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笑了笑,好看的眼睛里闪烁着对这段过去的回忆。“是啊,不然就不会有今天你所见到的江沫寒了。如果他不是他,也许你和我都会以另一种姿态存在。谁知道呢,人和人之间,总有一些缘分。”
谁说不是呢。如若没有这样神奇的缘分,他就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了吧?如若没有这样美妙的缘分,她也不会突然觉得,生命中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丰满,变得充满乐趣和期待。
因为他,她才觉得生活其实可以更美好。只是,不晓得今天的他,正忙什么呢?是躲在怎样安静的角落,想他的心事,还是?
莎莉不由的心痛,连呼吸都变得缓慢而沉重。她就着喝咖啡的空当掩饰自己的惊慌,也按下心中翻涌的情绪。
从咖啡馆出来,送艾文姐上车远去,莎莉才掏出手机。却意料中的没有电话或者短信。她对着空白的手机屏幕无言轻笑,又收起来爽利的放回口袋。
好吧,江沫寒,就当今天是你一个人的日子。
你的难过我虽然看不到,可是,我愿意远远的,安静的,陪着你难过。
她心下不着边际的想着他的林林种种,全然没有注意脚下。所以就在几乎撞进从侧道横穿出来的黑色跑车时,她的惊恐都显得延迟了好久。直到手里的手机和背包被撞得零散一地,她才惊慌的后退几步,跌倒在地。
莎莉惊魂难定,不得不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复心中劫后余生的惊悸。她听到有人在尖叫,也有人在说还好没事。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她全神贯注的想着一个人的时候,她自己差点成了轮下冤魂。
她很后怕的张开眼睛,迅速的检视自己,只是一个小意外而已。除了右手手臂因为跟车身的直接刮擦而破皮见血,其他并没有什么。
她定了定神,于是捂着手臂从地上爬起。
已经有人帮她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并交回手上,她连声道谢之余,却只想迅速的逃离现场。
她不是那种要借机讹上一笔的人,甚至根本只想躲到某个安静的角落拨通江沫寒的电话,听他一声关切的问候。仿若只要那样,她的伤口便能神奇的愈合。
莎莉迫不及待的挽上自己的手提包,从围观的人群里艰难的穿过去。她根本无意想起走上前去,看那个至始至终连车窗都不曾放下来的人,到底是个怎样无理的家伙。就当手上的伤口是给自己不小心的惩罚吧,毕竟没有酿成命案,而她还在,那又何必去看某些人的嘴脸。
况且,她也不是没有听见人群中流出的碰瓷之说。
她倔强的抿着嘴唇,忍着手臂上传递过来的灼热的痛感,一路走去头也不回。
却有人从身后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用力之大,几乎让她再次跌进某个地方。莎莉用尽全力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然后愤怒的转头。
她其实心下是想给这个不速之客一点教训的。毕竟应该有人告诉他,作为事主所该有的觉悟——永远不要招惹任何濒临爆发的女人,再温柔的也一样。
可是她回头的那一瞬间,自己却傻傻的呆掉了。莎莉半扬着头,眼泪在眼角边打着转,哽咽了好久终于幽幽的叫出他的名字,“沫寒?”
把她拉住的男人,大半张脸都被挡在冷酷的墨镜后边,神情冷峻,手上略显僵硬的拽着她受伤的右胳膊,沉声问她,“你的手臂正在流血,你不知道吗?”
流血?
她傻傻的摇头,接着又开始笑。可是明明笑着笑着,眼泪却已经不受控制的翻滚着落下来。莎莉干脆扔掉手里的所有东西。手机,记事本,还有拉链都没来的及拉上的手提袋,所有的东西都从她的手中滑落。
她朝他走近一步,立在他的跟前,仿佛已经近到他的鼻息都会落在她的头顶。他个头很高,她需要高高的仰着脑袋,才能很好的看着他。
她问他,“是你吗?可是。”
莎莉欲言又止。她不是没见过江沫寒带墨镜全副武装的样子。可是眼前的年轻男人,藏在镜片后面的眉眼虽然似曾相识,却又隐约中觉得有些不同,以至于她对自己的判断暂时失去信心。
“你是?”
“走吧,我送你去医院。”冷冷的男人皱了皱眉头,用手指着她受伤的地方,兀自冷笑,“去医院!我可不想因为你而莫名其妙的变成杀人凶手。”
他的手在她的胳膊上扣的很紧,她不得不剧烈的扭动身体,才能将他的手艰难的挣开。她终于承认她认错了人。可她觉得自己居然错的好笑,原来这种时候她竟会怀疑自己最爱的人。
但怪只怪,他神情中隐约有江沫寒的影子。
“你不是他。”她笑了笑,像在说服自己。
黑超后面的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追问,“不是谁?你的爱人?”
莎莉被他一问,彻底从自己错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像在研究,又像只是发呆,如斯静默了足足半分钟之久,然后默默的转身。
他不是江沫寒,真的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陌生的他却让她莫名的有些害怕。或许是因为他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危险气息。
她决定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而离开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你叫莎莉?杜莎莉?”那人在身后微含笑意的问她。
莎莉停住脚步,原地回头,眉头不耐的纠结在一起,冲他不冷不热的回答,“是又怎么样。你其实不用知道我叫什么,因为我不会找上门去要你赔偿。”
“这是你的钱夹吧?里边有你的照片还有名片,喏,现金好像也不少。”他果真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桃色软皮短钱夹。是她的无疑。“我在地上捡到的,追着给你送回来,你难道不想拿回去?”
莎莉一眼认出自己的东西,想也没想就大步折回去,她站到他跟前,踮着脚从他微微举着的手上抢下自己的钱夹,迫不及待的翻开来看了看,才长舒一口气满意的合上。
她对他稍稍点头表示感激,“谢谢。”
“原来这么紧张钱,那你就不应该不屑我的关心才对。”黑超男子已经抱着双臂,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我难得撞人,你难得被撞,所以我说这也是一种机缘巧合。所以正常的话你不该放过这样的机会。”
“机会?”莎莉被他言语里的挑衅气的面露怒色。
原来他以为她那么紧张的翻看钱夹,是因为害怕失去里面的钞票。可是,就算他说对了,她就是紧张钱,就是不舍得不折回去夺回它,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蔑视她?因为,他压根不知道那些现金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但事实上,相比现金,她更不能遗失的只是皮夹里的那一小张照片。那是她偷拍的她跟江沫寒的合影。那时他躺在沙发上睡觉,而她则坐着地板上,长长的伸着脖子对着镜头怪笑。
她倨傲的忽略他的轻蔑。
墨镜后的脸上居然爬上一丝笑意,不难看。但莎莉却宁愿认为那是对她的嘲讽。
他说,“是啊,戏码通常不都是这样的吗?你被我撞了,当然可以哭也可以痛。而我呢,为了不至被人不耻,所以也应该送你去医院做做包扎什么的。如果必要,我甚至还必须支付你数目可观的赔偿金。”
“你。”莎莉突然住嘴,终于确定自己碰到的人,只是个不折不扣吃饱了撑着的闲人,再多说也无益。她懒得再看他一眼,掉头就走。
“莎莉,杜莎莉。”他喊她的名字,语气里却满是戏谑。“我会赔偿你的。”
她却在心里愤恨的冲他喊,“再也不见!”
看着那个略显单瘦的背影踉跄的远去,江沫舟才把扣在手指上的一串钥匙放进口袋里,双手也揣在兜里极闲适的踱回自己的座驾。
副驾位上的妖娆女子立即蛇一般的缠上来,双手捧着他的脸重重的啄上一口,“亲爱的,你左思右想谋思策划,原来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接近她。不过我却觉得效果好像并不妙。”
江沫舟有些厌烦的单手把她从自己身上推开,绕过她的身体抓起旁边的烟盒抽出一根点上,吸一口然后吐出一个幽幽长长的烟圈,他又吹散那些烟圈,侧过脸冲她邪魅一笑,“林亦。”
“嗯?”她仍不罢休,在他的脖颈间继续交缠。
他再次将她挡开,言语不免烦腻,“我说了,如果你跟她一样,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我想我都有可能爱上你。可惜你是她,也学不会。”
林亦兴趣缺缺的跌回座位上,手中烦闷的拨弄散落在胸前的酒红长卷发。她看着他的侧脸,无所谓的耸耸香肩,“谢谢你的抬举。可我没打算学她,没必要。”
江沫舟嘴角叼着烟,脸上淡淡的笑容里却掩饰不住他的冷漠。“我就喜欢你的聪明。”
“与其说是我聪明,倒不如说你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吧。江沫舟,可我却始终想不明白,你这样做到底值不值。”林亦躲闪一般迅速的望向窗外。
“我只做想做的,从不想值不值的问题。”他语气僵硬。
“但你会后悔。迟早。”林亦看回他的脸,与他对视,“我担心……”,
江沫舟极不耐烦的打断林亦,“你应该了解,没有人可以改变我做过的决定,包括这个计划。”他把指间的烟蒂狠狠的近乎粗暴的摁在车前的墨绿烟灰缸里,定定的看着她,字字铿锵,“你,也不行!”
林亦并没有意外。这不就是他么?只有他才会如此固执到近乎癫狂的地步。她摇摇头,笑得有些甜媚,“我知道,我知道。但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没有告诉你,我其实对你的韩国之行并不满意。我原以为在那个国度,整容的技术应该不仅仅是肤浅的停留在人体的表面,而且……”
“而且,你是说我的灵魂是吗?”江沫寒冷笑,“那有什么关系?我记得你说过你最喜欢这样子的我?”
林亦微窘,继而向他倾身贴面,“别生气。就当我在善意的提醒你。”
他再次将她从身边推开,皱眉道,“提醒我什么?”
“那是你哥哥,你唯一的哥哥,努力替你创造过很好的物质生活的亲哥哥。如果你把报复的矛头对向他,让他如你计划那样一步步走向毁灭,终有一天你要后悔。”
林亦微微蹙眉,同样的话她已经在脑海里想过无数遍,却是第一次这样当着他的面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她沉痛的低头,说,“我讨厌看到这样的结局。”
江沫寒只是一怔,就一把拉过林亦,在她刘海下的额头上重重的啄了一口,然后自嘲一般朗声大笑,“算了吧林亦,我早说过,我这张脸甚至还有我的钱,你都大可以安心的享用。至于其他的,包括江沫寒在内,你知道我并不希望从不相干的人那里听到我不想听的东西,不然。”
他低垂着眼睑睨视她,话说到这里却突然停住了。
车内气氛一时陷入萧杀。
林亦却是聪明人,当然明白江沫舟的言之未出的那半句话。他不就是说,即便是她林亦,如果让他的计划破产,也一样承担他藏在否则两个字下的后果。
她于是妖娆扭动身体,化作一只温驯的小鹿,在他的胸前暧昧的来回蠕动。她用双手捧着他的一条胳膊,继而托着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的抚摸。
她魅惑的笑说,“不会有否则的。”
这是公墓,人际罕至。
江沫寒把车停在山脚下,手里捧了一束红的有些扎眼的玫瑰,沿着山间小道拾级而上。他脚下的步子犹如灌了铅般的沉重,一步步走的格外的慢。
他原本并没打算来,可独自开车经过一家花店的时候,才突然闪过这个奇怪而别扭的念头。
她是喜欢玫瑰花的女人,甚至到了痴迷的程度。就算对她的印象其实越来越遥远,可是在他残存的记忆里,不曾忘记过她把他推到在地带着沫舟决然离去时,犹捧在怀里的玫瑰。
她那时候流着眼泪跟他说再见。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再见原来已是那么遥遥无期。
山里的风大且凉。六七月的天气本来燥热,但在墓间行走还是会感觉到阴风阵阵凉意深入骨髓。终于爬到山顶,江沫寒从相邻的两排墓碑间穿行过去,终于在一方白色大理石墓碑前驻足。
这里便是她要的世界了。她曾经说过要追求的更广阔的世界,到头来也不过是眼前的这方小石墓。没有灯红酒绿,更没有香槟热舞,不知道这样的现实有没有让她失望后悔。
江沫弯腰把手中的玫瑰摆到她的跟前。刚才这一路爬上来,他竟有点体力完全透支的虚弱感。他在墓前屈膝蹲下,
抬头凝视着墓碑上的那张照片。小小的照片中,她的容颜已经在岁月变迁中逐渐发黄模糊,却仍依稀可辨她脸上熟悉的微笑。安详而恬静的。
像她自己说的,所有的人都爱她的笑容。
只不过,江沫寒甚至有些嫌恶的想,即便所有人都爱这笑容,但在他看起来它仍然那样刺眼,犹如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利的匕首,在他最无防备的时候狠狠的插入他的胸口,深不见血。
他看着她,像是逼视一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那样用力。
他想让她知道,这么多年,她在这里享受清静安逸的时候,她留给他的又是怎样的水深火热。他想跟她说说,她简单的一句再见,从此埋葬他所有童年的幸福。而她突然的不请自来,又送给他一份怎样的“厚礼”。
他不是不想大声的问她,曾经是不是有那么一会儿,哪怕只是一小会儿,她是爱过自己的。正如她突然以那样决绝的姿态离开时,眼睛里所流的眼泪里究竟有没有哪几滴是因为对他的不舍。
他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问她,但他知道,这些疑问他再也没有机会从她这里找到答案。他试图努力说服自己,他于她而言,并不是儿子也无关血缘,他不过是她离开时众多行李中的一件,决定不要了就可以随意扔弃的那种。
但这样艰难建立起来的信念到底有多痛,只有他知道。
身心的疲累让江沫寒不得不在墓碑一旁捡了块地坐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抽了一口,侧着头冲她苦涩一笑,“生日快乐!”
她的生日他一直不忘。
曾经,他也很努力的想要扫除脑海里任何有关她和江沫舟的记忆,甚至还有过在大冬天里把自己浸入冰水里的疯狂举动。但那次任性的结果是,他被爸爸竭力扇了两个耳光,紧着便感冒高烧到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