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这几天他想这事想得更厉害。今天他急着等张路生回来,为的就是要征求他的意见,让自己再闯琵琶窑,取回大龙骨。
张路生从山下回来时,已是月上东山的黄昏时候了。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吗?”看到李梦楼远远地等在这里,他还以为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李梦楼见张路生回来,反而不着急了。
“梦楼啊,这一次我可是获益匪浅。党校讲的课对我们下一步开展工作很有指导意义。我已经向县委岳书记建议,下一批,就让你去好好学习学习。”张路生一听没什么事,索性就拉着李梦楼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你先别说这些了,先说说县里给我们新任务了没有?你不知道,战士们这一段都发开牢骚了,说我们每天躲在这大山上舞枪弄棒,可日本鬼子还不知道在县川里怎欺负我们的同胞呢。”李梦楼对培训学习什么的还真是没有多大兴趣,自从当上这游击大队长,他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打过一次仗呢,岂止是战士们在急,他这个大队长也早急不可待了。
“梦楼,同志们说得不错。”张路生一边说,一边又站了起来,“这一段鬼子把据点都修好了,现在,已经开始逼着县城附近的村子在搞什么维持了。有的村不搞,他们就在村里抓人杀人。就在前天,城南的潭村,一下子就被鬼子杀了二三十人,其中,有我们的村干部,还有七八十岁的老人和十来岁的孩子。”
“这些畜生!”李梦楼的铁拳握得“嘎巴嘎巴”直响,恨不得现在就带人下山去为乡亲们报仇。
“所以,县委指示,最近一段时间,各区的任务主要是组织每个村都搞好抗日宣传和减租减息,而我们,从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开到县川一带,伺机出击,打击敌人。对了,贺玉庭县长还传达,八路军三八六旅最近也要从武乡开过来了。他们将配合我们开展秋季反扫荡斗争。”
李梦楼高兴道:“这太好了!主力一来,肯定就有大仗打了。”
月色黄昏,山影清寂,微动的山风中,轻轻地飘拂着一股草木逢秋和五谷渐熟的酽酽香味。
两个人起身向着古寺慢慢地走着。张路生使劲地嗅着这熟悉的田野味道,不觉就随口吟道: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李梦楼读的书虽然没有张路生多,对陶渊明的这几句诗却是早在私塾里就听先生摇头晃脑念过的,所以,还没等他吟完,就深有感触地叹道:“唉,都是这小日本造的孽,害得老子们连庄稼都不能安然地养种了。”
张路生一听,也不由长叹一声,说:“我还有件事没对你讲呢。”
李梦楼一听,忙问:“什么事?”
张路生说:“我有个二伯,和我年龄差不多大。哦,对了,还比我小一岁呢。”
“是不是就是那年凤章刚被捕时,他们家打发赵凤堂上太原去找的那个?”
路生点点头:“就是他。不过,他早不在太原了。太原沦陷之前,他就跟人逛到河北保定了,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竟学了一口日本话。这次,又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就……”
“就什么啊?不会是当汉奸了吧?”李梦楼心直口快,却一语中的。
张路生一跺脚:“怎不是哩!而且还就在咱这家门口,给城里据点里那个叫什么木野的日本人当翻译,当狗,帮着咬中国人,咬父老乡亲们来了!”
李梦楼听了,不由破口就骂:“我日他妈的!”但话刚出口,就觉得骂得有点不当,一时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张路生却没在意,继续说:“我也是这次参加培训才得到证实的。以前只是听到一些传言,没想到他还真走了这条路了。”
李梦楼又问:“你爹知道吗?”
“唉,估计现在他还不知道,不过,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迟早是要被他知道的。”张路生的脸上满是愁苦。
李梦楼的心里也不好受,可他又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自己的战友。本来,张路生身上背着一个地主家庭的包袱,就已经够腌臜了,现在又多了个汉奸伯伯的名分。唉,这世事啊,真是能捉弄人。好在他爹张富山还算开明,不说别的,光说这游击队开到西川来这一阵子,就已经去他家取过好几次粮食了。他在心里是怎想的不知道,可嘴上却从没说过一个“不”字。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良久,张路生又转了个话题,“琵琶窑的那个石秃子,你后来见过他吗?”
“没有,怎么了?”
“县委岳书记告诉我,最近日本人派人去琵琶窑活动了好几次了,看样子是要收买他们去当汉奸。岳书记指示我们,要尽快找一个机会去接触一下石秃子,说服他们千万不要去当日本人的走狗。当然,上策是把他们争取过来,一同参加抗日队伍。”
李梦楼一听乐了:“哈,告诉你吧,我今天在这里等着你,就是要和你商量去琵琶窑的事呢。”
直到此时,他才好像又想起自己心急火燎等了好几天的事情,于是,才又慢慢地把自己想去琵琶窑找石秃子取龙骨的事说了一遍。
张路生听了,也很是着急:“看来,等我们开拔到县川后,就得赶紧找机会去会会石秃子。我还没给你讲,其实大龙骨的事情,县委也很重视的。岳书记也已经知道了大龙骨现在在土匪手里,他说大龙骨比石秃子更重要,石秃子不能给日本人,大龙骨更不能让日本人得到手。所以,我们最好就给他来个一箭双雕,石秃子、大龙骨,我们都要。”
“好,你就等着瞧我的吧。”李梦楼信心十足。
张路生又道:“我估计问题也不是太大的。从当年他的劫狱之举来看,这个人还是颇有侠肝义胆的,所以,断定他是不会去投日本人的。”
李梦楼也说:“就是嘛,不是哪个人都想当汉奸的。”也许是“汉奸”二字又提醒了张路生,他马上严肃道:“对了,我还得再给你说一个人。”
“什么人?”
“此人现在是日本人在县城新成立不久的维持会会长,是一个纯粹的走狗汉奸卖国贼。自从日本人占了漳源城后,这只狗就每天带着一帮什么的‘安抚班’到处蛊惑人心,给日本人搞什么‘大东亚共荣’的狗屁宣传,四处网罗汉奸,祸害百姓和我抗日干部。”张路生气愤地说着,两只眼睛在月色下喷射着仇恨的怒火。
“哎呀,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告诉我是谁哩?”李梦楼又急了。
张路生道:“我问你,当年你们劫狱时,石秃子不是要杀防共团的一个中队长吗?”
李梦楼说:“是啊,就是那个胡德利,外号叫塌鼻二。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他看到有个人倒下,还以为是打中这塌鼻二了,结果后来才知道,死了的只是个喽啰。唉,都怨这个狗杂种,要不是他,也许那晚我们就不会失手了……怎么,你是说,这个塌鼻二现在也当汉奸了?”
张路生点点头。
“就是你说的那个维持会长?”
张路生又点点头。
这回又该李梦楼吃惊了。良久,他才狠狠地骂道:“狗杂种,总有一天,老子要和他新账旧账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