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沫寒把她的手拉开,有些郑重其事的放回到她的胸口。他暗暗艰难吞咽,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的点头。“你这样求我,倒不如直接在我脸上扇一巴掌。再怎么不好,我们到底还是兄弟,除了照顾他,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谢谢你!”妈妈感激的看他一眼,然后满足的闭上眼睛。终于说出心里的话,这让她有种心事已了般的轻松。
江沫航在她的病床前立着,良久才挪动步子,走出病房。其实,终于从她嘴里亲口听到他曾经期待的,却并不满意的答案,他已经无话可说。
所有的追问,所有的责难,都不过是对过去的不甘和遗憾。爸爸也许是对的,回的来的是人,回不来的,却是已经遗失的感情。
现实就是这样苍白,又能勉强得了谁?
江沫航靠着病房外的墙壁,低着头,心里荒凉一片。
直到听见从门里传出的奇怪的声响,他才惊醒过来。他飞快的撞门进去。妈妈不病床上。而病房内窗户已是大开,瞬时灌进来的寒风,耀武扬威的抖动着窗帘,发出声声沉闷的声响。
他心下一阵揪痛。
他的妈妈,这一生并不曾爱过他的妈妈,居然在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用这样决绝而又讽刺的方式,跟他告了别。
她到底不爱他!
江沫航木然的挪动脚步,一步一步慢慢的靠近窗口。他的双手抖动的厉害,只能死死的抓着窗台。但他并没有探出头去。
是不敢,也是不愿。
他的身体顺着墙壁溜到地上坐着。他把头埋下去,眼泪终于滚落出来。
江沫航终究没有看到她最后惨烈的那一面。
可是接下来整整十年的时间里,她总是那副惨兮兮的模样出现在他的梦境里。有时候他还能看到她藏在长发下的脸,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女人轮廓,然后满世界都是从那个身体里发出来的,鬼魅的笑声。
他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式离开他。
而他的世界里,也再没有属于他的,阳光和温暖。
再也没有!
后来,江沫舟终于赶回医院,在那个冰冷的叫做太平间的地方见过她最后一面。出来时,他面无表情,只在江沫寒耳边阎罗一般说了一句话,“再痛再恨,也不过如此!”
已是一个昼夜。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手术室里却一点消息也没有。
所有苦苦守候的人,都在莫谦的安排下被送到医院贵宾休息区等候。而等待的时间如此漫长,大家仿佛都渐渐失去耐心,和最后残留的却正一点点消逝的信念。
莎莉被妈妈搂着,坐在床边。她自始至终都在沉默,不是想不明白过去一天里发生的那些事情,她只是固执的不想回到残酷的现实中来。
所有的关于他们的,江沫寒、Wilson甚至还有更多的人,他们的林林总总,就像电影院里回放的胶片电影一样,在她心里不停的回放。清晰,却仿佛渐渐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Wilson,我们结婚吧。”莎莉突然说。
却震惊了一屋子的人。
江沫舟冷着脸看向她,“你有病。”
“就当我有病吧。”莎莉挣脱妈妈走到他身边坐下,“我太傻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到底有怎样的仇恨。你告诉我,至少让我明白在你们的故事里,我又是怎样的存在,可以吗?”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他不会突然清醒或者死去,而我对他的恨也不会减少一点。杜莎莉,你根本就不会明白,你的亲哥哥却是杀死你妈妈的凶手,那种恨和痛,究竟有多折磨人。”
“你说说看。或许我能理解呢。也让我彻底恨上他,因为原来他不是我以为的那样好,而只是个残忍的弑母凶手。”莎莉竟带着点笑意说。
江沫舟沉默着,研究着她的表情和眼神。他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想什么,或许她正闹着因爱生恨的把戏。可他真的愿意一吐为快,因为一个人背负那样血淋淋的事实,让他格外难受。
“我们的妈妈,就是在他面前,跳下了医院的十楼,血溅当场粉身碎骨。直到今天我都还能清晰的想起来,我见到她时那张已经淤血凝固的脸……这样的恨,杜莎莉你能明白吗?”
房间里的人,无不惊恐的张大眼睛看向他。
没人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是,神色凝重的重新讲述这个事故的江沫舟,第一次把自己的内心剖开放到众人面前的江沫舟,让人无法不好奇事实的真相。
莎莉却只是木然的问,“是这样么?”
莫谦从窗台边看向他们,表情凝重的说,“沫舟,那件事情的真相,到现在你还是不愿相信吗?”
“事实真相。”江沫舟冷笑着问莫谦,“你要跟我说真相吗?究竟谁知道真相?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知道他跟妈妈说过些什么,或者又做了些什么,可我却不得不相信我看到的东西。莫谦,十五岁的时候,你还可以跟我说是我太年轻气盛,所以放不下。可是现在,十年后的我回过头去看同一件事情,我还是不能说服自己接受,我的妈妈她只是熬不过自己的病痛才纵身跳下十楼。你以为这理由说的过去吗?”
“我给你看过医院的监控,阿姨发生意外的那个时间,他还在病房外面。”当年医院里突然发生的事情,莫谦在江沫舟的要求下第一个介入调查。
但先后经历这么多年,仍没有一份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江沫寒便是弑母凶手。
莫谦又摇头,说,“可是我所知道的江沫寒,他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和努力去照顾你。”
林亦也忍不住提醒他,“还有,Wilson,当年那场车祸,你是不是并不想告诉大家,尤其是你哥哥,那其实是你自己的杰作?”
“什么车祸?林亦你说什么?”莎莉已是泪流满面。她到现在才真的知道,原来江沫寒的过去,她所了解的,竟然少到这般可怜。
林亦却问江沫舟,“需要我说吗,还是你自己来?”
“有什么好说的。”江沫舟此时居然还能笑,“那场意外我才是受害者吧?林亦,你舅舅不可能没有告诉你,被伤到脑袋后变成弱智,那是怎样痛苦的一件事?”
“对不起,我的确没见过,所以并没有体会。可是你其实很早就已经康复。这么多年你深谋远虑的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让江沫寒为你内疚为你奔波,甚至不惜放弃他自己原本该有的生活。这样的报复,未必不比你夺他所爱更残忍。”
林亦顿了顿,又说,“其实,我曾和他碰过一次面,我提醒过他。他那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听不明白这其中的种种缘故,可他却什么都没说。他一直都顾忌着你是江沫舟,而不是Wilson。”
“那是他该受的惩罚。我无法忘记对他的仇恨,所以在爸爸留给他的车子上动了手脚。我原本就打算要给他一些教训的。”江沫舟大笑。
他万万没想到,这段他以为要伴随他终老的故事,居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你其实只是想跟他同归于尽,所以你也上了那辆车。只是你怎么都没有算计到,你们的车惯性往坡下冲去的时候,江沫寒却拉着你一起跳了车。很不幸的是,滚落的时候你的头部恰好撞到了硬物。那才是你头部受伤的原因。这些我当然没有亲眼见过,但舅舅曾经是你的主治医生,我不得不相信他告诉我的一切。”
江沫舟冷笑,“我以为他只是医生,原来还是侦探。”
又掉头问莎莉,“杜莎莉,怎么样,你能理解吗?所谓的双胞胎,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样友爱,总有一方会不知不觉成了另一方的附属品或是影子。而我对他的仇视,其实是从我们同时出生的那一天就开始了的。”
“我只是想说,你的确可怜。”终于有一次,莎莉为这个男人流了泪。
却又是另一种仇恨。
他们如期订婚的那天,预报会晴朗的天空,竟一早就下起了雨。不大,淅淅沥沥,像是上天为谁流不尽的泪。
因为莎莉的坚持,举行仪式的场地被临时搬到了游乐场。
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却颇有耐性的微笑着一遍遍解释,从小她就梦想着,终有一天可以像公主一样,披着圣洁的婚纱,走向属于她的幸福。
妈妈为她流泪,她却给她满满的拥抱。
她笑着安慰她说,爱情,不过是她在少女时期做过的一场既甜蜜又苦涩的梦,而在这梦中,她几乎迷失了自己。所幸的是,有人给了她最及时的一巴掌。
她醒了,知道什么才是真的爱情。
她像真的醒悟了,安静而用心的准备她自己的订婚典礼。她将自己打扮成公主的模样,高高挽起她的头发,身着一袭曳地婚纱,妆容端庄而肃穆。所有宾客都为她的美丽而惊艳。
只是仪式开始的时候,莎莉却将自己藏起来。
在距地不足百米的高空。
她其实恐高。
可是,是他在这里抓着她的手喊“我们在一起”,她于是幸福的忘却了从高空坠下去的那一瞬间心跳暂停的恐惧感。她甚至一直怀念那一刹那的绝美。
因为,那是属于他和她的,最美的爱情。
坐在相同的位置,杜莎莉微微笑着。身下的白纱不时被风拂起,温柔的打着卷儿,像是蝴蝶迎风张开的翅膀,美丽且生动。
她迎着雨雾张开双臂,然后为自己哼起了那首曲子。
是婚礼进行曲。
他等不到的,莎莉决定亲自为他唱。
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莎莉背过妈妈笑出了眼泪。她并没有告诉她,原来属于他们的真正爱情,便是用各自的生命,去祭奠和铭记,那段短暂的“在一起”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