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青石铺就的小径,直达楼前。白色雕花大门竟是破天荒的大开着。从吊顶大灯上倾泻下来的流光溢彩几乎让他炫目。江沫寒心中疑惑,却又一时无心细想,就径直走进去。
艾文仅着一袭丝质短睡袍,正披头散发立于一堆破碎凌乱的杂物之间。
“艾文。”错愕的江沫寒未及靠近,已在门边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跟在江沫寒身后跑进来的林锐,似乎也对豪宅内这一片破败震惊不已,有些突兀的问艾文,“艾文姐,这里刚才经历战争了吗怎么这副样子?”
艾文应声抬起头来,对他们的到访好像并不意外,只是脸上那抹嘲弄的笑容,让她的态度展露无余,“怎么,你们也有兴致过来看我的好戏?”
“怎么回事?”江沫寒走近又问。
她定定的看着他,末了移开视线,伸出一条胳膊环客厅指了一圈,笑着问他,“你们觉得是怎么回事?现在这个情形你们又能想象就在半小时前这里上演的精彩吗?江沫寒,我只能说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这样好的演技!”
江沫寒身体微微一颤,尽量稳住情绪问,“什么演技,你这话什么意思?”
“哈哈,你还问我什么意思?”艾文抚额大笑,“这里狼籍一片你还看不出来吗,有人待我不薄送我这份大礼。可我想不明白的是,你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再回来看我笑话。我想问你开心妈满意吗?”
“你觉得这事是我干的?”他沉声问,脸上一片凝霜。
艾文看着他冷笑,“难道不是吗?”
倒是林锐听明白他们的剑拔弩张,跳进来很头痛的样子叹气,“江哥艾文姐,你们这都中了什么邪了,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赶紧打电话报警啊,说不定真凶跑得还不远,找到了也免得你们在这互相猜忌。”
“小偷?林锐你说小偷吗,你还真是傻的天真又可爱。”艾文说话的时候还笑的那样灿烂,一转眼又换了张脸眼神冷的像能飞出刀子来。她指着江沫寒对林锐说,“小鬼,你搞不懂状况也不要紧,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懂,不懂原来最大最可恶的小偷,罪魁祸首,居然就是他,是我一手捧出来的大明星大影帝,江沫寒!”
林锐看向江沫寒,可他一动也不动,并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他倒气恼起来,“艾文姐你别乱说,我一直跟江哥在一起,我知道跟他没关系!你还是赶紧报警吧,他们会给你答案。”
艾文又笑,摇摇头,一抬手手指几乎戳到江沫寒的额头上,“林锐你不信?不信就不信吧,傻一点知道的少一点,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情。可是林锐,我心痛的不是这些被砸的稀巴烂的东西西,我恨这个人这样没种!”
林锐涨红了脸,张着嘴还想辩解几句,却被走上来的江沫寒拉开,“林锐,你先到外面去。”
“江哥。”
他动了气,“出去!”
“哦……好吧……”林锐嗫嚅,脚下仍不动。
艾文一副好兴致的样子,“干嘛让他走,你怕他学到你的好榜样,还是不想破坏你在他心里高大的形象?江沫寒,你原来就是这种人不怕别人知道。”
江沫寒断喝,“林锐出去!”
林锐真往门外走。
艾文笑林锐,“傻小子,我赌今天的事是你学校里永远学不到的,走了才可惜呢。”
回头又对江沫寒冷笑,“不就是几张照片的事嘛,我艾文点点头,放出去的消息也就放出去了,媒体该说的也就那样说了,最多不过让你从一份毫无价值的迷恋中清醒。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我只没想到你这样恨我。烧杀掳掠是吗,为什么不是媒体风炒的当天却留到现在?”
“照片?”江沫寒脸色惨白的骇人,胸口一阵窒息,“所以,当初莎莉被偷拍的那件事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对不对?艾文,当时你在我面前欲演还休,就是让我相信那事跟你无关,而我竟然相信了?”
“是你太自我!”
江沫寒苦笑,“我宁愿选择相信你,艾文。”
艾文显然一怔,扬起头直直的望进江沫寒的眼睛里,旋即又尖刻的笑起来,“别怪我那么做。我是金牌经纪,比任何人都需要在你身上挖掘爆炸性新闻。所以我虽然有过顾虑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做了,就连余凯也因为拦不住我选择跟我站到同一战线。江沫寒,你早明白了不是吗?这里的一切,你看,你找的那些人做的这样利落彻底啊!”
江沫寒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想看眼前这个人,更不想听他用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那些话。她说他太自我才会对她做的一起深信不疑,可她又如何知道他不过是一直念着她的好,是他不想因为分道扬镳还断了过往的情份。
可这些,她未必明白。
艾文却突然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摁,语气已在发疯的边缘,“江沫寒,我知道,我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你从来不说,不过是想终有一天你要用离开的方式报复我。可你不会明白你自以为是的大度宽容在我看来只是你的冷漠,因为你毫不在意我做什么不做什么。江沫寒,你既然这样恨我那就干脆杀了我,我艾文什么都不怕!”
江沫寒甩开她的手,却真的高举起来,仿佛眨眼间就要朝那张可恨的脸上抽上去。
他也以为自己会扇过去。本来从医院一路风驰而来,就是恨不能立刻杀了她泄恨。而且,就在刚才,这个女人竟然那样直言不讳供认当时策划他和莎莉分手的卑鄙行径,他早在心里对她凌迟了百遍千遍。
但真被她抓着手掐上她的脖子,看着她眼神里躲闪的隐隐的恐惧,江沫寒却又不忍真的下手。他沮丧的放下手来。嘴角苦涩一笑。原谅?不是!不过是应了那句老话,哀莫大于心死。
江沫寒冷冷的说,“我不会跟女人动手。”
艾文却不肯放手,仍旧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施力。但无论她怎么做,江沫寒都只是用相应的力道向反方向抽手。她锲而不舍的迫他向前,他就更用力的退后,一进一退怪异的犹如一场拉锯战。他却很快失了优势,竟抵不住艾文的推搡而精疲力尽,瘦削的脸上也渐渐失去血色。
出去又突然折回来的林锐被眼前的状况气得跺脚,“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一会儿唇枪舌战一会儿又动起手来,是有多大的误会让你们这样啊?有什么事就不能摊开来讲清楚吗?”
“林锐你不懂。”江沫寒无力的苦笑,又冷冷的看向艾文,“你说的对,我今天的确来的晚了,否则动手的就不是那些我并不知道是谁的“他们”,因为我会亲自动手。”
他停下来微勾着头喘息,身体也轻微的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沉默了少许又扬起头来,右手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手掌在她眼前打开。他沉声问他,“这个,你还认识吗?”
艾文扬头扫一眼,又轻蔑的笑了笑,并不回答。
江沫寒冷着脸,“是不是觉得眼熟?我也希望只是看着眼熟而已。”
“你想说什么?”艾文抱了抱手臂。这样冷的天,她却穿的这样少,早该冻僵了才是。可真正让她整颗心都要结冰的,却是江沫寒手中的耳坠,和他明辨一切的冷笑。
她放低姿态,不愿面对他审判的目光,低头从他面前走开,“一只耳坠而已,有什么奇怪。”
“耳坠是不怪,怪的是我却记得这只祖母绿耳坠还是我在加拿大买给你礼物。就因为高纯度的颜色,它才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可你知道它怎么会在我手里?”
艾文整个人已经颓丧的陷入残破的皮质沙发里。她望着江沫寒,心里悲哀的怨恨自己百密一疏,嘴上却犹自冷笑,“江沫寒,别以为你多聪明。一只耳坠说明不了什么。而且我不妨告诉你,你买的那对耳环我很早就不要了,扔了。那都是多少年的旧事何必拿来说笑。”
“艾文,如果只是一只耳坠还真不能说明什么,可是当我从莎莉手里看到它时,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吗?我只觉得像有几百双手在我脸上扇过,因为是我,是我自己纵容这样丑陋的事情发生。艾文,那句话我始终不想说,可你的行为让我恶心。”
“恶心?”艾文望着他冷笑,“江沫寒,别忘了林锐在这里,我猜有些事情他如果知道也一定会有和你相同的感受。你不是爱杜莎莉吗,为了她可以什么都不顾?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其实不讨厌她,可我无法容忍她的存在破坏我的生活,你知道的,不仅仅只是我的事业。”
“你是个疯子!”江沫寒恨恨的咬着嘴唇。
艾文却突然大笑,朝旁边一头呆愣的林锐招手,“小子,我说的没错吧,不管你懂不懂,这些东西都是你待在象牙塔里永远无法想象的。我艾文自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请你相信我,这世上从没有纯粹的好人,当然也包括他,你一直崇拜的大明星江哥!”
林锐窘迫得看着他们,说不出话。
艾文又是一阵大笑,神色里尽是嘲弄和蔑视。
林锐走近江沫寒,有些哀哀的问他,“江哥,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可我还是很糊涂,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艾文姐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林锐,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就当没听见,都忘了吧。”江沫寒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刚才的争执就像一道道长鞭恨恨的抽在他身上,让他痛过之后又渐渐麻木。
他抽身往外走,脚步踉跄。
林锐杵在原地,看着沙发上正一脸怪笑看自己的艾文,喉头犹如百千虫蚁咬着。他脚尖拧着地上的一小块碎玻璃,犹豫着,还是走上去居高临下对着艾文。
“你有话要说?”艾文的笑无论如何都是讥诮,“你的江哥都走了你还留着做什么。”
“你们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林锐攥紧拳头闷声问。
艾文瞟他一眼,“你指哪些?林锐,于公我不再是你工作上的上司,于私也未必还能做得了朋友,所以大概没义务为你答疑解惑。”
“你和江哥,你们……”他发现自己说不下去,窘的憋红一张脸。
艾文拍拍沙发站起来,走开的时候顺便踢开脚下堆着的杂物,不耐烦的骂道,“反正都是些垃圾,全扫出去才干净。”
林锐颓然环顾这里,虽然视线之内所有家当尽数毁坏,可还能看得出来它们曾经的辉煌显赫。艾文不简单,江哥的世界也远不是他能理解的。
他单纯,也不会听不出他们话里的玄机。可是,他多么讨厌自己居然听懂,多恨自己走了又巴巴的折回来,也恨自己一直以来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是多么天真幼稚。他很难过,迫切需要他们的答案。
林锐甩开腿追出去。
江沫寒倚在车边等他。
林锐远远停下踯躅不前。
江沫寒侧过头咳嗽一阵,看见林锐便走过来,“林锐。”
林锐不应,索性抱着头原地蹲下去。
“林锐?”江沫寒喊他,声音略有些虚浮。
林锐扬起脸闷闷的问,“艾文害莎莉姐的事是真的?”
江沫寒掩着嘴咳了咳,却不说话。
“那你们呢,你和艾文到底什么关系?”林锐终于问出这个让他难堪的问题。他巴巴的等着江沫寒回答,可又突然害怕自己的理解从他那里得到佐证。
“对不起林锐。”江沫寒看着他苦笑,说话时有些微喘,“我不愿你跟着我,就是不想让你看到听到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你是个男人,但现在还是孩子,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明白的。”
“所以。”林锐埋下头,“所以,都是真的对不对?”
单纯如林锐,第一次这样厌恶的发觉,所有的一切,包括他原以为的美好和简单,其实是那样黑暗肮脏。他的确想不明白,怎么也不明白。
江沫寒在他身边蹲下去,伸手在他肩头拥了拥,“都忘了吧林锐。”
林锐却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推开,甚至有些孩子气的又往边上挪开几步跟他保持一点距离。他闷声闷气的问江沫寒,“可是江哥,为什么要这样?”
江沫寒苦笑不答话。为什么会这样?他也想知道。
“走吧。林锐。”江沫寒等了许久,终于撑着膝盖站起来,又安静的站了会儿。可是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头痛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意识渐渐模糊,灵魂仿佛正在走远。
他已苦苦撑了这许久,此时几乎到达了临界点。
他虚弱的叫林锐,“我们回去吧。”
“我是不是真的天真到蠢,到今天才突然发觉,我原来理解的世界原来认识的人,原来都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样子。我甚至,我甚至觉得真相让我恶心……江哥,求你告诉我,事情根本不是这样子的。”
林锐到底还只是个大孩子,平日里的年少老在信念破碎的瞬间再无法自我支持。他此时的痛苦,也正源于信念的坍塌。他抱着自己的脑袋,像鸵鸟一样深深埋下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林锐惊恐的回头,他所看到的景象让他脸上顿失血色。
江沫寒倒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鲜红的血从他的嘴角鼻子淌下,划过白到透明的皮肤落到地上,变成暗红,像一朵朵开败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