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深以为唐山海纯属客套，没想到第二天他真的邀他去家里吃饭。这样的邀请对于陈深来说，不算意外，也称不上突兀。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顿看似其乐融融的饭局背后，其实有着诸多试探。
厨房里只有两个男人在忙活，唐山海的刀功很娴熟，陈深站在一旁帮忙洗菜。
他们偶尔交谈几句，说得都不多。他们这样的身份，很清楚对话上面的学问，看似随意，实则警惕，且张弛有度。
李小男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跟谁都不外道，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吃点心。
唐山海是个很讲究生活品质的人，家里也装得十分考究，整个屋子的装饰都很大气。
精美的茶几上照例放了各色精美的小点心，一盏清茶碧绿清亮。茶几上一个白色花瓶里插着两枝马蹄莲。李小男知道这是徐碧城的品位，而这样的品位，总是让她不自觉地喜欢和折服。
徐碧城捧着几本书从楼上下来，对李小男说：“这几本你先看着吧。”
精致剪裁的深蓝色旗袍，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形，衬得高贵而美好。李小男拍了拍手上的食物渣子，下意识地又打算往裙上抹，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朝徐碧城要了只帕子。她擦干净了手，才接过徐碧城递来的书翻看着。那些书中最上面一本是《泰戈尔选诗集》。
徐碧城说：“也不知道你爱看什么，我就随便选了几本我喜欢的。”
李小男连声应是，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总聊书显得自己太没文化，就探着身子往徐碧城跟前凑了凑，比了比脖子上的链子问：“你看我这条项链好看吗？”徐碧城就近握住吊坠不住点头，“刚进门的时候就想问你呢，真好看，就像一片银杏叶。”
李小男从来不懂什么是矜持，大大咧咧地说：“陈深帮我挑的。你别说，他买东西还是蛮有眼光的，他帮我挑的帽子啊衣服什么的，人家都夸好看。”
徐碧城拿项链的手徒然一顿，手里的吊坠也跟着烫了手。她心酸地笑笑，说：“那也是因为小男长得好看。”
李小男听后有点不好意思，卷着头发说：“真的呀？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徐碧城点点头，声音轻得恍若呢喃，“真的。”
菜做得差不多了，唐山海在厨房里与陈深各自点燃一支烟抽起来，两人一时无话。
他跟陈深之间是永远不会存在所谓的信任的，也无需用太多方式企图获取信任，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的老手，需要的情况下，自然可以成为朋友，或者敌人。
唐山海瞥见客厅里徐碧城正羡慕地看着李小男的项链，吸进一口烟问陈深：“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首饰？”
陈深瞥了唐山海一眼，笑了，“不一定，不过从她的眼神你应该分辨得出来。”
唐山海扭头看向他。陈深说：“一个女人如果喜欢一个男人，她的眼神是会发光的。如果她看一样东西，跟看着你一样深情，那就代表她喜欢。”
唐山海观察着徐碧城的神色，分明觉得她对那条项链十分中意。他是不太懂情调的人，有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无趣。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陈深，有些失笑，“看来陈队长很了解女人。”
陈深懒洋洋地往流理台上一靠，“其实我才不了解。但女人的世界也有她们的交际道具，比如发型、衣着、首饰。这可以让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有共同话题，互相吹捧，或者互相攀比。就像男人的世界有烟和酒，有权力和利益一样。这些东西能帮我们打开跟别人沟通的一道门，从而找到志同道合者。”
唐山海弹掉烟灰，“什么事到了你这里，总能总结出一套歪理，怪不得你能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
陈深装出一副情场圣手的模样，“不是歪理，是哲理。只要你舍得花钱，女人通常不会讨厌你。而且所有女人都会喜欢礼物，因为这是她个人魅力的体现，也代表你重视她。”陈深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不过你能把徐碧城娶到手，应该熟谙此道才对。”
唐山海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笑，谈话有些突兀地结束了。
客厅里，李小男和徐碧城相谈正欢。
李小男拉着徐碧成的手说：“陈深虽然比不上唐先生那么温文尔雅，但他很会照顾人啊。上次有个地痞欺负我，他还特意跑到电影厂替我教训了人家。哎呀，那个样子真是太男人了！”
徐碧城脸上保持着微笑，闪烁的眼神却透露了她的心酸。她起身去拿热水瓶给李小男续水。她是个不善于掩饰情绪的人，又不想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不悦。
目光所及，唐山海正在厨房内背对着自己炒菜，而陈深倚在灶台边，正望着自己。
李小男仍在絮絮地说着：“不怕你笑话，那回我都感动哭了。你说一个男人要是肯给你做饭，又愿意豁出命来保护你，你是不是就可以嫁给他了？”
徐碧城强颜欢笑，“当然了。你们是不是就快订婚了？”
李小男点头，“是快了，毕太太已经给我们挑了日子，就是陈深老推托，说什么还早。你看他都三十多岁了，还早什么呀？他就是贪玩，又太招女人喜欢。”
“好男人当然招女人喜欢。”徐碧城附和着，尽量让自己的神态和语气自然一些。
李小男一拍大腿，“所以呀，我得成天粘着他，提防别的女人把他抢走。幸亏你已经结婚了，否则我还得防着你呢。”
徐碧城的脸上挂出几分尴尬，握着茶杯的手甚至冒了手汗，莫名觉得心虚。她说：“小男，你别开我玩笑了。”
“是真的，他老在我跟前夸你。”李小男捧起那叠书说，“所以，我得跟你学学，我要是把你那些好的都学会了，他肯定会更喜欢我的。”
徐碧城看着面前花儿一样娇艳的李小男，由衷地被她这种坦率和天真的性格所打动。曾几何时，自己也曾这么单纯地活过，也曾在心里保留着那一份纯粹。只是自从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她就没有了退路，挂起属于她的伪装。
徐碧城由衷地说：“小男，你真可爱，我要是男人，我也会喜欢你。是真心话。”
李小男却摇头，“错了，只要是男人，都会喜欢你这样温柔、细腻的姑娘，才不会是我这种男人婆。”
徐碧城失笑着摇头，她无法告诉李小男，她有多么羡慕她。
晚饭的气氛出奇地和谐，或者说除了李小男以外，其他的三个人都很尽职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吃过晚饭以后，李小男拽着陈深回了自己的公寓。靠在沙发上揉着肚子，李小男打了个饱嗝，大声嚷嚷着：“唉，又吃撑了。”唐山海的手艺确实不错，人也温文尔雅，跟徐碧城倒是十分相称的，都是有修养的大家人物。但是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揉肚子。
陈深看见她手里还抱着几本跟徐碧城借的书，不由笑道：“那天是谁说自己绝不会东施效颦的？学人家读书，你读得懂吗？”
李小男的面子挂不过去，横眉立眼地说：“谁告诉你，我借它来是读的了？我拿它垫桌脚不行吗？”陈深一看她又要炸毛，连忙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好，我不管。”
他转身在屋里转悠起来。
李小男见他在打量屋里的摆设，眼梢一挑，凑到他跟前，“发现有啥变化了没？”
陈深点头，“窗帘换了。”
“还有呢？”
陈深注意到桌布也换了，桌上一个白色花瓶里插着两枝马蹄莲。这些摆设和唐山海家几乎一模一样。李小男说：“都是我跟碧城一起逛街时买的。”
陈深笑笑，“东施做到你这个境界，我实在很难理解。”
李小男愤愤不平，“让你夸一句就有那么难吗？你就说好不好看？”她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他能多喜欢自己一点。陈深笑着安抚她，“好看。我的姑奶奶，我们做饭的时候，你和徐碧城都聊了些什么？”
李小男摊手，“看看还有什么可学的，把她那套都学来，看是不是能招你喜欢。”
话音未落又打了个饱嗝，只得起身去倒水喝。
陈深望着她起身倒水的背影，难得认真地说：“其实不用费这些心思……我……”
“你只拿我当兄弟嘛。”李小男打断了陈深，“但是那又怎么样？反正这辈子你别想跑出我的手掌心，认命吧你。”陈深一声长叹，也知道多说无益，李小男的心意他都懂，只是无福消受美人恩罢了。
李小男说：“哎，不过，你为什么想知道我跟碧城说了些什么？我跟别的人说什么，你可从来没关心过。”陈深皱眉装作思索状，“是吗？说不定我真有点喜欢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