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许多楼梯，许多房间，许多甬道。
那传来声音的房间就藏在一处螺旋柱的背后。
她步履轻快，很快到了门边。
断断续续的哭声，就从门中传出来。
因为是半掩的石门，所以很容易就漏出了声息。
她目光闪烁，凑近那门缝，小心往里偷瞧。
没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不过是桌椅板凳，不算简陋，却也绝不繁华。
这倒不像是有身份地位之人居住的模样。
“呜呜……我不想死，我想回家……”
一个女人哭泣着，声音柔软年轻，似乎年岁不大。
这正是萋萋刚才听到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到了这里，一定会死的。我看那大人凶神恶煞，咱们一定不是来选秀女的。呜呜呜……”
仍是哭泣的声音，仍是稚嫩的年纪。
比当初她选秀时，还要小上许多。
她眨眨眼，忽然又听得里头传来另外女孩子的声音：“要不，咱们现在就逃吧……他们刚刚走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
这石屋里竟然藏着许多年轻稚嫩的女孩子，不知道是谁人掳来。
她眨眨眼，不敢再听，匆忙退走。
一直退到秦才身旁，才道：“鹅山关着年轻的女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秦才也不知。
二人不敢去营救这些女人。
因为自顾尚且不暇。
正要再上第五层，甬道那头却快步走来一群人。
这些人都穿着漆黑的衣裳，配着与狱卒差不多的刀。
为首之人面目冷沉，一直走到了石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许多人，都跟着进了石门。
很快，石门中响起了女孩子们的哭声。
萋萋蹙起眉，握紧了双拳。
然而，不过片刻黑衣人们又从石门中走了出来。
十来个单薄美丽的年轻女孩子被他们押解着，朝通往第五层的螺旋楼梯走去。
萋萋忙往后缩了一缩，不敢探出脑袋。
“我不去……我不去……你们放开我，我是来选秀女的，不是来做奴隶的，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
其中一名苗条美丽的女孩子叫嚣起来，挣扎着不肯配合。
她们虽然没有见过选秀女，但一定知道不是这样的流程。
“啪！”为首之人飞快转身，回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女孩子的脸上。
“到了鹅山，就不要做选秀女的美梦了。谁若再敢多言半句，我即刻挖掉她的舌头，将她丢出去喂蟒蛇。”
这句话很有威慑力。
那开口叫嚣的女孩子哑口无言，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啪嗒啪嗒”落下来。
其他人都不敢再说话，只嘤嘤地哭泣起来。
一面哭泣，一面任由这些人拖着往楼上走去。
走到螺旋楼梯上，为首之人冷冷吩咐道：“留下几人看守，不要都走了，注意看有没有逃跑的女人。”
“喏。”几名侍卫应答，停下了脚步，分散站岗而去。
那人点点头，认真道：“锦大人有交代，千万出不得篓子。”
“喏。”侍卫们齐齐出声。
为首之人押解着一众女孩子离开。
萋萋躲藏在螺旋柱后，望着这些人远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炼丹炉，女孩子……
一切的种种都指向不好的方向。
她忽然想起，当初蒋劲松在听风楼与她说的话。
蒋劲松说，他从南诏边境往流火城赶回，路遇一些官府模样的人，领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年轻女孩子。
他以为这些女孩子是被拐带的，想要营救，却被人发现，再也没寻到那些人的踪迹。
这两件事看似很远，她却忽然觉察出理不清的联系。
若这两件事情真是同一伙人干的，那么鹅山早已存在了多年。
她心头一跳，低声道：“走，再往上去。”
声音很小，秦才点头，二人仍按照刚才上楼的套路，隐藏在螺旋柱后，一步一步往五层去。
眼看着就要挪上五层楼，却不小心踩到楼梯上一块不起眼的碎石。
碎石掉落，溅在楼下一人身上，那人当即暴跳起来：“楼上有人！”
看守的众人纷纷仰头，看清萋萋和秦才的脸。
不一般的脸，还有衣衫不整的模样。
鲛人油灯将四野照得雪亮，使他们难以蒙混过关。
因为太过陌生的脸，这些侍卫根本不认识。
楼下的侍卫大叫起来：“有刺客，抓住他们……”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萋萋一把拽着秦才的手臂，飞奔。
这一下，再也不同顾忌被人发现，再也不怕发出更大的声音，跑起来速度惊人。
一直上到了第七层，追在身后的黑衣人已经越来越多。
然而，整座山还不曾到头。
鹅山很高，直穿云霄，被挖空的殿堂不知几高。
她觉得，她快没力气了。
她本就经历了风浪搏击，又经历了人鱼大战，再经历暗杀狱卒，被侍卫追杀。
最后一路跑上第七层，耗尽了体力。
最重要一点，过了这许久，她还没有喝一口水，吃一口饭。
她是真的累了。
围追堵截却并不因为她的疲累而终结。
倒是那些追逐她的侍卫吼叫道：“快，他们没力气了，快抓住他们！”
秦才奔跑地飞快，转头担忧：“夫人，您还能跑吗？”
她摇摇头。
或许是产后伤身，她觉得她的身体大不如前。
她的速度渐渐减慢，无力出声：“你先逃走吧，夫君一定就在高层某处，一定要找到他。”
她松开了秦才拉扯她的手。
秦才不肯：“夫人，我背您走……”
她避开他的肩膀：“废什么话，快滚！”
一脚踢开了秦才，呵斥道：“见到夫君，一定告诉他，儿子很乖。”
秦才愣了愣，被她踹出二米远，眼见着她就要被追兵追上，忽然拔出长剑，越过她的身体，奔跑着迎上了追兵。
长剑大开大合，打得难分难解。
一时间阻挡了追兵前进的步伐。
她得以舒缓一口气。
抬起头，第八楼的螺旋楼梯上，正冲下来的一群黑衣人。
人人大刀雪亮，亮得晃人的眼。
黑漆漆的山洞中，鲛人油灯光洁透亮，一群黑衣人登时将她的脸看的清晰。
她也将这群黑衣人看了清晰。
这些人肤色中等，面容是流火城常见的外貌特点，尤其那为首之人，严肃阴冷，放在任何时候她都不会认错。
那是春水。
她大惊又大喜，想要扬声唤一句，却累的发不出声音。
她扶着石壁喘息，春水已带着人匆匆奔下楼来，手中长剑直指她鼻尖，高声道：“带走！”
声音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冷漠地像是数九寒天的冰。
她恍惚间有一种错觉。
他们根本不曾相识，或是她认错了人。
她抬起头再看春水一眼。
他冷漠沉稳，与潇阳王的气质很像，的确是那张千年不变的脸。
一时，竟默然。
黑衣人得令，飞快押住了她，拖死狗一般将她拖向了第八层。
说来真是好笑。
她费尽力气东躲西藏，都没能跑上第八层。没能往更高处去。
这会儿被人捉住，竟被他们带上了高层。
第八层还根本不算是什么高层。
几个黑衣人押解着她和秦才，跟在春水身后走向了第八层一处特别的螺旋柱。
那里空间很大，机括良多，一只巨大的铁笼子被手臂粗的铁链牵引，正缓缓地降落。
升降机？
她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春水不言不语，径直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其余人押解着二人跟了进来。
秦才不曾坐过这样的东西，惊惶得瞪着春水的后脑勺，破口大骂：“春水，你这卖主求荣的畜生，你竟敢帮着朝廷做事，你竟敢伤害王……”
“妃”字还未出口，春水一巴掌扇过来，将他的牙齿打落。
鲜血顺着他的口腔洒了满地，痛得他哇啦一声，将牙齿吐了出来。
春水冷冷看着他，不屑哼道：“闭上你的嘴，或许能多活一会儿。”
言毕，不再看他一眼。
萋萋冷沉着脸，像是在听一条毒蛇吐信。
“嘶嘶嘶”的声音，比毒蛇更凶猛。
十一王，二十四王都已背叛了潇阳王，而今连春水也临阵倒戈。
还有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
一路无话。
春水没开口，黑衣人也都不曾出声。
升降机缓缓上升，渐渐升向了高层。
也不知是二十层还是三十层，总之是缓缓到了山顶，却又并不在地面上层。
宽大的石层光可鉴人，如同水晶宫一般如梦似幻。
螺旋状的石柱，晶莹剔透，映射着窗外的天光，闪烁着明媚的光辉。
这些都是最好的玉石。
她目光一闪，原来鹅山是一座矿山。
一座生产玉石的矿山。
她匆匆四顾，看清石壁上雕刻的繁复花朵。
一朵朵冰清玉洁，美丽高雅，像是来自天宫的装饰品。
就这么一瞥，她并不能看清太多。
不过，已看出来，此处与下面的楼层差别巨大。
显然，住着不一般的人物。
升降机停驻，巨大的铁门打开。
春水走了下来，站在光可鉴人的玉石地板上。
其余人押解着萋萋，将她推攮了下来。
双足踏在玉石地面上，她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轻了一些。
好似一日不曾喝水用饭，却也不那么饥渴的紧。
她奇怪的看过去，只能看见春水冷漠的脸，没能看出任何。
秦才大约也察觉到了，整个人脊背都挺直了一点。
他忙去看萋萋，她却没工夫看他。
春水还在往前走。
押解着她的黑衣人道：“水大人。”
春水驻足。
“水大人，咱们就这样抓着两个逃犯……去见锦大人吗？”那黑衣人心虚的抬头，整张脸煞白。
春水淡漠回头，盯着他。
他一怔，忍不住后退一步，瑟缩道：“只是……这里是禁地，锦大人专门交代，不能打扰……咱们就这么闯入，该不会被他……”
“咚。”
狠狠一脚踹过来，将这黑衣侍卫踹地合身栽倒。
重重地倒在玉石地板上，再也爬不起来。
鲜血溅在光可鉴人的玉石上，妖艳而诡异。
春水冷眼看过来：“不想去的人，放下他们，滚！”
他言语不多。
黑衣人们战战兢兢，终于忍不住“呼啦”一声跑开了。
独留下秦才和萋萋。
秦才一拳砸过去，想要先发制人。
可惜，春水一把握住他的拳头，将他掼倒在地。
秦才爬不起来，“吭哧吭哧”的喘气。
萋萋见状，没有动手。
春水冷冷扫她一眼：“走。”
她没有从他的眼中看出熟悉，只看到毒蛇一般的阴寒。
还有铺天盖地的杀气。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乖顺地走向了水晶宫那头。
远处，阳光从凿开的窗户射进来，已经不再是晃眼那么简单，映照着迷幻的水晶宫，简直要亮瞎她的眼睛。
她忙捂住眼睛，脚步却没停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