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早餐已经上齐。纪家的早餐很简单，炸得酥黄的油条，白面的馒头还有香醇的现磨豆浆，让范若礼想起小学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经过的早餐店。
“爸，你今天怎么在家，不用和叔叔他们去打球？”
“你二叔要来。”
简单的一句话像在餐桌上投了一个定时炸弹，纪成浩小心地观察着范若礼的变化。他的筷子伸出去一半迟疑了一下，缩了回去，神情恍惚地坐在那里。纪成浩刚想找个借口和范若礼出去，却听到了门外洪亮的声音。
“大哥。”纪昊天拿着一份计划书，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看到范若礼，眼神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对纪景天说：“你有客人在，那我改天再来。”
纪景天叫住他，“无妨，若礼不是外人，正好听听他们的意见。”
纪昊天把计划书往桌上一摊，指着规划图上一个打了红圈的区域说道：“我们把这一块也收购了，扩大开发规模，肯定有利可图。”
不知道是不是排行老二的都空有一副皮囊，长个脑袋只是为了衬托一下身高。范若礼一向不信任纪昊天的能力，他瞟了一眼规划图上新增的区域，他曾经也觉得有开发价值。听他这么势在必行的语气，肯定是早就买下了那块地，想要趁势起价，赚足油水，但是蓝至信又岂是这样好糊弄的傻子。
纪景天脸色一沉，没有正面回答，“若礼，你们怎么看？”
他据实回答：“那块地我考察过，虽然价格便宜，但是之前有过违章的化工厂，污染严重。我们这次开发的其中一个主题就是环保，要想利用起来，前期投入太大，没有必要画蛇添足。”
“你什么意思！”纪昊天拍了一下桌子，“给你面子才问你一下，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我知道你还记着那个女人的事……”
“纪先生！”范若礼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对他说，“人不自重，而后他人贱之。”
“你什么身份，这样跟我说话……”
范若礼没有理会他，直接走了出去，这顿饭硬撑下去，恐怕也不好消化，还不如不吃。
“大哥，你看他……”“你给我闭嘴！”
他已经走到门口，吵闹的余音还是不绝于耳，最后被纪景天冷峻的骂声打断。这个世界谁是衣食父母，谁说的话就最有份量，向来如此。他只恨自己不是生在富贵家，从出生的那天起，起点就与他人不同，甚至再怎么往上爬，也只是被人踩在脚下。
纪成浩无暇管里面的烂摊子，不放心地跟了出来，用手碰了碰他的手臂问他：“你没事吧？”
他回过头自嘲地一笑，笑过之后只剩下无可奈何，“能有什么事，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不值得你耿耿于怀。”
范若礼沿着纪家外面的小道往外走，一步一步数着，好像在数曾经走过的台阶，“你知道能让我耿耿于怀的不是他。”
纪成浩跟上他，和他一起并肩走着，然后侧过头来说：“当年我二叔的情妇不是苏黎，她只是替别人背了黑锅，好方便他们地下的关系继续保密下去。”
“是不是真的情妇已经不重要了，一个出卖的是身体，一个玷污的是名声，后者真的比前者更能让我接受吗？”
纪成浩回答不上来，当局者迷这个枷锁，不是他一个旁观者能解开的。
他们走到一个路口，范若礼站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对纪成浩说：“我想一个人走走，晚上的那顿饭你吃得开心点。”
纪成浩没有继续跟上，看着他快速地穿过人行道。开了这么多年车，直到现在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马路上，他才留意到，每一条道的绿灯过后，总有几秒全线都是红灯封锁的时间。人心亦是如此，前一个驻守的人走后，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来遗忘他留下的味道，才能准备迎接下一个人。
范若礼站在公交站牌旁，上了来的第一辆车。票价是3元，他直接把一张纸币塞进了投币口。他没有带零钱的习惯，虽然不去注意根本不会感觉到几个硬币的存在，更不会影响他行走的平衡，但是他就是讨厌这种金属碰撞发出的声响。
司机大叔关上门，看到他投了张大钞眼也没眨就想往后走，就叫住他：“你先别走，在后面上来的乘客那里拿几个硬币补回差价。”
范若礼应了一声，拉住了车上的拉环等在门口，车子很快到了下一站，上来一个抱小孩的妈妈，小孩子抢过妈妈手里的硬币就要往箱子里投。
妈妈连忙阻止，耐心地教他，“宝贝，这次要把钱给叔叔。”
“为什么呀？”小孩子握着硬币，机灵地看着范若礼。
他握住那只稚嫩的小手，回答：“因为叔叔没有带零钱，你可不可以借给叔叔？”
小孩把硬币放在他的手心，调皮地说：“叔叔你好笨哦，妈妈没有教你出门坐车要带零钱吗？”
车上的人都被这奶声奶气的腔调逗笑，范若礼握着那几个硬币坐到了靠窗的位子上，小孩子趴在妈妈的肩膀上，笑得像个天使，把快乐传递到车厢的每个角落里。
一块钱足够买到快乐，他却习惯了熟视无睹。我们总是在长大之后，怀念小时候的单纯和美好，其实不是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而是我们越长大就越觉得不满足。
他在离莫小奈最近的一站下了车，给她发了条信息：我想见你。他之所以不想打电话，只是不想那么真实地听到她拒绝。他对于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有着一种揪心的不确定，不确定它们是否还在。
她不喜欢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很快回了信息：你在哪里？
如果我不说在哪里，我们会不会遇到？
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这一行字，卑微得完全不像范若礼。她没有再回信息，换好衣服出门。她不想要假设，只想直接找到他，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最真实的答案。
她刚刚走到小区外面，就看到范若礼站在昨晚分别时的地方，好像知道她一定会出现，早就等在了那里。
“你都在这里等我了，干嘛还要制造这种不期而遇的意外惊喜呢？”
“我就是要在你一定会经过的地方等，才不会错过你。”
莫小奈无言以对，每一次范若礼都会给他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每一次都超过她心里的预期。
“我可以抱你吗？”
还没等她说话，已经被他紧紧地抱住。莫小奈不介意他自作主张地帮她给了答案，因为她心里的回答跟他一样。
“若礼，我昨天跟你说的……”
他打断她，不想她继续说下去，“如果我不再是总经理，不再有工作和责任，只是你喜欢的那个范若礼，你还会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抬起手圈住他，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可是你永远也不会因为我一个人的喜欢和不喜欢而存在，我也不会要求你这么做。”
“我只想要一个和你有关的新的开始，和过去再没有关系。”
“一个真正适合你的好女人，不会让你为了她放弃一些重要的东西，尤其是事业。”
他不想用动听的谎言来骗她，说：“不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景天始终是纪氏的家族企业，我不过是个外姓人，我不想连自己的感情都要受制于人。”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没想到以后会怎样，但是我知道未来一定要有你才能完整。莫小奈，可不可以……”
她像是和一个无形的对手抢答，没有一丝犹豫，“可以。”
她回答得那么干脆，反而让他不敢确信，“以后可能要有一段很难走的路，你会不会对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失去信心？”
“我相信你。”
她真的相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甚至对于那个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期待，有一种重生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