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生最后并没有为难。事实上所有许愿周围的人都再没有因此为难,因为许愿第二天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次是真正的消失了。
她的父母到凯凯办公室哭诉,她带走了一些自己的衣服,还有平时放在带锁的柜子里的所有东西。而在学校,她的桌子空了。她的歌词本当然是带走了,而那些教科书,有同学第二天在学校的垃圾中转站找到。
开始大家还以为她会回来,但一周过去,她依旧音讯全无。
凯凯一气非同小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在学生面前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铁青着脸,刚走进教室就瞪着许愿周围那些人,却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事到如今怪他们又有什么用?凯凯还是知道,高考前的状态是影响不起的。而事实上我知道,虽然所有的人都觉得许愿是因为周围人的不接纳才再次离校出走,但真正原因并不是这个,就如当初第一次离校出走不是因为我一样。
“她果然是走了。我一直认为这才是她许愿。”回到宿舍我给周新宇发短信。
“别多想了。”
“她带走的几样东西:一份英语短语整理,一支我的钢笔,还有一张语文卷子。”我感慨万千,告诉他。
我猜测手机那边的他也沉默了。
这些东西代表什么呢?
英语短语整理,代表着路遥。我的钢笔,当然代表我。语文卷子代表周新宇。
周新宇和许愿交集一向不多,那次语文卷子,是前后桌交换批时周新宇给许愿改过的,批注一丝不苟,当时我和许愿笑说批注比卷子内容还多。
良久,那边回过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回想起调位置那天晚上。心情郁结的我一个人到水杉林走走,却意外发现了许愿。她随身拖着一个小箱子,背上还有挎包。
“你果然是准备走了。”
“省的他们一大群人为我伤脑筋。”她不经意的讽刺的笑。
“你没这么心善。”我也冷笑,“是想逃避什么?”
“安莹,有些了解,只有等摔碎后才能实现。对你来说,把每个人都看透真的那么重要吗?”她叹了口气,缓缓道。
“我只是把你当朋友。”我有些委屈。
“我可没把你当朋友。”她朝我邪魅一笑,“可能我的出现就是要让你明白,别以为你对别人掏心掏肺人家就有义务对你掏心掏肺。”
我气结,只能不说话。
“可能周新宇的出现也是让你明白这个道理。”她继续道。
我一时疑惑,什么意思?
“你是真不懂,还是不想懂?”她诘问。
“真不懂。”我已经有些明白了,却故意道。
“忘了路遥吧,你和周新宇倒是更配,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的。”她淡淡一笑。
我飞快的转换了话题:“你回来就是为了筹划一次更为完备的出走?”
“当然。”
“呵,所以是人回来了,心还没回来。”我一瞬间回想了起来。
她不回答,转身用手抚了抚水杉:“不知道十年后死没死。”
我嘴角抽搐:“喂,别咒我们的水杉。”
她不理会,低声笑道:“十年之约,不知能不能算数。”
我一时也感伤起来,走过去定定的看着直插入天际的水杉,道:“不知十年后我们的时间胶囊有没有坏。”
“预约时间,多么愚蠢的做法。”她嘲笑。
“为什么有时候你显得最不切实际,有时候却又现实的残酷!”我心里忿忿道。
“十年后,如果我不回来,你帮我打开我的时间胶囊。”她忽而转身,朝我认真道。
我心中轰然一响,道:“不……回来?”
她又恢复那种玩世不恭的笑:“你不会因为我是要自杀吧,自杀带这么多东西?”
原来是我想多了。
她侧了侧身让我看她的背包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支放在夹层中的熟悉的笔。
“喂,我的笔怎么在你这?”我笑问。
她也不回答,把书包打开让我看:“不但有你的笔,还有一份英语整理和一份语文卷子。”
我就在这三样旧物的面前差点流出泪来,我们三个人的东西,她都拿上了。那时的我可以想到,当初的那个四人组,在许愿孤寂的生命里该是怎样一种温暖。
泪眼间,我仿佛还能看到旧日时光里的那四个人的样子,一个疯疯癫癫整日写歌,一个稳重感性整日写文,一个天真活泼是我们的开心果,一个沉稳踏实整天埋首作业。
那个疯疯癫癫的老是在凯凯的化学课上笑的人事不知,那个稳重感性的就会忿然道:“喂,老班那么迁就你,你好歹在化学课上认真一点行吧。”
那个天真活泼的老是爱招惹那个稳重感性的,在她坐下去的一瞬间用脚把凳子一勾,然后头上毫无意外的挨一本书:“擦,我忍你很久了。”这时那个沉稳踏实的就会头也不抬的诡异一笑。
那个疯疯癫癫的还老是爱靠着后桌的桌子像患了小儿麻痹似的抖身体,每次那个沉稳踏实总是一脸无奈,而后拎着作业转移阵地。
回忆如潮般席卷而来,让我窒息。我一时间心痛如刀绞:“我们四个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说时光不能预约。”身边的许愿淡然道,接着把我的手用力一握,“记住我刚刚说的话。”
我麻木的点头,苦笑道:“我们这算是朋友,还是什么,我都看不清了。”
“难得糊涂。过分清醒并不好。”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许愿走了,留下教室一张空位置,后来几个同学商量着找了凯凯,把那张位置搬到教师的最后,给同学们堆杂物了。
高三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了。所有的人都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几瓣花。
函数,解几,数列,天体运动,电磁感应,光电效应,晶体结构,有机合成,化学平衡,文言翻译,现代文阅读,语知语用,虚拟语气,定语从句,独立主格……
……
所有的考点难点在我脑海里不断混乱。记得刚搬到这个教室时空调是坏的,男班长于是在黑板上写:“我们是小笼包……”现在在我看来,这些考点才仿佛是小笼包被小火慢慢蒸着,只等出炉。
每周一次的各科考试是每个学生心中的痛。我每次都认真计算着我和路遥的分差,有时是他高,有时是我高。每一道题的发挥超常或失常都会在我心里溅起不大不小的涟漪。一直都有的比较和计较,像是心里的一根刺,越久越痛,而并没有结疤或麻木。
整个教室一早就弥漫着咖啡的味道。我们像冬天一样不顾形象的跑上去抢热水,却是为了泡开咖啡。我也放弃一贯对咖啡的厌恶,随潮流的接受了一天一杯不喝就别想听课的生活。想睡觉,很想睡觉,非常想睡觉。用我们拓展训练的方式来表达我们的心声。我和小鸥于是练就了降龙十八掌,上课时不时就在对方要倒下去的瞬间一巴掌抽到额头,然后立刻精神百倍的继续听课。
参考书塞满了课桌,就继续往桌上堆,剩下一块小的不能再小的地方写字。看到路遥的桌面,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我顿时有一种把我桌上的书跟卷子扔过去的冲动。
外体课,拥有特权的我也自觉的留在教室写作业了。路遥墙上的计划一天天翻新,我也再不去图书馆消遣日子了。走去吃饭时看着图书馆发呆,心里像浸满水一样悲伤,难道属于自己的那个尽情挥霍,用力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转身,又理智的买回晚饭,一路走一路咬,奔向教室,奔向未完的学业。
我承认刚调开位置的几天我是很不习惯的。之前跟许愿的相处方式太抽象,是非常人能理解的,导致小鸥最初两天估计以为我抽了风或类似什么的。
小鸥:“小莹儿,这题咋做?”
我:“滚,你这智商还要问我你故意的吧?”
小鸥:“……您老抽了什么风?”
我:“没事…我错了。”
我:“说了多少次书整理干净。”说罢顺手帮她整起了桌上的书。
小鸥从一堆作业中抬头:“神马?”
我:“……没事,您继续。”
我:“今天天气好晴朗!”然后满心期待且自然而然的想听见那句熟悉的:“处处好风光。”
小鸥一脸无语的:“NC。”
……好吧我又错了。
如此种种后,我猛然觉得原来许愿在我生活中也留下这么多我未曾想过的痕迹。一如当初周新宇路遥调开后一样,我又陷入了周期性的郁闷中。
心里一有郁结,灵感就如泉涌,于是我又开始埋头写作写的人事不知。
小鸥有次感叹:“何必呢?创作本来不急于这一时。”
我淡然一笑:“如果你真的懂创作就不会这么说,我只知道,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是我压也压不下去的,等,我怎么可能等的了,要知道过了现在的心情,再遇见这种心情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也许丢失的一辈子也找不回来。你能理解吗?”
说完后猛地愣住,想起这句话许愿曾跟我说过,那时她为了写歌不知多少次考不及格被叫家长被罚站。
小考前翻开以前的随笔本寻找作文的灵感,我猛地看到了许愿留在我本子上的一句话:“自我对一类人来说,就是一种无法拔除的毒,可以毁灭你的前路,也可成全你的人生。饮鸩止渴,有何不可。”当年她难得坚定的眼神又出现在我眼前,我不自觉的念出来:“也可成全你的人生……你是去成全自己的人生了吗?”
我在另一个时空里,成了另一个许愿,代替她在这个集体里生活下去。
“一些东西的价值是我们自己给它赋予的,你认为它一文不值,它就是一文不值,你认为它重过生命,它就是重过生命,可是总有些人,宁可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也不肯顺从自己的心,你说这是为什么?”许愿曾经这么感叹。
我到今天,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