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午夜的侧影优美骄傲,表情还是一贯的温和自然。
薇儿喉咙发紧,胸口涌动的激流几乎要穿破皮肤,喷薄而出。心心念念的爱人,一门之隔,却已是遥不可及。一切的一切都已远去。那个气势凌人的薇儿将会飘荡在记忆里,渐渐远去。
薇儿希望尽快见到女主人,看一下那是个什么容貌和品性的人,心中有个概念,也就安生了。自己要赶紧离开。
音乐停了下来,一曲结束了。
午夜起身,端起桌上已倒满的饮料,巨大的玻璃杯,不是透明的。薇儿不知那里面的液体是饮料还是什么。一口气全给喝了下去。
这个没用的男人,一天东西吃不了几口,倒是挺能喝。酒,咖啡,茶,凡是能入口的液体,都喜欢喝。且是海量,包括酒,千杯不醉。
放下杯子,见午夜走到一个支架旁,从薇儿这个角度看上去,那是一个木质的支架,上面摆放一块模板。那应该是画板,因是背面,薇儿不知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我快撑不住了,”午夜在自言自语,“最后两个月的期限,再不回来,薇,我便真的要去爱别人了。”
薇儿心中一颤,他刚才说什么,他叫了自己的名字?薇儿怀疑自己听错了。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难道,薇儿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他一直在等自己?没有找女人么?
薇儿竟有几分心疼。如此优秀,缺点稀少的人,孤芳自赏。约两年的时间,就一个人这样过来了么?正值壮年,何必这样清苦?
对一个****不旺盛的人来说,独处也许并不怎么痛苦。可是薇儿知道,生活的伴侣对午夜来说是不可缺少的,哪怕是个男人,南宫烈在身边也好啊。见不到人影,听不到声音,有话不能说。那对午夜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
可他竟然坚持下来了。
确实是意外。午夜向来潇洒随意,心态乐观,再大的伤痛也会一笑了之。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竟然如此钻牛角尖。
他在守候,守候那份情。他相信自己没有死,是有感应的吗?他为了那微薄的希望而等待下去。
薇儿低估了午夜对自己的感情。那赤诚,天地可鉴。这个男子的清烈,美好,伟大……自己有合资本让他这样待自己?
原来那不是别的,模板上竟是自己的画像。
他押上约两年的时间,等自己回来。细算来,分离至如今,已是十九个月。
薇儿折服不已,不知自己哪世修的德行。
上帝果然是公平的,自己遭受的苦楚,磨难,从这个男人身上都弥补了回来。她觉得值了,受再多的苦也值了。得了一心人,再无他求。
这一刻,薇儿心中无比平静,释怀了所有。对凉子的仇恨,愧疚,对命运的憎恨,所有羞愤,不甘,在这一刻全部消散,只剩下平静。那不过是生活跟自己开的小小玩笑。
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一切美好的本质,希望,永恒,真爱……
乐声似乎还在薇儿耳边飘荡。悠悠地,飘得薇儿的心那么疼。
薇儿却不打算走进去,虽然她很想上前抱住午夜,想让他握住自己的手。可她却不打算这么做。她肮脏不已,残破不堪,如何再做回那个明艳的情人?
她无法带给午夜什么。相反,带给他的反倒是无尽的伤痛和祸事。她是个不祥的人。红颜,果然祸水。
在他身边只会拖累他,薇儿不想再让午夜受伤害。也许是时间还不够久。再过个三年,五年,早晚会淡忘的,时间是战无不胜的利刃。到时,午夜可以有一份美好的,普通的感情,有一个温馨的家和娇柔的妻子。
早就该是这样,这简单的一切,自己却无法给他。还拖了他这么多年。如今借这个当口,断了吧。顺理成章,不需要告别,不需要理由。天意,对彼此都好。
往事就随风飘远吧。
薇儿敬佩午夜的耐心,身上散发的华美光能。他需要有更好的生活。要追寻高度,色彩。自己要放开他。
那情,放在心里就好。那温度,足可以支撑薇儿走过寒凉,到达彼岸。
足够了。感谢你,午夜。请忘记我。那么,就这样吧。知道你安好,便放心了。你是坚强的,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一直是我喜欢的样子。能让我感受到生命向阳的那一面,让我领会了一些东西。
你说再等两个月,就会开始新的生活。你会做到的,我知道。即使不爱,你也会很积极,很真诚。爱与快乐无关,总之你会调和得很好。
是我喜欢的坚强的样子。
那么,再见了,爱人。
薇儿用嘴唇亲吻了一下玻璃,然后轻轻转身准备离开。只顾看脚下,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玻璃门,弄出了响动。
薇儿有些慌张,看到午夜转过身来,果然听到了动静,会以为有人来了吧。
看到午夜正向门外走过来,薇儿慌忙向院子一侧躲过去。侧面刚好摆有一盆巨大的盆栽。枝叶繁茂,薇儿仅是弯下腰,就可遮挡整个身体。
午夜走出来,左右看了两眼,没发现异常,便转身又进门了。
薇儿的心差点蹦出来,用手掌轻轻按住胸口。差点就暴露了。深呼吸,既已做好决定,自己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镇静下来,薇儿将胸前一缕卷发甩到脑后,然后从花盆后面走了出来。
突然撞到的不明物体,让薇儿身体一颤。看清是午夜,更是吓了一跳,心中慌乱,他不是进去了吗?
四目相对。世界停止运转,时间在此刻静止。
眼中有彼此的倒影。血脉奔流,心跳加速。
深深的爱恋,时间没有让思念淡去半分,彼此已融入对方身体,血脉交融。一步之隔。午夜穿一身白色休闲装,气质清爽。薇儿穿了件红色风衣式的连体裙,亮黄色船式平底鞋。
午夜似乎更成熟沉稳了些,颧骨突出,一直消瘦。但还算健康。
薇儿经历过生产,丰满了一些。看上去更多了几分韵味。
薇儿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久违的,那种湿润清凉的气息,远古森林的幽邃恬淡。薇儿沉迷于这种气息,在记忆中不曾淡去。
如两座雕像,相对而站,没有表情,两两相望。如同漂浮在虚无的时空里,世界只剩下彼此。
不要动,让彼此在视野里静止,看着你便是一辈子。不要眨眼睛,怕是梦,一眨便会醒。不要发声,怕是幻影,会被惊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昏即逝。终于,午夜身子动了一下。首先开口,“我知道是你回来了。因为那瞬间,感到麻木的心脏一下子活过来了。很神奇。”
薇儿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痒痒的。
没有,从来没有。这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薇儿没有流过眼泪,虽然她很痛苦。被强行占有,被捆绑。怀孕十月,生下孩子。直到杀死凉子,甚至遗弃东旭。薇儿没有流下一滴眼泪。默默忍受这一切的残酷,比死亡更难捱的折磨。她是坚强的,是孤傲的,是战不败的。她是暖薇儿,不会向命运屈服。
然而此刻,她放下了所有。在午夜抱住自己的瞬间,眼泪如洪水般决堤而下。薇儿崩溃了一般,跌坐在地。泪珠紧锣密鼓地落下,一波压过一波。那么多的眼泪,一直流,没有尽头。
午夜有些慌,看得心惊肉跳。不知该怎么办,也没有去擦拭,握着薇儿的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讲出话来。
泪珠争先恐后地往外涌,汹涌泛滥,且成滔滔不绝之势。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薇儿越哭越凶猛。午夜看得眼睛都直了,不知所措。
薇儿却觉得痛快极了,憋闷了许久。要把这一年半的委屈,苦闷,压抑都宣泄出来。这是她积攒了十九个月的泪水,此刻一股脑倾泻而出。觉得心里舒畅了不少。
夜深,寒凉如水。两个小时过去,薇儿总算停止了哭泣。身体轻微颤抖,慢慢镇定下来。
午夜真是见识了一场奇景,眼泪盛宴。蹲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盯着薇儿发呆。半天未开口,也不知劝慰一句。甚至也没有将薇儿抱进怀里。
倒是薇儿,平静下来,抓起午夜衬衣下摆,在自己脸上擦了几下。
“坐在这里干什么?你想冻死我。”
薇儿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屋中。薇儿心头一暖,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布景,熟悉的惬意感觉。
午夜也没有讲话,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有些发傻。倒是薇儿,一脚甩掉鞋子,顺手抓过午夜外套裹在自己身上。摸摸茶几上的茶壶,还很温暖。自己倒了一大杯热茶,一口一口喝完。
幸福突如其来。午夜既见到了自己,他现在也没有找女人。那便还是要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人家等了一年多,自己如何再离去?有什么理由和他说自己要走?
那就还在一起。以后怎么样到时候再说。
放下茶杯,四处看看,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没有太大变化。就是厅里多了一把高脚凳和一把吉他。
见到画板上自己的肖像。下巴微扬,一副清高的模样。薇儿就是喜欢自己这个动作。画得很逼真,就是颜料有些单调。
薇儿的东西保留完好,鞋架上一排的鞋子,鞋柜上方挂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包包。
没有任何陌生女人的气息和痕迹,薇儿又是感动又是佩服又是心疼。自己跑到楼上到处乱翻,看到自己的房间,首饰柜。艳红的窗帘,床单。俗不可耐,曾质疑午夜的眼光,如今却发现这一切是那么可爱。红得耀眼,红得鲜亮。拉开衣柜,两大排衣服,长短不一,深红浅红,大俗大雅,排列得整整齐齐。薇儿兴高采烈。
就像做梦一样,以为他另觅新欢,动作快的话,说不定孩子都生出来了。这是很正常的,怪不得谁。自己再回来也只有眼热的份。
不想午夜竟还在原地踏步,有些傻,但很可爱。
一切都有可能,什么都没有变。薇儿还可以继续做回那个被宠爱被疼惜的女人,想到这薇儿激动不已。一切都结束了,就像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后自己还是在午夜身边。
薇儿绕了一圈又下楼来,看到午夜竟还在那里发呆。
命运没有得逞,想拆散他们。时空错位,让他们相背而行,越走越远。彼此遗忘。
可是他们深爱至烈。一个狠狠与命运格斗,不惜杀夫弃子,违背道德人伦。一个在原地苦苦守候,等心爱的人回来和自己相会。如此默契,这希望微乎其微,可他们做到了。
面对严峻的考验,从容不迫,越战越勇。
薇儿是一只无法驯服的野鹿,凉子到后来才明白。只是已晚,且代价惨重。
没有丝毫生疏,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薇儿在午夜身边又蹦又跳,还是少女般的模样。
慢慢镇定下来,薇儿赫然想起,自己身份不同了。那不是噩梦,她摆脱不了。薇儿不知自己要如何对午夜讲,说自己已经孕育了一个孩子。
思考着这个问题,薇儿安静下来,不再说话。倒是午夜,对这突如其来的相聚适应过来,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笑容清朗,还是一副悠然喜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