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之后第一天上班，办公室里的氛围似乎并没有沾染到假期的慵懒和倦怠，反而一改放假前对闲暇放松望穿秋水的殷切盼望，每个人看上去都精神奕奕。
看来劳逸结合真的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每个人都像是一根弹性系数特定的橡皮筋，一直处于疲软状态，只会失去既定的方向，消磨掉原有的斗志；但是绷得太紧，一旦断裂，不仅伤害自己，也会殃及他人。
大家都在忙着手头上的事，衔接着放假前的工作，只有周丽缇无所事事地翘着大腿，坐在位子上修指甲，不时地张开五指考量着指甲的长度和形状。莫小奈和另一个同事小徐路过人事部的办公室去茶水间，不过多看了她几眼，换来她一记白眼，把屁股一抬，换了个方向背对着她。
小徐是个率真的直肠子，看不惯周丽缇嚣张的样子，“真不知道这个人整天都在神气什么呢！”
莫小奈摆摆手，表示眼不见为净，“别看了，这种人看多了长鸡眼。”
“不过最近我总听到她在电话里亲热地叫‘许总’、‘许总’，你说她是不是准备跳槽了？整天游手好闲地也不怕被范总看见。”
“也许是人家新傍的大款呢，而且现在总经理去总公司开会了，也看不到她这个德性。”莫小奈不以为然，但是一想到范若礼去总公司开会，就会见到纪景天，她心里还是有点隐隐的担忧。
在纪景天布好阵的棋局里，她和范若礼却偏偏是两颗长了脚的棋子，不愿意惟命是从，认准了自己的方向横冲直撞。“弃卒保帅”，她不愿意做一颗弃子。
范若礼佯装对放假前纪景天的有意破坏毫不知情，镇定自若地在会议上发表对这次和蓝氏集团合作的开发案的意见。对于合作的争端还是集中在信任的问题上，毕竟两个集团之前一直是站在不友好的位子暗算较量着，而且这次开发案涉及的利益链，足以影响它们日后在行业内举足轻重的地位。
和之前几次一样，这次会议还是无法达成共识，不欢而散。会议结束后，纪景天把范若礼叫到了办公室，给了他一张邀请函。
看到他一脸迷惑，纪景天坐定之后解释道：“这个周末蓝家有个宴会，也邀请了你，务必准时出席。”
“主题是什么？”
“家宴。”简短意赅的两个字，背后却像是有一张蓄谋已久的巨网正在无限张开。
蓝家是高门大户，礼数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周到，就连一张简单的邀请函也设计得别致而考究，对于宾客名单自然经过认真筛选。蓝家邀请纪景天，范若礼可以理解，毕竟这么大的合作项目，借此宴会可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只是如果让媒体看到他现身蓝家家宴，不知道要如何发挥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我知道了。”范若礼将邀请函收进口袋，与其明着和纪景天对峙，还不如想好应变的对策，只是他不喜欢这种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的感觉。
纪景天对他这样惟命是从的态度感到很意外，在他的眼里，若礼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被轻易驾驭的人。
“叫上成浩，晚上一起吃饭。”他打起了亲情牌，可是语气里命令的成分多过商量。
范若礼蹙眉，直接拒绝，“对不起我约了人，下次吧。”
“若礼，你多久没有平心静气地和纪叔聊聊天了？记得以前，不管是公事还是生活的琐事，你都有很多话题和我说。”
“人生所处的阶段不同，想法自然会有所改变。”
“那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所以学会自作主张了是吗？”
“我很感谢过去纪叔能够包容我幼稚的想法和处事方式，您是我的良师，这几年我受益匪浅。如果我还是那个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岂不是辜负了您的教诲，您多少会比现在还要失望吧。”
纪景天面无表情地听他说完这番话，办公室里沉寂了好久，满满地回荡着范若礼不卑不亢的余音。
“既然你晚上没空，那就下次。”
他突然笑得很开怀，笑意从眼睛到嘴角，逐步展开，只是眼角深刻的皱纹，似乎在无情地嘲笑自己确实老了。
范若礼回到办公室，莫小奈抬头，仅仅是和他眼神接触了一下，他并没有作任何回应，直接进了办公室，关门的声音也因为他无心控制力度，大得让整个办公室外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久，里面都没有一点动静，外面的人才开始按捺不住地骚动，个个咬着耳朵揣测着公司发生了什么大事，范总经理的脸阴冷得能把人的风湿勾出来。
小徐抱着一叠文件跑到莫小奈的座位上，小声地说：“小奈，你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阿，范总很少这样子的哦？”
莫小奈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阿，可能是开会的时候有点不愉快吧。”
“我还以为你肯定知道呢，你和范总关系这么特殊。”小徐嘻笑着用手肘顶了顶莫小奈的肩膀。
“只是一般的上司与下属的关系阿，我知道的也不比你们多呢。”
“那这些文件，麻烦你帮我拿进去给范总签字啦。”小徐见套不到话，作了个拜托的手势，放下文件逃之夭夭。
“哎……”莫小奈很不情愿地接了下来，这就是所谓的办公室生存法则吧，每次出什么事情的时候，总有一个被冠上“关系非浅”的人首当其冲，被推出去当炮灰。
她进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范若礼正用手臂撑着桌面，大拇指按着两个太阳穴，闭着眼睛凝神静思。
她后悔刚才怎么那么听话地接下这么苦差，但还是把文件递了过去，“总经理，这些文件麻烦你过目。”
他连头也没抬，“恩，放下吧。”
“若礼，是不是纪总裁说了什么？”
“没事。”范若礼听到她的声音，拿起文件来看了一下，立刻夹紧了双眉，“这不是你应该负责的工作。”
“只是帮忙签一下嘛。”
“什么事都让你做，你今天还要不要下班了。”
“哦。”莫小奈小声回了一句，细若蚊声，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关系非浅”，所以骂起人来才可以这么毫不顾忌吧，因为被骂的那个总是不由自主地为骂人的那个找理由，也许是心情不好，或者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莫小奈，等一下。”他意识到自己过火了，就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吩咐吗，总经理？”
“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
“什么人请我吃饭我都去，那我不是要撑死了。”她赌气地学着他的话报复。
范若礼不怒反笑，被她这么一闹，心情反而放松了，“不要这么孩子气，吃完饭陪你去逛街当赔罪好不好？”
她笑容荡漾，却还是摆高了姿势，“再说吧。”
一晃眼下班时间到，小徐收拾好东西，招呼莫小奈一起走，“小奈，你好了吗？”
“额，我还有点事，你先走吧。”
小徐看了一眼总经理的办公室，心领神会地坏笑，表示理解，“那我先走了哦。”
“恩。”莫小奈尴尬地点点头，继续蹲在电脑前玩扫雷。第N次踩到地雷，看到那个哭脸出现之后，她终于失去耐性，起身收拾东西。
范若礼不失时机地出现，“莫小姐，你可以走了吗？我已等候多时了。”
“哼。”她没好气地拿包砸他，看他一副吃定她的样子，痛恨自己不争气，刚才应该直接和小徐走掉的。
他也不躲闪，等她气消了才接过她的包自己提着，另一只手拉着她走了出去。趁着坐电梯的空暇，他征求她的意见，安排接下来的节目，“要不要先去吃饭？”
“现在还不是很饿。”
“周末有个宴会，我想你跟我一起去。”
她一听，有点犹豫地看向他，“我不习惯这种场合，怕让你失礼于人前。”
“怕什么。”他握紧了她的手，“之前不是去过B银行的Party，况且还有我在。”
“我也不知道穿什么。”她还是有些顾虑，眼睛盯着地面，双脚在地上来回摩唆着。
“叮”地一声，电梯门应声打开，范若礼没有去取车，带着莫小奈步行去了附近有名的购物大厦。
读书的时候，莫小奈经过这边，橱窗里琳琅满目的衣服、包包、化妆品总是让她忍不住流连一下，但是价格牌上动辄以五位计的数字，像一条隐形的鞭子，无情地驱打着她挪开脚步。
她曾经想要用人生的第一笔工资，为自己在这里挑选一件心仪礼物，只是“当家方知柴米贵”，微薄的工资始终无法和这里奢侈的消费匹配，这个卑微的梦想也被无限地搁浅了。
刚到门口，营业员小姐彬彬有礼地说着“欢迎光临”，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标准笑容，不像有些在地摊货中以高档自居的店，光从外表和衣着判断客人的身价，不合眼缘的就爱搭不理，就连客人想要试件衣服也会换来她们阴阳怪气的提醒：这件衣服很贵的。
莫小奈自知没有魄力和财力高傲地大喊一声“全给我包起来”，用闪闪的人民币抽他们的嘴巴，所以直接导致了她有段时间只喜欢在网上买衣服，至少隔着两个屏幕，她看不到卖家一口一个“亲”的背后是什么样的嘴脸。
“帮她选一件适合的晚宴礼服，简单大方一点即可。”范若礼跟营业员小姐大致说了下要求。
“好的，请稍等一下。”她会意地点点头，拿了几套礼服带着莫小奈进了试衣间。她前前后后忙着帮莫小奈整理衣服，还不忘夸道：“您的身材比例真好，很适合穿礼服。”
她的话恰到好处，让人一听明知是恭维，却依然很是受用。莫小奈脑子里不断地回放着电视剧里看到的，男主角看到女主角穿戴一新后惊艳到呆住的表情，情不自禁地自恋起来。
只是，范若礼的反映和她想象中的落差太大，让她爆棚的自信跌到谷底，连镜子都不愿多看一眼。
他不羁地坐在柜台旁边，歪着头用手撑着，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眼神细致慎重地像是皇帝选秀，“这件太艳了，她撑不起。”
莫小奈垂头丧气地进去换了另一件黑色的，他的眼光却越发地挑剔了，“这件穿起来像奔丧。”
一连换了好多件，他都处于摇头的状态，营业员小姐面露难色，作为这个店的金牌导购，她一向懂得察颜观色，迎合顾客的需要挑选出彩又不易出错的衣服，只是这一对客人的心理预期却不在她的估算范围，虽说“人靠衣装”，但是更多时候衣服也是挑人的。
本着“顾客是上帝”的宗旨，她还是微笑着继续推荐，“那您再试试这件，一定能让这位先生眼前一亮。”
“不试了，不好意思，我们不买了。”莫小奈扯掉身上的披肩，转身进更衣室换好衣服，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莫小奈，你站住，你又怎么了？”范若礼从里面跟出来，不悦地拉住了她。
“刚才在别人面前我才不说，穿红的太艳，黑的晦气，要是绿色的你是不是要说我像虫子阿？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美女，不管穿什么都穿不出你要的艳惊四座的效果！”
他觉得她不可理喻，“不好看当然要换了，这样也有错吗？”
“是阿，你要求漂亮、好看没错，你就错在范总经理怎么有这么一个资质平平的女朋友，没办法给你撑足场面，让所有人都毫无质疑地觉得你们天造地设。”
他愣在原地，拉着她的力道也一下子从她的手腕上抽离回来。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为自己的吹毛求疵辩解，却怎么也找不到说辞。因为她说的没错，他本来就是俗人一个，保留着那么强烈的自尊和虚荣心。他希望到时候在他身边站着的女人，能够让别人对他拒绝蓝家抱着理解的态度，而不是质疑。
莫小奈甩开他的手，拦了一辆车回家。随着车子的颠簸振动，她感觉那股酸涩的难受，像是被摇晃过的可乐气泡，忙不迭得要从她的嘴巴、鼻子、眼睛里冒出来。
即使是她自己看到一些漂亮的女明星，和以前帅气的男朋友分手之后，换了一个其貌不扬的才子或者富豪，也会扼腕叹息：这么精致的一只花瓶，为什么要在插完玫瑰之后，自降身价换上一把大葱。无关痛痒，却依然无法平息那份在别人看来多管闲事的惋惜的心情。
莫小奈回到家里的时候，蓝晓田正坐在大厅里吃面条，碗里单调地浮着几根青菜、瘦肉还有面条，他的眼镜被碗里的蒸汽附着着，变成了朦胧的雾白色，看上去像是某部电影里呆呆的教书先生。
他看到莫小奈回来了，跟她招呼道：“你回来了，吃饭了吗？”
她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走回房间，直接扑倒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一动不动。
蓝晓田看她那个样子，不放心地过来询问，“你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也煮碗面？”
“不用了。”她依然摇头，她一向不喜欢吃这么清淡的东西，而且也确实没有挑剔的心情。
“不吃饭怎么行呢，我给你加个荷包蛋好吗？”
“真的不用了。”她有点不耐烦，还是努力地敷衍着。
叮咚！
蓝晓田听到门铃响，正准备去开，莫小奈抬起头来对他说：“如果是找我的，就说我不在。”
他好像猜到了一点，而门外站着的人也验证了他的猜测。
范若礼见了是他，有点意外，还是礼貌地问道：“蓝晓田，莫小奈回来了吗？”
“还没回来呢。”他回答，没有打开最外面那扇镂空的防盗铁门，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范若礼看到了门口的鞋子，心里明了，只好说：“那等她回来了，麻烦你让她打个电话给我。”
“好的。”
范若礼对他点了点头，黯然地转身走了。蓝晓田关好门才发现莫小奈已经躲在后面偷听，“你都听到了？”
她走到沙发上坐下，点点头，“恩，都听到了。”
“那你不准备打个电话给他吗？”
“你觉得我应该打给他吗？”
他挠挠头，也坐了下来，“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而且这始终是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方便发表意见。”
“他说周末有个宴会，所以带我去买衣服，其实有一件我很喜欢，但是他根本不关心我的想法，一味地当着营业员的面挑毛病。他以前有一个很好很漂亮的女朋友，我想她不管穿什么应该都无可挑剔吧。”
“周末的宴会？”他有点惊讶。
他的反映让她有点意外，“有什么不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