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小蝶在月儿的家里已经住了一周光景，期间，他们相处很愉快。小蝶帮月儿干活，教月儿认字，还给伯岩讲一些大城市里的故事，伯岩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听着。
小蝶把耳朵凑近月儿的肚子，认真听着腹中胎儿的动静，然后就拍手笑起来：“月儿，月儿，他在里面动呢！”
月儿笑笑：“是啊，他经常踢我。”
“哎呀，他的力气可真大！我要是也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就好了。”小蝶低下头，略微有些伤感。
“一定会有的，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还有文化，要是生个孩子呀，不知道会有多可爱呢！”月儿由衷地说。
“从此在我的世界里，再没有男人了，怎么会有孩子呢？”小蝶又想起了伤心事，“对了，伯岩和他（指着月儿的肚子）的爸爸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月儿默默不语，小蝶料到有不愿说的伤心事，便不再问，只是望着远方，缓缓而有深意地说：“如果我将来真的能生一个孩子，我一定要在水里生，如果将来我死了，我一定不要把我葬在土里。”
“那要怎么葬？”月儿盯着一脸凝重的小蝶，问道。
“我要用一把火，让我的身体化成灰，然后，撒进大海……”小蝶仍然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一样。
“啊？那不是，粉身碎骨了？不是很可怕？”月儿又惊又怕，“落个全尸岂不更好？”
小蝶眼神仍然望着远处，陶醉着，将身边的人和物都置若罔闻：“我喜欢水，喜欢大海，那是因为，大海中的鱼儿是幸福的……”
月儿不解地盯着小蝶的脸。
“大海中的鱼儿是幸福的，那是因为，它们，是自由的……自由，你知道吗？我就像是戴了枷锁、手铐，”小蝶继续说着，伸出颤抖的双手，举到眼前，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每天都戴着面具生活在他们中间，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我受够了，受够了……”
看着小蝶那样的神情，月儿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继续静静地听着。
小蝶继续说下去，想哭却没有眼泪：“外人看我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衣食无忧的，可是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呢？我一会儿要当山贼给日本人敬酒，一会儿又要跟同学们去街上高喊抗日口号，我爸爸勾结日本人，可那是我的错吗？谁知道我心里在滴血！他们说，我锦衣玉食都是拜日本人所赐，可是难道这是我自己愿意的吗？我从心里把天龙哥当成唯一的知己，可是谁知道他却亲手毁了我的一切！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信任的？”
月儿紧紧把她抱着，轻拍她的肩膀。
小蝶伏在月儿身上，无声地抽泣。
“小蝶，以后不打仗了，就好了，你就会自由得像大海中的鱼儿……”月儿安慰道。
“不打仗？”小蝶不相信地摇摇头，“谁知道，要到哪年哪月？！军统的人还在追我，他们想斩草除根，我怕我还没等到那一天，就……”
月儿赶紧把手指放在小蝶嘴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月儿，我得离开了，真的，他们早晚会找到这儿的，待久了，会连累你。”小蝶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
“你，你现在离开了，到哪里去呢？还是就在这里好了，有事情，咱们一起承担！咱们是好姐妹不是吗？我不想你离开！”
“我也不想离开你啊，可是，月儿，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也该为两个孩子想想啊，你总不会想让他们给我陪葬吧？”
月儿看了看熟睡的伯岩，又看了看自己愈发隆起的肚皮，关切地问道：“那你准备到哪里去？”
小蝶淡淡地说：“天地之大，总有小蝶容身之处。我打算去重庆。”
“重庆？！那是国民政府的老巢，你去那里，不要命了？！”月儿睁大了眼睛。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准备隐姓埋名地生活，我是重庆第二女师毕业的，对那里比较熟悉。实在不行，也可以到其它地方，不过就是流浪吧。我想找一家学校，去应聘一份教书的工作，我想剪一个短短的头发，穿一件蓝色的校服，早晨，听朗朗的读书声，晚上，清风明月，读自己喜欢的书，写自己喜欢的诗……”小蝶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
月儿听着听着就笑了：“那样，才是你所向往的自由吧？”
小蝶也笑了：“是啊，就像，大海中幸福的鱼儿。”
“那你再住几天再走，我帮我把路上用的东西准备一下。”月儿关心地说。
“不用了，也就几件换洗衣裳。我明天一早就走。”小蝶已经下定决心，“我希望，我走了以后，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你。”
“有缘分的话，一定还会见到的。”月儿说，“唉，对了，小蝶，我去地窖里面拿几个红薯，蒸熟了给你路上吃。”
“还是我自己去拿，月儿，真是辛苦你了，别忘了，你还怀着孩子呢。”小蝶说着，便准备下地窖。
“这……你是大小姐……”月儿有些语无伦次。
“嗨，说什么大小姐，咱们是好姐妹，不是吗？”小蝶微微一笑，便钻进地窖。
月儿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什么动静，想着她可能是想多拿些，免得路上饿到了，便也没出声。
突然，伯岩哭着喊了起来：“妈妈，妈妈——”
月儿慌忙跑过去，原来伯岩是做了个噩梦，从床上摔下来了。赶紧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哄着。
许久，伯岩哭声止住，方才想起小蝶。月儿赶紧跑到地窖口，仔细地听，居然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小蝶，小蝶！”喊了几声，没有回应。月儿吓了一身冷汗，赶紧回屋拿了油灯，借着亮光，往里面看，什么都看不见。
月儿赶紧爬下地窖，里面空无一人，连小蝶的影子也见不到。
“小蝶——”月儿拉长了声音大声喊，可是一点回应也没有。
难道她被军统的人抓走了？不对呀，大门锁得好好的，并没有被破坏过。而且，军统的人要进来，总得听得见声音吧？他们要是把人带走了，也得有人看见吧，即使他们把人杀了，也总得有尸体吧。
一点动静也没听见，小蝶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不见了。她会是到哪里去了呢？
疑惑。月儿找遍了整个村子，小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一丝一毫的踪迹都不曾留下。
耳边又想起了小蝶的话“大海中的鱼儿是幸福的”。但愿，但愿她是已经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