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后,陈汤就一直盼望着后续的信息,可是,偏偏什么动静都没有,后来他隐隐约约地觉得情况并没有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有股神秘力量在阻断自己的行进路线,可是,仔细想一下后,陈汤又弄不清楚。他想,也许甘延寿能略知其中的缘故吧,于是,他迫切地想见一面,与甘延寿好好沟通一下,了解一下,可总不能如愿,连续几天都不见甘延寿的踪影。倒是总能看到公孙扶礼,到处乱窜,逢人就比比划划,说个没完,很是活跃。
陈汤琢磨着,皇上策问时如此用心,如此专注,说明他有明确的目的,而策问后的几句话,有说明他很满意,所以,回到宫中后,何去何从,总该有个明确的结果。说到底,是我陈汤升迁与否的问题,该有答案了。而这些天,既看不到宫里的宦官来,也不见甘延寿传令来,真是令人心焦。
又过了几天之后,据说,甘延寿调防北部几座宫殿,连行装都要搬走。在他临行前,陈汤想去看一看他,可甘延寿走得匆匆,一步都不肯停留的样子,远远地看到了陈汤后,只是轻轻地点一下头,就转身登车走了。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陈汤总算是品出来点味道来,事情绝非那么简单,只是自己一直想得简单。于是,他找到了杜勋——杜勋在羽林军那里干得勤苦,混得很顺,各项工作都居于前列。陈汤吩咐了杜勋一番,让他替自己做一件事。
甘延寿如约来到三辅居,酒席还是设在上次的那间屋子里。甘延寿一进门,脸上立刻就洋溢起笑容,但那笑容似乎因为是精心准备而显得有些勉强。他对陈汤礼让再三后才落下座来,没有什么话语,也一直不大抬头,好像不愿意正视陈汤的目光。陈汤想,眼前的一切都在印证自己的猜测,虽然那将说明最坏的结果。
“均况兄,别客套!在宫里,你我是上下级关系;在这里;我们是兄弟。兄弟间不需要客气,你就别讲那么多礼数了。”一番话让气氛轻松了许多,大家又都闲话起近几个月的天气风情水情人情,话语越来越多,越来越近正题。
甘延寿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向陈杜二人提议:
“子公,建业,好久没有在一起畅饮了。我们一起连干上几大杯酒吧!”
觥筹交错,一通狂饮后,甘延寿脸上泛起了红光,眼神也明亮起来。他拉了拉座位凑,近了陈汤:
“子公,多喝点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不要考虑明天。”接着,,他伤感地叹了口气,“明天,我们还说不定在什么地方呢。”说完,又低下了头。
“均况兄,何必那么伤感呢。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都是好朋友,都心心相印,都尽心尽力地为圣上做事情。”
“咳,子公,建业,世事多变,事与愿违,你们是有所不知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他连连的慨叹。
“唉,均况兄,谁不是如此呢?”陈汤宽慰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虽说如此,为兄还是没有把该做的事情做好,”说着,他眼眶有些红润,一把拉起了陈汤的手,“子公,为兄有些对不起你啊!”
“均况兄,这话又从哪说起呢?”
“我做了些适得其反的事情,子公,你可别抱怨我啊!”甘延寿用近乎哀求目光看着陈汤。
“咳!事已至此,均况兄,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有话,你就直说了吧!”陈汤语调里已有了些愤愤然。
“圣上策问后,本来会有皆大欢喜的结果,可是,奸邪小人进谗言,横加阻挠,再加上我的私心,不但没有让好事圆满,反倒弄出了我们天各一方的结局。”
“什么?天各一方?”陈汤有些恼怒了,杜勋的眼睛都瞪圆了。
“事情是这样的。策问后,圣上对你的答问和我的组织工作非常满意,打算把你我都升迁做二千石,留在长安任职。一些人探得消息后就忧心忡忡,深怕圣上得到虎豹之翼来对付他们,那样,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中书令石显很早以前曾找过我,想让我做他的妹夫,遭拒绝后,一直怀恨在心;公孙扶礼让你教训了一番后,他的舅舅匡衡比谁都感到羞辱,还有一层齐鲁两学的恩怨更让他对你我仇恨不已。于是,他们联起手来,想办法中伤我们,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急得他们团团转。就在这时,公孙扶礼这个小人被派上了用场。”
“哦,又是公孙扶礼?”
“是他!他通过匡衡向圣上诬告,说你用从匈奴人手中掠夺的珍宝贿赂我,然后与我结成同盟一起谋私,想分别取得光禄勋和卫尉的职务。”
“这不是无中生有吗?那你是怎么回答的?”陈汤愤怒的双眼盯着甘延寿。
“我——我——”甘延寿有些支支吾吾。
“均况老兄啊,事已如此,也不必绕弯了,你就直说了吧!
“圣上专门把我召进宫里,郑重其事地问了我三个问题。”甘延寿停了停,可陈汤没有任何表示。
“圣上先问我:陈汤父丧不归,是否确有此事?你是如何看待的?我说,确有此事,但情有可原。”
“你怎么不说,那是有人诬告陷害的冤案呢?”杜勋忍不住问了句,甘延寿又低下了头。
“圣上又问我:陈汤前两年一直在朔方一带专门从事劫掠商队活动,可有此事?我说:都是些郅支的商队,陈汤夺取的都是匈奴的不义之财。”
“我何曾‘专门’了?”陈汤嘟哝了一局,内中有老大的不满了。
“圣上最后问我:甘爱卿,我信你的话。你看朕授他陈汤个什么职务合适呢?”
“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陈汤缓缓地问。
“我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记得胡乱地说了句:如此大事,臣不知道如何回答,一切还是听从陛下裁夺。”
这时候,就听啪的一声,杜勋一下子摔碎了酒杯,走上前,一把揪住甘延寿,破口大骂:
“甘延寿,一直把你当个君子看,却原来你是个表里不一的小人!我算是瞎了眼!”说着,挥起一拳,直奔甘延寿的面庞,陈汤一抬手臂挡住了他的拳头。
“建业,不得无礼!均况到什么时候都是我们的兄长。”陈汤一把推开了杜勋,又把甘延寿按到在座位上,“均况兄也是个实在之人,不说假话,这也值得你我学习。我陈汤就不行了,经常骗恩师的钱,而且花样翻新,我的诚实精神确实比不上均况兄。”
“子公,我做的不对,你们想怎么骂我就怎么骂吧!就是别这样奚落我!”甘延寿脸涨得通后,显得格外尴尬难受。
“均况兄,我们兄弟三人中,你最有君子相,平时你也做到了,可是,关键时候你迷失了自己。”陈汤又提高了声调问甘延寿,“你知道吗,你最缺什么吗?”
“我——我——不知道——”甘延寿全然没有了勇气。
“均况兄,我告诉你,你最缺少的是担当!担当!”最后“担当”两个字说得格外有力。
“你我兄弟志同道合,本该齐心协力拱卫圣上,恢弘汉家大业,你也曾为此做了不少事情,只是可惜呀,”陈汤故意地停了一停,“可惜你为德不终,不能履行自己应尽的义务,只顾个人私心,而延误了社稷大业!”甘延寿两眼瞪得大大的,有些不服气,似乎想要反驳,可是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以前说我有太尉之才,虽是恭维,我却觉得恰如其分。你有一双慧眼,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协助我早日如愿。到那时,我也可能做了你的上司,但是,那将会有更适合你施展才能的地方,我们可以携手辅佐圣上,建立不休的事业。圣上策问后,我预感事情在朝着我们设定的方向发展,只需按部就班,就一定会有好结果。可是没想到,均况兄,你居然如此狭隘自私,毁了必成之事。你做人如此表里不一,前后矛盾矛盾,也任务看了出你致命的缺陷。”
“什么?”甘延寿不禁问了一句。
“心灵的龌龊和目光的短视。”
甘延寿有点受不了:
“龌龊?短视?子公,你话说的太重了吧?”
“太重了?不重,一点不重。均况兄,你不会忘了,当日你说我见识远你三十年,是吧?”甘延寿点头。
“那说明你认识到了我对大汉的重要性,理应那个支持我升迁。可是,在回答圣上提问时,你没有表示赞同我升迁,这是事实吧?”甘延寿不得已,又点了一下头。
“均况兄,你知道吗?你所做之事,看似都是些私心杂念方面的小事,无关宏旨,然而,的的确确是对圣上和社稷苍生犯了大错!你让我们规划的灭匈大业足足推迟了三年以上,不是这样吗?”看来,陈汤近乎呵斥的话语,终于让甘延寿听懂了一些。
“均况兄,木已成舟,覆水难收,我怨你,恨你,但你还是我的兄长,你还是除我以外大汉最优秀的将才,国家里不可你我,我对你还寄予厚望。来日方长,你我各自保重,一定会有再次合作的机会。”
陈汤一抱拳,再见!
甘延寿也一抱拳,后会有期!
到了第一块黄叶翻飞落地的时候,甘延寿被授职辽东太守,陈汤没有送行。
到了秋雨潇潇的时候,陈汤被委任为大汉使者,奉旨巡访西南夷和西羌诸部,估计这一去用时少不了两年,也许更多。不过,有杜勋与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