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淦：顾老，你记得李白的两句诗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你到这儿来时，正是青丝满首风华正茂吧？如今不说白发如雪，也要算鬓发斑白了。你建了将近40年桥，建成的不下一二百座吧？你把一生都献给了建桥事业。可顾老，我想冒昧地问你一句：像黄河公路大桥这样具有世界先进技术水平，规模这样大——主跨在全国和亚洲都居于首位的桥，你建过几座？在你的余生中，要建这样的桥还有没有机会和可能？假如你过去没有建过，今后也极少有这种机会和可能的话，我再问你一句：你放弃了这次机会，将来会不会后悔？不要说大桥建成功了，就算失败了，作为一位建桥老专家，你看着我，他，他，还有她……都成了失败者或者罪人，你，会高兴吗？
[顾被强烈震动了，颓然坐到椅上。
孟林：（拿过顾和另两份报告）老局长，你的意思我都明白，这些事保证按你的意思办。你就尽管准备到环卫局上班去吧。
苏明淦：我说过了，除了大桥工程局我那儿也不会去。
孟林：这……省委的决定你总得服从吧？
岳杰：告诉同志们，省委根据苏明淦同志的请求和大桥建设的实际需要，决定仍然由他挂帅出征。只是职务由工程局长兼党委书记，降为副局长兼党委书记。
[孟、徐吃惊，李、方由高兴而沉默，小忠撇嘴。
苏明淦：（平静地）我这是戴罪请缨。我给省委讲了：大桥建成，算是免罪；倘若失败，自愿削职为民，或者去吃几年不花钱的“公饭”。
[李、顾、徐等大为感动。
方方：（哭，扑到苏怀里）爸爸……
苏明淦：（深沉地）小方，爸爸为什么这样做你懂吗？（方方重重点头）那么你的“甜蜜的事业”……
[“黄河颂”歌声回响，方方抹泪站起。
方方：我回学校去就写报告！
孟林：（上前，紧握苏的手，激动地）老局长……
岳杰：老苏，把省委的决定给大家讲讲吧！
苏明淦：好。两个小时前，省委领导集体召见了我和岳杰同志。省委决定：原龙山港工程局改建为黄河公路大桥工程局；副局长兼党委书记苏明淦，副局长兼党委副书记岳杰，副局长兼第一工区主任孟林。根据我和岳杰同志的提议，省委批准：二工区主任孙道礼，三工区主任安逢功，办公室主任徐小舟，政工处长卢秀川，工程处长顾远山。
孟林：（惊）谁？
顾远山：（惊）谁？
苏明淦：顾远山，顾老！
李婉：啊？！
[众人愕然注视苏。苏将请调报告交顾，顾并不情愿地接过。
[幕急落。
第二场
[雪后初晴。
[前沿指挥所。一座不大的木板房，床铺、桌子、椅子，一台收录机、一部电话会议机和单机。房外是一片滩头地，黄河主道历历在目。河道一侧是一个偌大的钻台，午台上可见一角。
[幕启。徐小舟带着小门等人在宣传栏前忙碌着，小三子从钻台方向上。
小三子：（读）“八比八赛条件”、“七净八制十不准”、“安全措施十项禁令”……霍，好热闹咯！
[顾远山过场。
小三子：顾老头，正找你呢。钻台上现在是一切就绪，单等你的令箭啦！（随顾下）
[苏明淦、孟林上，来到宣传栏前。
苏明淦：（看）小徐，这是谁让搞的呀？
徐小舟：（看孟）领导上要求既要造成声势，又要严格细致，我们想……
苏明淦：这些哪是你起草的？（徐指了一份）“施工现场管理二十条”，好，你不要看，背给我听听试试。
徐小舟：一、施工现场要有围护，要挂有标牌；二、施工现场外人不得随便进入，进入要经批准；三、本局职工进入现场必须戴安全帽、穿工作服；四、……不准随便点火，不准……（背不下去了）
苏明淦：自己制订的还背不下来，你打算让工人们怎么记？怎么执行啊？太复杂了吧！
徐小舟：我们考虑不周。
孟林：他们是想规定得细一点。小徐，按苏局长的意思马上重搞，要简明扼要，让大家一看就能记住。
徐小舟：好。
苏明淦：这只是一。我们搞的是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现代化建设项目，工程管理上也必须现代化。我看首先的、也是最重要的，是要制订出几条严格而科学的管理指挥规定。
孟林：这方面我们是一片空白，恐怕还得逐步摸索吧。
苏明淦：完整的当然要逐步摸索，但有几条，我看可以先定下来执行。
[徐掏笔和本子记录。
苏明淦：第一条，要保证指挥系统的权威和畅通。上级的指令下级必须坚决执行，上级的指令错了由上级负责，下级不执行指令出了问题，由下级负责；该处分的处分，该撤职的撤职，该负法律责任的负法律责任。第二条，工程中的重大问题必须尊重科学，听取技术人员，尤其是主要设计和施工技术干部的意见，任何领导，包括我在内，不得随意决定；也就是说，要把过去的单凭领导干部经验决策改变为科学决策。第三条，技术干部要有职有权有责，凡属技术问题，行政干部不得随便干涉，更不得以任何借口打乱生产程序。第四条……
孟林：（听不下去了）我的局长，你这些条条实行了，党的领导怎么体现？要是传到省委领导那儿……
苏明淦：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党委还要讨论。党委通过后，当然要上报省委。
[孟欲争，岳杰与周县长上。
岳杰：民工，周县长带来了一色的棒小伙子。
苏明淦：（与周握手）谢谢你呀周县长，以后少不了给你这县太爷找麻烦哪！
周县长：局长说到哪儿去了。我们这郊区县，被一条黄河隔着，不方便的事儿说也说不完。给国家带来的损失就更大了。
岳杰：（指上游方向）就那么一个渡口，每天要过几千辆汽车，几千辆马车、人力车，上万名来往行人。两艘渡轮一刻不停，还是要挤啊等啊，有时汽车一排十几里路的队，六七个小时过不了河。碰上洪汛、凌汛、桃花汛更是要了命！浪费的时间和人力不说，单就我们一个滨黄市，每年的经济损失就在一千万元以上。
苏明淦：老孟，听见没有，咱们的责任哪！
[小门领程永等民工过场。
孟林：（对程）你？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里等着吗？
程永：我家就在那边河岸上，在家里是等，在这儿也是等。
孟林：桂兰知道吗？（程点头。孟打量他手中的提包）这是带的什么？
程永：书，看的。
孟林：嗯，好好学，往后有用处。
[程答应。幕后声：“程永快点！”程下。
苏明淦：第一根桩马上要开钻了，容许沉淀厚度的标准，意见还不统一……（指着钻台，与众人下）
[李婉与小忠从一侧放样上，乔乔随后。
李婉：（看仪器指挥）向左，再向左一点……向右一点……
小忠：（扶着标杆）真够罗嗦的，哪儿就差这么一点点！乔乔，来，给你好玩的。
[乔乔欲上前，被李瞪了一眼止住。
李婉：再向右一点……一点，好。这可不能马虎，这边差一点点，到那边就要差几千、几万个一点点。
[小忠满不在乎。方方上。
方方：李阿姨！
李婉：（惊喜地）方方，回来啦！
乔乔：方方姐姐！（扑到方怀里）妈妈说，你毕业了，分配到工地上来了，是吗？
方方：是啊，姐姐这一次不走了，跟乔乔作伴儿好吗？
乔乔：噢——方方姐姐不走咯！
方方：（拿出一个口琴）乔乔你看！
[乔乔拿过吹了几声，胆怯地望着李。
方方：这不是姐姐给你买的，是借给你玩的。妈妈她呀，管不着！吹，吹呀，12345671……
[乔乔吹琴，李、方都笑了。
[方方看到黄河，跑到河边，捧起一湾水看着，用舌尖舔着，激情满怀地望着滔滔河水。
方方：（朗诵地）黄河，流着金子的河，你是我们民族的摇篮和骄傲！……（展望四方，激情冲动，掏出纸笔，蹲在地上飞快地写起来）
乔乔：方方姐姐，你写的什么呀？
方方：……歌……
乔乔：妈妈，方方姐姐写歌儿哪！
[苏明淦等上，见状站住。
方方：（写着、哼着，倾刻即成。轻轻唱起）
晓星隐在天空
天空架着彩虹
彩虹如同金色的河
金河上飞起一条龙
啦……
[歌声悠扬而深情，博得了一片喝彩。
孟林：（鼓掌）好！
方方：孟叔叔！岳伯伯！丁叔叔！爸！
孟林：我们的小天鹅几时到的？
方方：刚刚一会儿。
孟林：（由衷地）好样的！
乔乔：方方姐姐，刚才的歌真好听，你教我唱！
李婉：乔乔！
孟林：（掏出几块糖塞到乔乔兜里）你先去玩，让方方姐姐一会儿教你好不好？
[乔乔望望李、方，懂事地下。
孟林：我们的小天鹅，离开大学园，抛弃了考研究生的机会，到这黄河滩上来，不会后悔吧？
方方：不，当然不会。
孟林：好！这才是我们新一代的大学生的精神和榜样！小方，关于你的工作安排……
李婉：我们设计组要了，谁也别想抢去！
丁志：孟局长可是先给我们工程处打了招呼的。
李婉：（对孟）那不行！斜拉桥不同于别的桥，施工中设计上仍然有大量工作要做，我们就那几个人怎么行！
丁志：现在施工指导上更需要人。
孟林：原先是苏局长有意让小方锻炼锻炼，我跟工程处说过。小李的意见我看也很有道理。这个官司我是断不了啦，还是让小方自己选择吧。
李婉：我赞成。（搂着方方的肩）我们的小天鹅飞不了！
丁志：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变？（见孟不理，对苏）局长，原先这可是您的意思。
[苏示意让跟方方说，丁无奈。
众人注视方方。小忠指手划脚示意让方选李婉。
方方：孟叔叔，李阿姨，丁叔叔，你们的好意我领了。可我想问一句，除了设计组和工程处，我还可以选择别的地方吗？
孟林：当然可以呀。政工处，要不到办公室？
方方：不，我想到施工队。
[众人愕然，苏露出笑容，小忠气恼。
李婉：方方，你……
孟林：不行，这不合适，施工队整天就是跟钢筋混凝土打交道，一个女孩子家……（对苏）我看你这个当爸爸的该干涉干涉啦！
苏明淦：天下哪有不向着女儿的爸爸。
方方：（感激地）爸！
苏明淦：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吧。关于沉淀标准问题，你们找一下顾老，抓紧商量定下来。（与岳、李下）
[小忠拉过方方说着什么。
孟林：容许沉淀厚度的标准，你看……
丁志：交通部规定为零点四至零点六，这次设计是零点三，显然是超标准的。
孟林：我是问你有没有先例，国内外有没有超过这个标准的？
丁志：没有，像我们这种磨擦桩，至少到目前还没有这样的先例。
孟林：你看这一次……
丁志：就凭我们的钻机，就凭入水90多米的深度和复杂的地层，我敢绝对保证。
[孟长舒一气，二人下。
[方方搬动测量仪，让小忠继续放样。
小忠：大学生，你可真是天底下最最革命的人啦！
方方：你懂什么！我刚出校门，不从最基层干起，搞设计和技术指导也搞不好。……立好杆！（看仪器）向左，……向左……向右……
[小忠故意把标杆忽左忽右地移动着。
方方：（生气地）哎呀，你这是干什么？
小忠：干革命呗！好了，就这儿了是吧？（插杆）
方方：（急了）快拔出来！这样要出事故的！
小忠：谁叫你和老头子一个模子出来的了！本来好好的，都说好了让我和林枫留在家里看门，老头子硬是不准。让我来受这个洋罪不说，还不把人家秦主任给得罪透了？哼！
方方：爸爸的事你不要管，你首先是要干好工作。
小忠：工作行啊，让我开车去！那玩艺儿多得，我开过！（把标杆丢掉）这玩艺多没味儿！
[宋师傅和牛子、小三子上。
宋师傅：小方！
方方：宋伯伯！
宋师傅：不认识了？你牛子哥。那年你爸爸在我那儿“改造”，你不是让他捎过点心来着？
方方：牛子哥！
牛子：（有些不好意思）方方同志……
小三子：工人岳岱，人称小三子，向方方致敬！（行举手兼鞠躬礼）
宋师傅：混帐小子，又胡闹！（打量方方）真成大姑娘了。有志气！走，跟大伙认识认识去！
[众人拥方方下。秦春阳与林枫上。
林枫：你看看这儿，除了黄水就是黄沙黄土，是人待的地方吗？
秦春阳：我的小鸟儿，我不正在想办法嘛！
林枫：那你可得快点。
[孟林、丁志上。
丁志：春阳，什么时候到的？
秦春阳：早晨刚到，给老头子办点事，局里也捎带着点儿。
孟林：秦主任身体还好吧？
秦春阳：你们放心，硬实着哪！这一次的事，直接捅到蔡书记那儿去了，他也没有办法。不过大桥还是他分管，有些事以后再说吧。（孟、丁露出欣慰。目视林）我这位漂亮妹妹的事儿……
丁志：都是苏老头子在中间挡着……
孟林：眼下怕是只好先让她委屈几天了，不过，你放心。（向下走着）小秦，我那外甥女儿找了个对鼻子……（与众下）
[苏明淦、岳杰、顾远山、李婉等上。
苏明淦：就在这儿商量商量吧。呃，老孟和丁志呢？
徐小舟：（向幕侧）孟局长！丁处长！
[孟、丁上，众随便地聚拢台前。
苏明淦：关于基础桩容许沉淀厚度的标准问题，已经酝酿几天了。李婉同志，你是不是再把理由讲一讲啊？
李婉：基础桩是主桥桥墩的基础，也是全桥的基础；容许沉淀厚度，也就是桥墩建成后容许沉陷多大，这对于整个大桥质量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按照我们现在的设计，桩的直径为一点五米，最大容许沉淀厚度不得超过直径的零点三，也就是四十五公分。我认为这个标准虽然高一些，却是必需的。
苏明淦：顾老，你谈谈想法吧。
顾远山：这不符合规范。（拿出一本书）交通部颁布的《公路桥涵施工技术规范》第五章第六十六条规定：磨擦桩容许沉淀厚度为直径的零点四至零点六。在我们这个桥来说，就是六十公分至九十公分。
李婉：不要忘了，那是对于一般桥涵的规定。
顾远山：我只知道，技术规范对于施工技术人员来说，如同法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