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休忽然道，目光沉沉，盯着对面风霜满面、明显早衰的男人，这个权倾朝野、叱咤西北二十年的男人，他心头涌上一些酸楚，不知是为陈大愚，还是为自己的娘亲。
“陈大愚，那时候，你若是能再心狠一点，断了她去京师的念头，若是一意孤行带她去西南或是岭南，她未必会真的恨你。”
“怎么会？怎么会？”陈大愚的双眸蓦地湿润了，他慌忙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脸，但是眼泪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三十九岁的大男人，哽嗓咽喉溢出的嚎啕，在寂静深夜里，刺耳又粗粝，像是在心里被搓进了沙子，“她什么都没跟我说过，什么都没有！我只知道她恨我，厌恶我，躲着我，再到后来，我根本不敢出现在她面前，更别说能想到这些，她怎么可能会这样想？怎么可能？！可是为什么，她不肯告诉我……”
“她都愿意和你死在一起了，用只有夫妻才该有的姿势，陈大愚，生同寝、死同穴，我以为这样的道理，你这个中原男人应该比突厥女人更清楚明白，所以陈大愚，你还想让她告诉你什么？”始休嗤笑道，牵了牵嘴角，满面讥诮，“你是想让她穿着方之衡所赐的嫁衣跟你说，她其实是个水性杨花，明明还思慕自己的未婚夫，却还偏偏放不下你？还是让她不顾自己身份不顾突厥的国运，让你带她远走高飞？”
“陈大愚，说不定从塔城到京师，这一路她比你更苦闷，她不清楚明明自己一直心心念念要做那人的新娘，为什么偏偏离京师越近她却越慌张想逃，她不知道你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戏弄在里头？你自诩一往情深，可是除了那一次为她梳发，你又有何表露？陈大愚，那一路，她走得未必不比你辛苦，因为她不确定自己更中意谁，是许诺要带她看荷花的温润公子，还是带着她走出沙海的冰块脸男人，她那时候才多大啊？十六还是十七？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但是她却不惧跟你死在一起，这其中意义，她那时候太过年少，或许会懵懂不知，但是陈大愚你怎么也不明白？！”
“那个时候，她应该很焦虑苦闷吧，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她怕你再做出格的事儿惹怒天子殃及性命，但她又无时不刻都期待你能再做点什么，好让她有机会再次抉择，只是一日日朝京师逼近，你却再没有任何表示，她失望迷惘，但是京师就在眼前，她怕是早心乱如麻，但是你仍没有任何表示，最后她只能硬着头皮来找你，但是她又能说什么呢？陈大愚我大约是爱上了你，求求你带我走吧，我现在不想嫁人了，还是陈大愚你对我到底是个什么有意思？为什么你不肯再勇敢一点？又或者是逼着你为她舍弃一身荣华做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通缉要犯？”
“她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可是你没有抓住，所以那一夜，她应该哭得很伤心吧，她知道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她也知道过了那晚，她只能做新君的女人，只能为突厥国运而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