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目惊心的血红嫁衣披在鲁元娇小的身上要吕雉看着实在心疼,一旁的宦官朝天长喊一声公主拜别,她的心又在这一刻碎了。吕雉看着鲁元头戴凤冠朝她下跪,紧攥着的双手在这一刻有多想带她逃离。皇宫是一座人间地狱,有进无回的苦海,若是心思明细还能多苟活几日,若是心如白纸,入了夜的永巷便会多出一条阴魂。刺耳的长螺吹奏着乐曲将鲁元送出宫去,在永巷中飘飘荡荡,那远处的一抹红色就在她眼中渐行渐远...
“娘娘,咱回吧。”
吕雉手抚着墙角,泪眼婆娑道:“让本宫在看会儿。”
“娘娘,公主已经走了。”
吕雉摇头,“让本宫再看会儿。”
鲁元走后吕雉常常会梦中惊醒,然后就再难入睡,亦玉总是陪在她的榻前一座便是一夜。时常的良心不安让这个母后夜不能寐,耳边也总是听见鲁元的声音,许多时候,吕雉甚至有一股出宫探望的冲动,却许多次的被亦玉阻拦,而亦玉的借口是,鲁元才出嫁不足一月。一月,这让吕雉觉得度日如年。
吕雉在椒房殿里的一处养了几盆小菊花,这是亦玉多番为她在太医院向太医令们讨要的种子,经吕雉细心照料,倒也开了几盆,如今生了一片的花,也照料的习惯。鲁元不在的日子没有人愿意来吕雉的椒房殿陪她聊天说话絮叨家常,倒也难得清静,时不时的和那几盆菊花说些话,亦玉常笑她,居然还能自个儿寻乐子,吕雉也时常回她,不知道下一个能听她这般家常的还会是谁。
刘盈和赵王走的颇为亲近,日子久了,两个人的作息都开始一样,吕雉有些担心,刘盈的性子文弱若长时间和赵王厮混在一起怕会被其利用然后趁机夺走刘盈的太子之位,刘邦对其母子宠爱有加吕雉所担心的事情也未尝不能实现,可时间久了倒也把这份心思给淡忘了。
今日,亦玉从椒房殿外匆匆忙忙的跑进来,一见吕雉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吕雉正在浇花,头也不回的问她:“这永巷里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心思缜密的亦玉担忧成这样。”
“娘娘,宫人来报说今日早朝上皇上口中有要立新储的意思。”
吕雉忙回头,急切问她:“可曾去长乐宫打探过?”
“是,奴婢听长乐宫里的小姐妹说,昨天夜里戚夫人跟皇上提起的时候皇上是连声答应。”
吕雉将手中的花洒往地上一摔,怒气冲天道:“她戚懿究竟要干什么!毁本宫鲁元不说还要将太子拉下台!”又问:“朝上那些老臣怎么说?”
“老臣们虽然有人反对可大部分人还是默许,毕竟皇家之事事不关己,多份人都是抱着保住官职的心思考虑此事,倒是御史大夫周大人先说了话。”
“结果如何?”吕雉迫切地问。
“御史大夫说话本就口齿不利,盛怒之下说话更为艰难,吞吞吐吐的最后倒是将皇上弄了个哭笑不得,此事也就过去了。”
听亦玉说完这些话吕雉悬着的心才能得一刻安放,戚懿也是个聪明之人,她也明白,刘邦早已是不惑之年,而自己还依然风华正茂,刘邦活着兴许还有戚懿一份好日子过,一旦刘邦去了...吕雉深吸一口气,能懂得看清局面未免不是个坏事,戚夫人能这么想就证明刘邦的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排序下去,就离她铲除戚夫人和刘如意的时日近了。吕雉浅笑几声,对依然跪着的亦玉说:“此事先放着,废立新储兹事重大,一日两日且是办不下来,就让戚懿先得意几日,你也先起身吧。”
亦玉起身,边道:“可娘娘,若皇上真是铁了心的要废立新储,到那时娘娘怎么办?”
“本宫?”吕雉笑了几声:“就只好听天由命。”
自刘邦建立汉朝以来便对戚夫人关爱有加,刘如意一出生便被封为赵王,虽说为赵王,却把他常年留在宫中,时间久了戚懿产生夺嫡之心在所难免,谁让刘邦对刘如意的关爱太过强烈,殊不知,一旦刘邦寿终正寝,那刘如意和戚夫人,会成为多少人恨不得掐死他们。懂得转变到来的时机,吕雉已经早就胸有成竹,特地要亦玉请来来往不多的留侯张良,与他探讨朝堂之时,张良为人耿直,喜爱军事,吕雉便顺他意一直讲二人的话题向军事上牵,临走之时并送上她私藏的几担好茶给他带上。张良虽有几番推脱,但吕雉一直坦言这是送给其夫人的礼物,留在宫中也算多余,倒不如借花献佛的好。这一来二去,张良与吕雉的交际便也开始多了起来。
亦玉再来捷报,吕雉便不慌不忙的要她请来留侯张良。一见张良吕雉便亲自上前迎他,走到跟前欲与其下跪。
“娘娘这可使不得!”张良急忙将吕雉托起。
吕雉含着泪道:“留侯可知皇上废立新储之事?”
张良无奈的点了点头。
吕雉道:“国之动荡,大汉根基未稳却要废了太子,起初消息不散还罢,若此事板上钉钉之后被天下人皆知,到那时本宫担心的不是太子的去留和本宫自己的地位,而是怕天下百姓耻笑皇室将天子之位看的太过儿戏。皇上的一言一行要载入史册流传千古,若被后人知晓大汉始祖是一个这般儿戏之人,那不笑掉了大牙。”
张良也道:“娘娘言之有理,太子之位一旦稳固想要再换那是难上加难,这么多年,百姓早已了解到太子真正的为人,百姓虽懂得体恤皇恩可要想堵住悠悠之口属实困难。如今朝上皇上早已下旨要废立新储,此刻就是天上的神仙到了恐怕也是覆水难收啊。”
“那就真的没有一点挽留的余地吗?”张良蹙眉沉了一会儿,忽然说道:“皇上久闻四皓大名,曾请他们出山为官,却遭拒绝。若能请来皇上也没请动的“商山四皓”辅佐太子,或许尚有回旋的余地。”
如同是在深不见底的汪洋之中握住了一棵救命稻草,急忙命亦玉拜来文房四宝亲自执笔代太子书写一封书信,亲自挑上丰厚礼物命人严加看守送往商山四皓的居处。一切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刘邦啊刘邦,曾几何时你我是恩恩爱爱的神仙眷侣,如今,却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要我如此大费周章,你若安心离去也罢,若再做出伤我之事,便真就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赤诚。
吕雉于真心换来了商山四皓的到来,她命亦玉要椒房殿的后厨做来满汉全席招待,并在席宴上举酒拜谢。
“本宫此次有求于商山四皓实属下下之策,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能打扰商山四皓清修,今日尔等能来本宫万分感谢,一杯薄酒以表心意。”说罢,吕雉便先干为敬。
吕雉本以为商山四皓乃是文质君子,起码也要锦衣白袍,一副书生模样,却不想,见了之后就好比当年她第一次见到刘邦,满面痞气,实在让人咋舌。
酒罢,坐在席中离吕雉最近的东园公问道:“不知皇后娘娘请她等来此有何贵干。”
吕雉心中一紧,倒真是开门见山,不由得面生悲戚。“实不相瞒,她儿刘盈在皇上刚立汉朝便被封为太子,数年来雷打不动。哎...”吕雉摇着头:“也怪本宫太过心软,总以为该忍的地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后宫琐事众多,哪还有那份闲心去和那些姬妾争风吃醋,儿子是太子,本宫是东宫掌者,安安分分度过一生已是一大乐事。总归是事与愿违,在这后宫就连想安安分分过日子的机会都不留给本宫母子。”
东园公想了一会儿,道:“娘娘说的可是戚夫人?”
吕雉惊:“东园公晓得此人?”
他大笑一声:“那戚懿的父亲年轻时乃是老夫手下一名花匠,老夫隐退之时本想将他们一家一同带去,不料戚老头却说想要回乡下了却残生,便只让他们去了,却不知,风水轮流转,他的女儿二十年后却成了天子的宠妃。”
“皇上何事都听她的,让本宫现在也是好生烦恼。”
“娘娘需要我们四皓如何做?”一旁的绮里季又问道。
吕雉也不好相瞒,只得实话实说:“本宫年纪大了也不想过那种血雨腥风的日子,只要本宫的儿子平安无事也便心满意足了。太子之位做与不做本宫无所谓,只要能平平安安的过以后的日子就行。”
东园公笑说:“后宫是个什么地方想必娘娘比我们更清楚,您在这宫中走了二十年,到处都是孤魂野鬼的事情想必也没少听,要么就什么也别做,要做就做到最高,娘娘掌管后宫这么多年想必一定得罪了许多的姬妾,戚夫人如今又步步相逼,倘若有一****成了东宫之主,那娘娘口中所说的安分日子可都成了奢望。如今皇上要废了太子,与其忍气吞声倒不如竭尽所能保住他的太子之位。”
话少的甪里先生也连连点头,“不就是阿谀奉承吗?既然娘娘瞧得起我们这四个老头子,那就让老头子为娘娘出一份薄利,也不枉娘娘爱子心切一番苦心。”
公元前197年,九江王英布叛乱。刘邦已经卧病三日起不得身,亦玉来禀告时吕雉也正准备去长乐宫照看。途中偶遇薄姬,便于薄姬一同前往。殿内空空荡荡只留几位宫人服侍。
刘邦睡于榻上迟迟不肯醒来,薄姬环视一周先问:“其他人呢?”
一宫人回话:“启禀薄姬娘娘,赵王前些日子吃坏了肚子,戚夫人就将长乐宫中所有的下人遣去了永寿宫。”
薄姬不语,只是回头无奈看她。吕雉眉头一紧,问道:“皇上身体如何?”
“近几日皇上缕缕昏昏入睡,就是有人叫醒说上几句很快也就睡去了。”
吕雉走到榻前,看着榻上的刘邦奄奄一息,仿佛是一具死尸,早已经没了灵魂。
“皇上。”吕雉轻唤他。刘邦眼睛微微睁开,昏睡几日模样消沉不少,鬓间已由白发掩盖,见他手指微动,然后张口吃力道:“你来了。”
吕雉心口一沉,鼻尖开始泛酸。“皇上,臣妾来了。”
刘邦欲张口,殿外侍卫跑来大报:“启禀皇上,九江王英布叛乱,请皇上即刻出兵捉拿叛贼!”
一口鲜血喷出,刘邦气喘吁吁地盯着天花,吕雉急忙命宫人去请太医令自己则紧紧握住刘邦颤抖的手。薄姬一边为刘邦擦拭血渍一边对殿内跪着的侍卫责道:“你先下去吧!”
刘邦挥挥手,要薄姬停下手上的动作,薄姬立刻退到三步之外,“下.下去吧。”
一旁的吕雉早已是泪流满面,二十多年难分难舍,如今曾经的枕边人即将命陨,怎能让她不心疼。
“朕如今年事已高,外出征战怕是有去无回,欲派太子领兵镇压。”
商山四皓曾一度嘱咐,若刘邦要太子远行切勿同意,皇权未稳,刘邦称帝还难以服众,一旦祸起东山保太子之位便再无益处。吕雉想,太子出征无功则会倒霉,若有功也会被刘邦或戚懿弄个小小年纪便诸多心思的罪名,再者让太子去统领刘邦的旧部,忠心效力的又有几个?
想着,吕雉的泪就掉了下来。“都说营部乃天下猛将早年厮战沙场,太子年纪尚浅恐怕难有胜算啊。”
刘邦静下,口中微微叹息。
刘邦再次披上战甲,两鬓斑白的他坐在马背上挥舞着长剑领兵出城。吕雉一路跟到城门楼上,让我再看你一眼,和二十年前的你我分别一样,不同的是,曾经你离我而去是为了夺定江山,如今,却成了保家卫国。时光不肯倒流,若肯,我愿意与你一同征战沙场凯旋而归。
“娘娘。”亦玉从身后问她:“皇上走了又命太子镇国,而娘娘又位主东宫,这一切莫非已成定局?”
“哪有那么容易。”吕雉目不斜视的望着刘邦远去的军队,“戚夫人不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岂肯善罢甘休。”
“那怎么办?”她长长叹了口气,道:“再说吧。”依依不舍的回了身,往椒房殿走去。
且给戚懿几日安生日子过,刘邦此去征战戚懿的担忧不比吕雉少,如今的吕雉是不再惧怕什么,只要有商山四皓刘盈的太子之位再也无人能夺去,而戚懿,她怕刘邦一旦死在战场上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和赵王刘如意的命运就再也不由她掌握,一旦刘邦出了岔子,那她和赵王便是落了难的凤凰不如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