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我是病人?”莎莉再次气红了眼眶,可她到底不想跟他吵,尤其还在病弱的江沫寒面前。她迅速换个脸色,低头温柔的对江沫寒说,“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的再睡一觉吧。”
江沫寒微笑着点头。
“可是……”她欲言又止。
他懂她的意思,苦于无法说话,只是痛惜的看着她,坚定的点头。他让她走。
莎莉抹一把脸,破涕为笑,“我听你的,马上就走。”
她只是没说,她的心思多简单啊,不过是不忍心再次离开他。守他那么久,终于见他醒来,怎么不会贪婪的想要多陪陪他,哪怕其实只是她一个人的安静守候。
仅此而已,却足够幸福。
可惜没人懂。
“你们磨叽的够不够?杜莎莉,不如你搬下来啊,和他住一起,这样就算半夜他死了,也不枉你的一片深情。”Wilson果然惯于冷嘲热讽。
见莎莉气呼呼的瞪着眼睛,他就走上去,甚至没有多余的话,强悍的拉起莎莉的手,拖着出了病房。
床上的江沫寒侧过脸来,定定的看着门口,勉强的笑容一点点的隐在嘴角。他累了。真的累了。
林锐马上走上去,为他拉了拉被子,说,“江哥,莎莉姐回去了,你也休息吧,什么都别想,明天你一醒过来,真的什么都会好了。”
这小子,被吓傻了吗?连安慰人的话都说的像哭丧。江沫寒无力的对他笑一笑,听话的闭上眼睛。
但愿啊,醒来时什么都能好。
Wilson拽着杜莎莉的手,把她拖进位于另一栋楼的专属病房,一把将她推进病床里。看到莎莉疼的皱眉的时候,他也皱了下眉头,很快又恢复冷漠。
他漠然的走回去,用脚踢上门,然后一屁股坐进床前的扶手沙发里,双手环抱在胸前,头朝后仰,开始靠着墙壁睡觉。他甚至不愿再开口。
莎莉却趁机从床上爬起。刚才托这个男人的福,被他那么一推,却也没太大碍。倒是脖子上戴着的这东西,她认为早就可以取下来,这家伙却威逼利诱不让医生取,好像那是可以禁锢她的枷锁。
不过没错,他本身就是她摆脱不开的枷锁。
莎莉坐在床沿,低头整了整身上皱皱巴巴的病号服,靠回到床头看着Wilson。她真的看不明白他。一直都不明白。有时候以为明白了以为懂了,事后又总被他的原形毕露所打击。
她越来越发觉,他根本就是变幻莫测的魔鬼。他或许也会对她温柔,但下一秒又能暴跳如雷。他有时候慷慨的可以送她任何东西,然而转眼间就又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
可是,这样的他,明明不爱她的他,偏偏怎样都不愿放手让她走。
尤其不幸的是,在他和她之间,困住两人的那张网,唯一能够控制空间大小的线却掌握在他手里。他能随心所欲,而她却只能被动接受。
Wilson应该是感觉到了她在他脸上停留的目光,陡然睁开眼睛,淡漠的与她对视。他冷冷的开口打破房间里冷凝的气氛,“怎么?你是不是正在想,究竟怎么才能从我这里逃出去?”
“你说逃?根本没那个必要。”莎莉倔强的逃开与他的视线纠缠。“你以为你真能绑着我吗?”
Wilson随即冷笑, “如果你想试试看的话。”
莎莉看他再次闭上眼睛,就从床上轻身起来,又踮着脚尖蹑手蹑脚从他脚边绕过去。她根本就鬼鬼祟祟的,连自己都以为她一定会拉开房门跑出去。
可她只是走到窗边,拉开雪白的窗帘,看向窗外。
住院部向来没有风景可言。莎莉放眼看过去,也只见几株瘦高的树上,还挂着些稀稀疏疏颓败的叶子。其实,这样的地方,看什么都会让人觉得丧气。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一口气。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却把她吓了一跳。她以为已经睡死过去的Wilson,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莎莉拍着胸口,往旁边挪了一步,从他的气息范围内躲开。她讪讪的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你叹什么气?”他的心情似乎又好了一些,居然对她笑。
她慌乱的躲开他的逼视,喃喃自语,“你长的什么耳朵啊,心里想的你难道也听得见?”
Wilson不置可否,他似笑非笑的扫她一眼,手臂一伸,把整张窗帘往旁边一撩,连窗户也顺势推开。夜风卷着浓重的药水味,呼啦啦的扑鼻而来。
莎莉忍不住掩嘴轻咳。
“外面好看吗,你觉得?”他讥讽的笑着。
莎莉瞪他一眼,“你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吗?”
他却突然转过身体,斜立着依靠在窗台边,沉默了一小会,他才沉声问她,“杜莎莉,你真的就这么爱他?”
“你管不着!”她闷哼。
Wilson暴躁的一把抓过莎莉的肩膀,把她拖近自己。他用手指着窗外,闷声质问她,“你就这么爱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站在这里偷偷看什么?是那个病房吗?对了,你的大明星就在哪里,但很可惜,他躺在那里,跟死人没什么区别,根本不知道你在这边望眼欲穿。”
的确是事实,可事实被他这样残酷的揭穿,莎莉艰难藏起来的心痛越发的难自抑。此刻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像被堵在闸口的洪水,一经决堤就注定泛滥成灾。
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是本能的高高挥起手臂,企图甩一巴掌到他那张邪恶的笑脸上。
可他反应极快,不等她的巴掌拍过来,就一振胳膊把她重重的弹回去。他对她冷笑,“杜莎莉,从来没人敢扇我耳光!你最好不要仗着我对你的喜欢,就以为我不会还手。你有一个道歉的机会,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高高扬起的头,无疑是对他的莫大挑衅。
Wilson扫她一眼,啪一声把窗帘拉了个严实。他冷笑着,大步从她身边走开,重新回到沙发上好神在在的坐下。看到莎莉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他倒笑的更开心了,“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你要为这一耳光付出的代价。我这人一向讲究公平,我会把我从你这里享受的待遇,原封不动的转赠给你的江沫寒,甚至不吝加倍。”
“你!你要挟我?!”莎莉半天才从愤怒中挤出这几个字来。
可他根本不在乎她已经气的咬牙切齿,反而神情自若的微眯着眼睛,说,“有何不可?杜小姐,我想申明的是,我不是演员,从没必在你们面前充当好人。而我所做的,也只是在维护本该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包括你。”
“我?”莎莉惊恐莫名。
Wilson却笑了,“是的,包括你!”
莎莉望着他,悲哀的意识到,自己怎样闹腾,也根本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她沮丧的跌回到床上,低垂着头,不无悲痛的说,“可是Wilson,我不明白,从一开始我就不欠你什么。是你费尽心思打着内疚的幌子找上我。可是现在,你终于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你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Wilson眼皮掀开大一点,语气轻薄,“还有必要知道吗?这世界不能解释的东西多了去了。”
莎莉并不觉得意外。他这人不就是这样么,无耻当光荣。她于是也懒得再生气,飞快的收拾好悲愤的情绪,淡淡的笑着说,“看来,我真不该这样想,以为你的目标是我,原来还真是抬举我自己了。”
“可不是。”他邪气一笑,“我向来爱憎分明,只要你乖乖的听话,就什么都好说。”
莎莉到底没能忍住,暗中从身后抽出枕头,深吸一口气,奋力朝对面的Wilson砸过去。“神经病!”
但那毕竟只是一个枕头,于身手敏捷犹如猎豹的Wilson来说,无异于一颗灰尘落在身上,他只需用一个指头把那东西从身上挑开。
他拧着眉头,嘲讽的笑起来,“杜莎莉你又急了?如果想玩的话,我们可以慢慢来。”
又是那个梦。
还是那个满手满脸满身血污的长发女人。她仍然叫着他的名字,亦步亦趋的追在他身后。
江沫寒一路都在奔跑。可他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虽然有时候又突然记不起那个女人的名字,但在另一层意识里,他却知道她是自己曾经相熟的人。
他一面跑,一面回头望,又一面努力的想要想起点什么。
这样的追逐很快便让他精疲力尽。他身体往前栽倒,头着地,痛的他几乎要呲牙咧嘴,于是尖叫着再次醒来。
他记得,他喊着“妈妈”。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跟上一次醒来时不一样,病房里空荡荡的,也格外的冷清,唯一的声音便是发自床头,那些连接在他身上的仪器。单调而沉重的声音。
对面沙发上,刚才还是抱臂躺着的那个人,听到床上的声响已经坐了起来。
江沫寒觉得难以置信,就闭上眼睛,然后再看,他竟然真的在那里。他艰难的往上抬了抬头,可是身体还很虚弱,怎么都撑不起他自己的脑袋。他只能放弃这种尝试,无奈的重新躺回去。
他哑着声音,问沙发上的人,“沫舟,是你吗?”
Wilson不说话,江沫寒便笑着自我否定,“怎么会是他呢。我刚才又做梦了,一个接一个的梦。梦到妈妈,梦到弟弟,像是重新回去我们曾经一起的时候。不过我大概是真的要走了,才会不停的想起那些事。”
“你如果还是这么多话,小心死的更快。”Wilson没好气的回敬他。
江沫寒却开始笑,笑的那样大声那样肆意,完全不顾及这样过于激烈的动作,很容易就牵扯到脑袋里的定时炸弹。他一面笑,一面气喘吁吁的说,“没关系,反正也躲不过这天,所以这个死字也没什么可怕。你看你,根本就吓不倒我,沫舟。”
只凭着仪器上的一丝亮光照明的房间里,谁都看不清Wilson的表情。可他的声音却是独一无二的,冷冽,有些暴躁,“我不知道,你口口声声的沫舟到底是谁。”
“就是你呀,傻瓜。”江沫寒兀自笑着,仿佛是真的开心。
“你觉得很好笑?我看你是病傻了,什么沫舟沫寒的,和我有关系吗?我不妨再说一次,我是Wilson。当然,我原谅你可能记忆受损,所以你只需要记着我是莎莉的男朋友。哦对了,其实很快就该是未婚夫了。”
江沫寒短暂沉默着,像是在思考。
“震惊吗?或者心里还会不舒服?”Wilson脸上赫然可见他对江沫寒的嘲讽,“如果我再告诉你另一个消息呢,相信一定会让你过瘾……很快就是她和我的订婚宴。她注定是我的人。”
“你说,她和你的订婚宴?”被子底下,他的手指已经深深的掐进掌心里,声音都在痛。
Wilson耸耸肩,状似无奈,实则得意的笑着,“没错。所以我就当你听到了,要给你的请柬也总可以免了吧。”
“你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我,告诉我这件事?”江沫寒声音渐弱,断断续续。
“当然。我告诉过你,我总比你有办法抓住一个我认为值得的女人。江沫寒,我这人不是没有肚量的,即便是我女人的前男友,我也不会拒绝你来观礼。我是说,如果你还有这个精力或者心情的话。”
床上的人却照旧躺着。他侧脸看看一副胜利者姿态的Wilson,掉转头定定的往上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像出神,像入定,只是静默无声。
可是突然间他又笑起来。开始只是嘴角的一个微笑,然后笑容一点点蔓延,终于笑出声来,“订婚了,好啊,能让她幸福的,都好。”
他笑着,一字一顿的说话,喘息的同时却艰难的克制着咳嗽,“好啊,你们订婚吧,咳,她的幸福,我还是,还是没办法了,咳咳,你可以走了……”
江沫寒艰难的侧了个身,继续笑继续咳嗽。他渐渐的好像越咳越厉害,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又随着每一声咳嗽而颤栗。可是这样的他,却还是笑,犹如一个饮酒失疯的人。
这笑声并不大,和着咳嗽,断一阵又续一阵的,却还是振聋发聩。
Wilson从沙发里跳起来,冷声喝止他,“你别笑了。我知道你想死,但别在这个时候,不该扰人清梦的!”
“……咳,咳……”江沫寒完全失控了一样,撕心裂肺一般咳起来。他甚至不得不抓过被子咬着,双手绝望的抱着自己剧烈疼痛的脑袋。
他,笑着,死了也许更痛快吧。
Wilson朝他走近一点,立在他的床头,却是背后,根本看不到江沫寒的脸。只觉得床上那个模糊的痛苦的身影,仿佛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
一切,似乎正要如他所愿。
他站在黑暗里冷漠的笑着。此时他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闲适的优雅的转身,拉开房门信步走出去。如果他愿意的话,随手带上身后这道门。那么,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他真的往后移动脚步,一步,两步,慢慢的离床上的人越远,离他处心积虑的计划却越来越近,近到只有一扇门的厚度。他驻足回头,唇线轻泯,心里面竟完全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大功即将告成的喜悦。
却似隐隐抽痛。
“该死!”Wilson闷吼,快步绕回到江沫寒的床前,稍一犹豫,终于还是蹲下身去,两手按住他的太阳穴。就那一瞬间,心里又再次涌过一丝邪恶。下手吧,只要捂住他的口鼻,稍一用力,他们之间的游戏便会立即结束。
他捧着他的头。他也知道他在痛,手心里都是他脸上额上的涔涔冷汗,还有因为巨痛却艰难隐忍的颤抖。Wilson不自觉的放低声音,“喂,你怎么样?”
江沫寒却腾出手来推他。他也是倔,明明已经痛的快要晕厥,却怎么都不肯向床前的人示弱。他紧咬嘴唇,还是不时溢出嘶嘶冷气倒抽的声音。胸腔里隐忍的咳嗽更让他的身体颤抖不已。
“我去叫医生。”Wilson忍无可忍,恨恨的说。
手却被江沫寒抓住。他声如细蚊,“不要。不用喊他们。”
Wilson去拨他的手,却拨不开,就冷笑道,“你果然要找死。当初莎莉就是怕你想不开,不惜把自己当做了请我找回你的条件。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游戏还怎么玩?”
江沫寒随即松手,他掏心掏肺咳一阵子,终于睁开眼睛来,却是愤怒的问他,“你,你说什么?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