大汉余威尚存,自我奉显亲侯窦将军之命留守在伊循城以来,鄯善国也从来不曾慢待于我。可是,窦将军让我留守鄯善国行使职能,却一直不曾有朝庭任命。这许多年来,大汉对西域的态度多变,我孤独在此留守,哪里还能行镇抚之职?”

亦青听到田赋话语中满是落寞,她有些无法理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在这西域坚守?”

看着田赋,亦青一时无法体察老人此刻的心情。

听完田赋的话,厅内一时沉静,片刻后,郑闰在一旁说道:“几十年来,老人家为大汉,孤独地坚守在这片异域之地,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啊!”

听到郑闰的赞叹,田赋的眼光向郑闰投去。

亦青重新将刚才放在几案上的水杯又捧在手中,她面对田赋,好象手中不捧着一个物件,那双手便不知应该如何放置似的。亦青又喝了一口白水,这时,她的嘴里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水中的咸涩。

亦青用极度坦诚的目光面对着田赋说道:“遵从尊命,我就以老先生相称?”

田赋点头认可。

亦青语气平静沉稳地继续说道:“田老先生不知是否看出,我虽男装出行,可是我并非男人?”

田赋垂目说道:“从尊驾开口的那一刻起,我已经看出尊驾是位女子了。”接着,他猛抬起头,眼中满是好奇地问道:“我不懂,你一个大汉女子跋涉数千里,跑到这大漠之中的鄯善国来干嘛?”

亦青依然用刚才那平稳的语气说道:“我不惧千里之难,来到西域,只是为了找寻一个人。”

“喔?”田赋听说一个汉朝女子涉险来到西域,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人,他更加好奇了。

“他,名叫张置,十年前投身汉朝大军来到西域,后来便一直杳无音信。田老先生久居西域,不知是否见过此人,能否指教他的行踪?”

这些话一经出口,亦青眼中无法掩饰地流露出心里的期盼。

“张置!”田赋闭上了眼睛,用手抚摸着花白的胡须,他在脑海中在搜索着。

亦青瞪着眼,屏住呼吸,一脸紧张地看着田赋。

可是,田赋闭目沉思,脸上毫无表情。

过了许久之后,田赋慢慢睁开了眼睛,缓缓地说到:“我曾经听说过张置这个名字。”

亦青听见田赋的这句话后心中一震,她难以抑制兴奋,那里还能顾得了矜持,一跃而起,紧紧盯着田赋问道:“那么,他现在何处?”

田赋挥手示意,请她坐下。

亦青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歉意一笑,顺从地坐了下来。

田赋问到:“尊驾这般不畏艰险来到西域,寻找此人,此人想必和尊驾是……”

阿彩赶紧帮助回答道:“他是我家主人,是我们夫人的郎君”

“噢——原来如此!”田赋舒了一口气,不由感慨道:“千里寻夫,独闯西域,这也是天下奇事。田某好生敬佩!”

亦青调整情绪,问道:“那么,我家夫君到底如何?他是否真的就在西域?”

“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是在耿秉将军帐内听说了张置这个名字。”田赋回忆道:“记得有一次,奉差前往当时的驸马都尉行辕,耿将军盛情宴请。那时西域再临困境,耿将军也是满怀心事,饮酒中,耿将军曾对我感叹过这样一句话,‘要是此时,张置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亦青听到田赋的话,连忙补充道:“是的,我家郎君前来西域时,给家中寄了一封书信,信中也说:‘投身驸马都尉耿秉帐前’,想必耿都尉所说的张置便是我家郎君了。那么田老先生没有见过他么?”

田赋摇头说道:“能被耿将军如此高看之人,一定是一位了不得的大英雄。所以,耿将军的这句话,在下记得十分深刻。只是在下一直无缘一睹这位张先生的尊容。”

听到这里,亦青的心往下一沉:“田赋永居西域,竟然都没有见过夫君,难道——?”

正当亦青心慌神疑,胡思乱想之时,独臂老王又一次走入厅内。

田赋看着老王,便问道:“酒菜都好了吗?好了,就叫我夫人出来和大家见一见面吧!”

老王点头退出。

这一打岔,亦青也就不在乱想下去。赶紧平静心情,准备与田夫人见面。

不多时,从后堂进来了一位中年妇人。亦青和众人忙起身相迎。让亦青吃惊的是,田夫人竟然是一位肤色微黑,高鼻凹目的胡人。

田赋对亦青介绍道:“这位便是在下的内人——阿奴娜。”随后,转身又用胡语向阿奴娜介绍亦青一行人。

显然,阿奴娜不通汉语。

双方见过礼后,田赋便请众人前往后厅用餐。田赋边走边同阿奴娜用胡语说话。

阿奴娜听了田赋的话后,眼中闪露惊奇地看向亦青。

亦青听不懂他们夫妇二人在说些什么,只是被田夫人那深凹的双目这般盯视,便有些不太自然。

入席后,想到田赋说起中原湖水时那一脸向往的神情,亦青便提议道:“田老先生,我今日带有中原佳酿,老先生久居西域,一定有许多日子不曾品尝到我们汉朝美酒了吧?不如,今日之宴就用我带来的汉朝美酒如何?”

听说亦青带来了中原的佳酿,田赋顿时两眼放光,立即响应。

宴中所备菜肴虽然多是牛肉羊肉,但是,田夫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烹饪手法,竟将这牛羊肉烹制的花样繁多,口味特别。

高永边吃边赞道:“都以为义父善食,要是今天他在这里,不知会做何评价?”

原来阿奴娜是大夏国人(大夏国在今阿富汗北部一带),年少时伦为奴隶,而被贩入葱岭之东,几经转手后,最终被乌孙国的一位疱人购入。这位疱人是乌孙国王宫的大厨,深受昆莫(乌孙王的称呼)的喜欢。阿奴娜便从这位疱人那里学会了一手绝妙的烹饪技能。

这也难怪吃惯了高伦所谓“金鼎玉食”的高永也会对阿奴娜的烹饪赞不绝口了。

田赋将独臂老王喊入厅内,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老王憨笑着捧杯,便敬亦青等人。

亦青举杯将酒饮尽。

此时,阿彩看出,亦青虽然也随大家说笑,但是笑容却非常勉强。显然亦青自从听到了张置的片碎音讯之后,一颗心已然不在这酒宴上。

看见亦青如此,阿彩也不由得愁绪起来。

郑闰想了想,开口向田赋问道:“刚才田老先生说道,曾听过驸马都尉耿将军提到过张置其人,难道后来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的信息?”

田赋回道:“从那以后,我在西域颠簸,因生存所迫,张置这个名字慢慢地也就放入脑后了。可是又有一次,也是十分偶然的机会,我竟然再一次听见他人提到了这个名字。”

听到这话,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看着田赋。

田赋说道:“你们可知道班超?”

亦青立即说道:“田老先生说的可是班彪之子,当朝大儒班固的弟弟——班超,班仲升?”

田赋点头回道:“正是此人。”

亦青说道:“我早闻大名。不知此事和班超有什么干系?”

田赋喝了口酒,可能是酒后说话,语气流畅了一些:“你们可曾听说过,班超曾率部下三十六人在鄯善国,火功匈奴使团,迫使鄯善王臣服于汉……”

田赋所说的这件事,极具传奇,在当时可谓震惊朝野。

亦青点头回道:“听说过这件事。”

田赋继续说道:“我就在那时和班超将军有一面之交。此后虽然不曾再见面,但是,就在三四年前,班超派人给在下送来了一封信。”

建初五年(公元80年),当时在西域孤军奋战的班超上书汉章帝,全面分析了西域的形势,并提出了要趁机平定西域各国的主张。

汉章帝阅过奏书后,认为班超可成就大业,决定增加班超在西域的力量。任命自荐愿往西域的徐干为代理司马,率军一千人增援西域,辅佐班超。

班超得到汉章帝的回复后,幸喜万分,为了鼓舞坚守在西域的大汉志士,他立即将汉章帝的决定用书信传递各处。田赋自然也得到了班超派员所送来的书信。

看了书信后,田赋联想到当年班超能以三十六人之力臣服鄯善、于阗,现在又得到徐干的增援,前景自然美好,似乎自己早年所预想的西域宏图一跃而展现在眼前。田赋兴奋之情无以言叙,他设席宴请了班超的信使。

席间闲话,田赋问及班超情况,那位信使在言谈中又一次提到了“张置”这个名字,引起了田赋的注意。

最后,田赋对亦青说道:“现在班超正穿梭与于阗国和疏勒国之间,领兵征战莎车国,张夫人何不前往于阗,到班将军处,打听张置消息,或有确切音讯也未可知。”

听完田赋的这番话,亦青心情豁然开朗。于是,向田赋拱手致谢,举杯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

因为听说,可以直奔于阗国,从班超处了解张置音讯。有了明确的寻人方向,不用再象无头苍蝇一样在西域乱窜,亦青的心情可想而知。

随着亦青心情的好转,酒宴中的气氛便活跃起来。

阿奴娜对田赋悄悄耳语。

田赋听她说完,点了点头,转而对亦青说道:“内人刚才听说张夫人从大汉出发,颠簸数千里,出关来到西域,寻找自己夫君的事情后,既惊讶、又感动。她想和张夫人结成姐妹,不知张夫人可否愿意?”

此时的亦青已和胡人多有接触,对待胡人的看法和过去已是大相径庭,更何况阿奴娜是田赋的夫人,就是出于对田赋的敬重,亦青心中也自然愿意。

于是亦青和阿奴娜同时离席,阿奴娜生性不同于汉人女子那番娇作,上前一把拉着亦青的手。二人就这样手拉着手,来到屋外小院。

田赋邀请郑闰等众人一起起身,跟随着亦青和阿奴娜来到小院。

见亦青和阿奴娜双双在院内跪倒,一个用汉语,一个用胡语,对天起誓,愿结金兰。她们言语不通,无法通过语言交流,但是从体貌中不难判断,阿奴娜年长。俩人对天起誓后起身。亦青按照汉人习惯,喊了声“姐姐”就要行跪拜大礼。

阿奴娜忙将亦青拦住,手握着亦青的手,口中叽哩咕噜说了好些话,亦青也听不懂,但是从阿奴娜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此刻阿奴娜的情绪非常兴奋。

众人又簇拥着亦青和阿奴娜回到厅内,再将杯中酒满上。亦青和阿奴娜互敬,众人相陪,一起饮尽杯中美酒。

刚入西域,能和田赋这样一位心中怀有和自己夫君相同理想的志士的异族夫人结为金兰,亦青感到,这席酒已经饮出了另一番意境。

酒宴上气氛融洽,席中不时欢声笑语。

亦青指向郑闰,对田赋说道:“我们这位郑先生早年也居西域多年,你们何以不能相识?”

田赋再度打量郑闰,摇头说道:“刚才我已留意郑先生出语不凡,没想到他也曾久居西域。不知当年郑先生是随何人而入西域的?”

郑闰回道:“当年我曾在西域都护陈睦的门下。”

田赋说道:“难怪不曾相识,原来是陈都护的属下。当年,我和陈都护之间少有往来。”随之又一脸不解地问道:“不对呀,我听说,十年前陈都护被焉耆、龟兹所破,属员已经全部蒙难,何以郑先生能得保全?”

郑闰回道:“这话说起来真是惭愧。当年,在陈都护身边多次进言,均被拒不纳,心中苦闷,就辞别陈都护。没曾想到,离开不久,陈都护他就……”说到这里,郑闰语气便有些哽咽。

田赋忙出言安慰道:“陈都护这人,我也知一二,他颇具才能,只是……”碍于郑闰颜面,田赋没有将话说完,转而又道:“不过,郑先生放心,陈都护之仇必会有人为他报的。他不会白死。”

提到这个话题,田赋谈兴十足,他又对亦青说道:“张夫人,远的不说,这几十年间,为了精忠汉朝,如张夫人夫君这样投身到西域来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你们看我,几十年过来了,还能在西域鄯善国都中和各位把酒欢颜,我已经是非常知足,你们可知道,同我一样来到西域,又有多少人将自己那一掬尸骨抛在这异域荒漠之中?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早日实现:‘在北方彻底消灭匈奴祸乱,平定西北疆域’这个理想吗?”

听到这里,众人都十分动容。

田赋拍了拍身边老王的肩膀,说道:“你们可能奇怪,为什么只听见我和他说话,却不见他吐露一言?”

这正是亦青好奇,而又不便询问的事,亦青不自觉地向老王看去。

“唉!”田赋先叹了口气,好象这口气不叹出来,便会将他的胸口堵住,便他无法继续说下去一样。

“当年,我在沙漠中见到他时,他正躺在一堆尸体之中,当时,我若不是偶然经过,他也就和那些尸体一起被随后风起卷来的黄沙给掩埋了。事后知道,他们一队汉军在沙漠中行进时,遭遇匈奴骑兵,虽然奋力搏杀,终因寡不敌众而全军覆没。你们一定无法想象,当时进入我眼帘的战后沙场是何等的惨不忍睹!”

说到这里,语气已稍显平和的田赋,声音再度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慢慢站起身,走到老王身边,哆嗦着双手将老王的领口缓缓下拉。这时,亦青和众人都将目光投向独臂老王的颈项,只见一道血红的刀痕从颈部一直拖至胸部。有多长?不知道。因为再向下,就被衣服掩住了。

“我看到那些尸体,腹中一股酸水向上涌出。正想赶紧离开时,就见尸群中有一只手向空中举了一下,原来还有未死之人,我赶紧将他从群尸中抱出。这人便是老王,他当时的情况,我认为也是必死不疑,可是,既然他还没有断气,我就不能将他丢下不管,他毕竟是我大汉军卒!我就这样抱着他,骑着马回到了鄯善。也是一个奇迹,我迄今也不知道,他何以能有如此顽强的生命力,竟然活了下来。后来,老王便和我们相依为命,生活在了一起。你们所能看见的残疾,是他少了条臂膊,你们看不见的残疾,却是因为这道刀伤,他已经无法说话了。”

说完这些,田赋重新将老王的衣领整理整齐。

老王依然一脸憨厚。

田赋坐下后,无力地用手指了指门外,又说道:“你们认为老王不幸吗?不!老王他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毕竟还活着。在西域这滚滚黄沙之中,又埋葬着多少投身西域,为大汉强盛而竭尽全力的志士呢?”

这时,宴席上,众人都停止了饮酒进食,一起细细地体味着田赋的话语。

好一会,田赋一笑,摆了摆手道:“今天,见了你们,我可算找到人说话了,话也说得太多了。”

亦青回道:“那里,今天田老先生所言,足以让亦青一生体会!”说着便举杯倡议道:“让我们敬如王老伯和田老先生一样献身在西域的忠义之士吧!正是他们的坚守,才有大汉的强盛。”

众人一起举杯。

片刻之后,阿奴娜又用胡语不知和田赋说起了什么,田赋听后不由大笑起来。

看着这一对不同种族结合在一起的夫妇,席间表现出的毫不避讳的亲密神情,亦青报以羡慕地微笑。

此时,天已黑透,这场午宴也早已变成了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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