郅支摆弄着他的战利品,一只用人的头盖骨做成的酒具。这是他击败闫振单于时抢夺来的。他可是历代单于的传家宝。
当年大月氏在祁连山和敦煌之间游牧,屡屡与匈奴发生冲突。冒顿单于一定要除掉匈奴向西发展的障碍,于是发兵攻打大月氏,并彻底击败它。儿子后来的老上单于一刀砍下了大月氏王的头颅,做成了现在的酒具。大月氏人听到这个消息,心惊胆寒,无心恋战,仓皇逃到遥远的大宛。凭着先辈们的血战,匈奴才在西域站稳脚跟。
想到这里,郅支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过,很快就定下了心神。他已修炼到了这种地步。
郅支在静静地等待着,好像要等来一个重要的节日,因为一切都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就差那一步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越来越觉得眼下这个康居王太难打交道了——他的康居若是乱了,我郅支的立足点也就没有了。
过些日子,郅支要一趟康居的都城卑阗城,拜见康居王伊碌碌,安抚一下他,因为不久伊碌碌就要搬到他冬天的都城去了。郅支心中还是很忌惮康居王的国力的,只是他总能以气势压倒对方,令对方不敢造次。这也难怪,因为郅支屡次战胜康居的强敌乌孙。然而,最近,他对郅支明显有些不满,与他亲近的几个副王也开始疏远郅支,并与抱阗格格不入,几乎大动干戈——要知道,在康居,最亲匈奴的就是抱阗了。现在,抱阗只能在康居乌孙边境一带游弋,渐渐远离了该国的政治核心。在汉人随时都有可能攻来的今天,这可不是好苗头。
事情要从乌孙说起。
对于乌孙,郅支原本知之甚多。它是康居的东邻,处在康居与西域都护府之间,地势平旷,寒冷多雨,因此,只适合于放牧。有人口六十多万,跟康居差不多;士卒十八万多,比康居多了三分之一。但是,乌孙人性格刚烈,贪婪残暴,不讲信义,敢于抢掠,令周边邻居畏惧三分。以前,曾依附匈奴,但即便那时,他们对匈奴也不是很顺从,匈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因为需要乌孙帮助。后来,匈奴和汉朝争夺乌孙,乌孙既娶匈奴女子,也娶汉朝公主,游走在两国之间。只是在后来,一点点觉出了汉朝的强大,与汉朝走得更近了,更密切了。
郅支让伊碌碌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就是屡屡战胜乌孙。此前,乌孙击破大月氏,成为西域最强国,国内两大国君大昆弥和小昆弥也成了雄霸一方的国主。可是,就在郅支与呼韩邪相抗力量有所不支的时候,想要借助乌孙的力量抗击呼韩邪,郅支遇到了硬钉子。原来,乌孙小昆弥乌就屠一见呼韩邪受到汉朝支持,郅支又是仓皇逃窜之人,不但不出兵相救,反倒想攻打郅支来赢取汉朝的欢心,于是他杀掉了郅支的使者,并把他的头颅送到西域都护府所在地乌垒,还调遣八千精兵攻打郅支。郅支至今还记得当年的情形。
郅支被乌孙背信弃义之举气得要发狂,部下们也都望着他,眼神似乎在问:我们还有路可走吗?远远地望见乌就屠人马掀起的无边的烟尘,郅支一咬牙,宝剑一挥:
“冲!”汗血宝马就冲向前方,与乌孙战将绞杀在一起。他一剑劈下敌人的头颅,几千多名匈奴士卒立即被激发了斗志,如狂风一样席卷而去,乌孙精兵顿时被见所未见的场面惊呆了,立刻成了匈奴兵的箭靶和刀下鬼,尸横遍野,只剩下几百人狼狈逃窜。
郅支的表现震撼了周边各国,他顺势收取了乌揭、坚昆和丁令。此后又派兵攻打乌孙,屡战屡胜,不得不遣使求饶。但是,乌孙向东发展的势头被遏制的同时,他们却改变方向,攻打康居,而且是屡战屡胜,令康居王伊碌碌徒叹无奈。
后来,出了谷吉那件事,郅支只能往西逃走,可往哪里去呢?郅支一时也拿不出主意。就在此时,康居王与他的翕侯们商议,迎接郅支,结成同盟共同对付乌孙。一旦除掉乌孙,就把匈奴安置在那里。郅支听到这消息,对着苍天大呼:
“我匈奴又有了再生的机会!”
怎奈严寒大雪,旅途有万般艰险,一路上兵马丁众损失殆尽,到达边境时,只剩下区区三千人。康居王派遣多位,使用骆驼驴马数千匹,把郅支君臣驮运到卑阗城。
郅支还记得双方国君见面的场面,没有热情,没有感激,没有心照不宣,只有单刀直入,直入主题。
“康居王欢迎匈奴单于到来,今后,我们有了打击乌孙的力量了。”
“匈奴单于致意康居王,今后,我们一定能打败乌孙,定居西域的。”
郅支不含糊,他借兵康居,攻打乌孙,自己的三千人几乎一动不动,只派出几十人做康居军的指挥官。还是以往屡战屡败的那支康居军队,到了郅支手中,屡屡攻进乌孙都城赤谷城,逼迫大小昆弥签下城下之盟。
但是,郅支还是赖在康居不走,伊碌碌有些迷惑,又不好直接来问,于是说:
“大单于何日在在赤谷城建都,康居一定大力相助。”
他没有想到郅支对他的献媚一点都不领情。
“匈奴单于一向是纵横天下,四海为家,建那都城做什么?”
后来,郅支改为借兵攻打康居的南方和西方邻国,而唯独放过了乌孙。不仅如此,还选了都赖水畔修起了郅支城,想要在康居的土地上建国。
伊碌碌有点受不了了,鼓足了勇气来质问郅支:
“大单于您觉得我康居对您和匈奴如何?”
“康居王,你说的话我听不懂,你就直说吧!”根本没把康居王放在眼里。
“您和贵国最艰难的时候,是靠我们康居慷慨解囊、热情相助才摆脱困境的,是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郅支狂笑不止,伊碌碌吃惊地望着他,郅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匈奴人只懂交换,不懂感情。我只知道,你需要我们为你卖命去攻打乌孙,是不是,大王?”
康居王气得头昏脑涨,无言以对,老半天才指着自己身后的康居贵人和郅支身边的康居阏氏说:
“不是他们这些人把你们接回来的?不是把她嫁给你,做你的女人的吗?你要我们康居怎么做,才满意?”
郅支回过头来,冷笑了一下:
“这么说,这些人都是我的恩人啦?好吧,岳父大人,我把他们还给你。记住,从此,我郅支再也不亏欠你什么了!”
于是,大呼一声:
“侍卫们,把他们都投进都赖水中,还给康居王。”
侍卫们立刻将这些人扔进河里。
伊碌碌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筛糠,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来。人们眼睁睁看着康居阏氏也就是康居王的女儿和康居的贵人们在水中一起一伏,高呼救命,而无人敢救,直至他们全都淹死在都赖水中。
郅支知道,此举把康居王彻底震慑住了。他不失时机地在康居军队中安插匈奴教官和勇士,康居王也甘心情愿地送上抱阗的两万多人,任由郅支调遣使用。他只有一个想法,满足郅支一切要求,只要他能早日灭掉乌孙,离开康居,在赤谷城复国就行。
可郅支渐渐地改变了主意。他想:
我为什么要为康居消灭了乌孙呢?消灭了乌孙,匈奴可不就是四面受敌了吗?西面跟康居早晚要闹翻的,东面直接面对都护府,南北都是都护府下的城邦诸国。再说,乌孙人天生地桀骜不驯,即便我攻下来,也未必能在那里站住脚。哼哼,康居王啊,康居王,你是机关算尽,可到头来,是引狼入室。我匈奴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欺软怕硬的人,今天偏偏让我遇到了。
好在康居王还算识时务,甘心情愿地让出都赖水边的那块宝地,给我建设郅支城,作为我击溃西域都护府、一统匈奴、称霸天下的跳板。不过,眼下还要照顾一下伊碌碌的情绪,他毕竟是康居国君,手下还有十几万大军,轻易不能闹翻。要说服他,把军队更多地部署到东部边境。一个最好的借口是防备乌孙反扑。
能不能稳定好这支康居军队,还得靠康居王。现在,东部地区有个贵人叫屠墨,很反感康居与匈奴结盟,几次攻打乌孙,他不仅拒不出兵,而且也不给军队提供粮食给养。康居王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他代表了东部一个大的势力。如果他们单独与乌孙讲和,或者与都护府勾结,那么,我就前功尽弃了。
这些年来,郅支一直与都护府保持适度的距离,不去主动刺激它。现任的都护韩宣似乎也缺乏其前任郑吉的魄力和勇气,乌孙几次遭受攻击,国都都被攻陷了,也不见都护府有一兵一卒来救援。估计,他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他手下只有几个负责屯垦的校尉,他们手下只有寥寥几千兵卒,且都是老弱病残。
不过,韩宣的任期快结束了,继任者可不会这么好对付了。
无论如何,我必须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稳住伊碌碌,以迎接更严酷的考验。
他又推开了房门,远望都赖水和大草原。快要入冬了,书树上都没有了树叶,只有远山的松林还保持着苍郁的绿色。大草原上,已是一片枯黄,牛羊被赶往冬季牧场。河水潺湲,色彩又是那么凝重。
要来了,要来的东西是挡也挡不住的。郅支默默自语着。
就在这同一天,侍从们报来两个消息:
大汗,尼苦木送来紧急情报!
大汗,骊霸将军蒲布里城下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