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娇这一晚的睡眠仿佛夺去了她的所有疲倦,因此她睡得昏天暗地,若不是毫无感情色彩的门铃声吵醒了她,保准儿她会睡到下午。
“妈,你开一下门。”林美娇闭着眼睛,口齿不清地说道。
门铃依旧每隔几秒钟就响一次,林美娇的神智逐渐清醒,才意识到家里静得根本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她穿着睡衣,艰难地从床上下了地,找拖鞋用去了十秒钟左右。
“来啦。”
林美娇走到门口,打开客厅里面的门,透过门镜,看到了对面的人,尽管那人一眼便能认出是个送快递的,但她还是倍加小心地询问了对方的身份。
“送快递的。”对方隔着门答道。
“送给谁的?”林美娇问。
对方看了看包裹上的名字,抬头对着门镜说道:“这是林美娇的家吗?”
林美娇打开了门。这个包裹是给她的,这一点已经确信无疑,只不过她还是耿耿于怀,谁会往这个她常年不归的家里邮东西呢?她签了字,收了包裹,带着满脑子的疑问送走了快递员。关上门之后,她仔细看了包裹上贴的信息,方才恍然大悟。包裹是周帅从北京给她寄过来的,一下子就把林美娇的心从家里拉回到了北京。
林美娇不记得自己特意告诉过周帅这个地址,但也不感到特别惊讶,他们早早就生活在一起,两个人的生活紧密相连,也许是周帅比较细心,无意中从生活中注意到了。林美娇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装,包装严丝合缝,把她的指甲都弄疼了。但是当她扒开包装的一角,盒子上的NOKIA标志依然使她笑逐颜开,尽管林美娇觉得有时候周帅的一些行为好像冷落了她,但是对她的贴心关怀倒是真的。
林美娇把手机从盒子里拿出来,又将盒子抖了抖,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小娇,我的电话已经存到手机里了,收到后立刻给我打电话。
按照纸条上的指示拨了电话,林美娇不知怎么的,心扑通扑通快跳个不停。她很费解,和周帅分开才只有一天一夜而已,她没有理由激动啊。电话响了三声,紧接着出现了熟悉的声音。
“喂,小娇。”
“周帅,你这是玩的什么把戏啊?”
“哈,你收到了,这家快递公司挺有效率的嘛。”周帅先是洋洋自得了片刻,接着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我打算后天回去。”林美娇之前并没有特意考虑过这件事,所以有些吞吞吐吐,“你想我了吧?”
“别逗了,你不在家,我一个人自在多了,我还想劝你多在家住几天呢。”
“那我明天就回去,我就是不让你自在。”林美娇笑呵呵地说,语气甜腻得像是蜜糖,还伴有撒娇的成分。这可爱的一面,如今她只肯献给周帅,这个跟她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男孩。
“那好吧。”周帅也呵呵笑着,“明天我去车站接你。”
“你会不会又说到做不到啊?”
“不会,这次说到做到。”
林美娇完全沉浸在同周帅的打情骂俏之中,两人聊了好一阵。挂掉电话之后,她已经打定了明天返京的决心。家里没有什么专为她准备的护肤品和化妆品,林美娇只是在洗手间简单梳洗了一下,换上衣服,又把扔在床上的手机和充电器放到紫色的亮皮挎包里。她一边有条不紊地行动着,一边在想,幸亏此刻家里没有人,否则她就得解释手机的来源。林美娇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在外面有了男朋友,虽然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可是父母不一定能够理解。因此林美娇离开家前往火车站的时候,还不忘把那个拆开的包裹扔掉,以免遭受不必要的盘问。
上午的所有课程,林子豪都聚精会神地听下来了。上大学的憧憬一直在影响着他,让他意识到,原来人活着是需要目标的,目标能转化成动力,动力能促使他前进,从而忽略许多不愉快的情绪。
中午,风和日丽的天气让林子豪觉得爽快。上午他一直绞尽脑汁地认真听课,午休铃声响起来,他立刻觉得如释重负。本想轻轻松松地跟郭娜共进一顿午餐,可是这丫头却偏偏不让他满意。郭娜之前跟班里的一个女生吵架了,此刻有满腹的抱怨,就等着向林子豪一吐为快。林子豪对郭娜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并不理解。原本好像天底下最好的朋友,为什么要吵架呢,他自己和夏雨辰就从来没有吵过架。
“你想吃什么?”林子豪和郭娜并排走在学校外面那条拥挤不堪的小吃街上,“吃抻面怎么样?”
“不爱吃。”郭娜说道。
“吃什么你倒是说啊,问你你也不说。”林子豪有些不耐烦。
“我没胃口,我们直接去逛街吧。”郭娜看着林子豪,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不行,下午还得上自习呢。”林子豪面无表情地回绝了郭娜。
“别上了呗,人家心情不好。”
“你怎么老是心情不好,你就不能心情好点。”
郭娜对林子豪喜怒无常的情绪变化感到纳闷,上午他还好好的,现在却突然对她发起脾气来。她也对林子豪从不向她表露内心的想法而感到不满。交往也有一段时间了,郭娜觉得自己可是把整个心都掏给了林子豪,可是他呢,就像是个机器人似的,被设定成只懂得任劳任怨地付出,不求回报。
他要么不懂温情,要么就是对我没感觉,郭娜有时会这样想。她偶尔也会希望林子豪跟她吵吵架,拌拌嘴,那样生活会有趣一些,也会增进彼此之间的感情。不过,这些想法她可不敢跟林子豪说,因为林子豪一定会说她不知好歹,或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郭娜有时候也明白林子豪的一番苦心,他这么苦口婆心地督促她学习,也是为了她们之间的爱情能够延续下去。两个人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痛苦,郭娜多少能够理解,因为身边已经有一对这样的人了。春天的气候凉爽宜人,是吃抻面的好季节。郭娜一天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就是看着对面的林子豪,痛痛快快地把面吃完。她喜欢听从他嘴里发出的“滋滋”的声音,只可惜这面不是她亲手给他做的。
吃完了面,林子豪顺势掏出一包烟。林子豪也是想看看郭娜对此的反应,尽管郭娜知道他抽烟。透过蒙蒙的烟雾,他看到郭娜的反应很平淡。
“你好像从来不反对我抽烟?”林子豪问。
“不反对啊,为什么要反对呢?
“抽烟对身体不好啊。”
“但是你喜欢抽啊,那就抽呗。”
“你也会跟着受影响的。”
林子豪忽然觉得这句话说得早了好几年,她们还不是两口子呢,郭娜又能受什么影响。因此他嘲笑自己的语无伦次。
“我们既然交往,我又怎么会在乎你抽烟呢。”
林子豪心里有愧,这才是属于他的女孩儿啊,而他竟然偶尔会怀疑自己对郭娜的感情,太卑鄙了。林子豪站了起来,拉起郭娜滑腻的小手,对她说:“走吧,去溜达溜达。”
郭娜笑着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林子豪对这个动作喜爱得不得了。
“去哪里溜达?”郭娜兴奋地问道。
“去逛街。”林子豪毫不犹豫地回答。
“下午的自习怎么办?”郭娜的一系列疑问,仿佛有意考验林子豪似的。只不过这个从小便经常执着地走自己的路的男孩,一旦打算做某件事情,是不会轻易犹豫的。
“去******自习吧。”林子豪加快了脚步。郭娜的胳膊被抻了一下,有些微微的疼痛,但那是男人的力量,她相信这股力量能够让自己依靠,只要跟着这个男孩,她什么也不怕。
每一次逛街,虽然是林子豪牵着郭娜的手,可郭娜就像那种不听话的小狗一样,总是反客为主。她对商业街的所有商品都感兴趣,只是由于他们没钱,所以只看不买。不仅买不起想要的商品,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们也只能选择比较便宜的饭店,不能每次都吃肯德基,必胜客和日本料理之类的就更别想了。因此,每次逛街的时候,他陪伴在郭娜身后,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班级里那些少数的有钱人,如果他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和郭娜也许会更幸福吧。
逛完了街,林子豪又带着郭娜去了台球社。
不上课可以,可是一定要在放学之前赶回学校,否则他们就没机会取书包了。不带书包回家,被父母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林子豪想也不敢想。她们掐好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从台球社回学校。
林子豪这个下午的心情一波三折,起初那种无所顾忌的情绪不知不觉消失了,消沉的意志接踵而来。他一直在想,如何能有钱呢,而他给出的答案只是应该好好学习。老师也是这样教导他们的,尽管没有明说只要好好学习将来就能有钱,可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她们又路过了每晚放学都会经过的那家洗浴中心,金壁辉煌的门脸下边总是停着那辆纯白色的宝马745,几乎每天晚上都能看到。那辆宝马显然跟洗浴中心有关,也许是洗浴中心老板的座驾。往日,在与郭娜交往以前,他才不在乎这是辆宝马还是一辆永久呢。可是今天,从没有过的欲望破茧而出,是无中生有,还是一直隐藏在灵魂的最深处,只等待适当的时候到来。他的一双眼睛此刻变得异常犀利,但凡掠过他视线的景物,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记忆中。忙着落下卷帘门的小老板,街边摆摊的老大娘,卖水果的外地人,无忧无虑的情侣,网吧门口聚集的潮人们,以及那穿梭的车辆。林子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郭娜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这种唉声叹气的反应,她已经不止一次察觉到了。
“为什么人与人的生活水平要相差这么多呢。”林子豪说。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别人的事呢?”
郭娜这样问,让林子豪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有多么伟大,但是他关心他人的本质是从小养成的。
“为什么有些人看起来那样幸福,有些人却那么不幸。”
“凡事别老是看外表啊,被表面现象迷惑,会逐渐失去自我的。”
林子豪惊呆了,他没想到郭娜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这句话够他思考一阵子的。他抬起胳膊,看了看在夜色下泛着银光的卡西欧电子表,离放学的时间还有很多,他们往回走的时候比预计的要快。尽管天气微凉,可是林子豪实在是想在外面坐一会儿,他想让郭娜陪陪他。
社会对孩子们的关注总是跟不上孩子们学坏的速度,在学校附近不能建立网吧的政策出台之前,林子豪的学校附近至少有三家网吧。林子豪从来不去那种地方,自从在电视上看过一些网瘾少年的新闻,他就总是下意识地把网吧和毒品联系在一起。但网吧对于学生来说却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那里总是进进出出着许多年轻人,他们打扮各异,其中也有正常的。很多男人身边搂着一个女孩,那女孩满脸洋溢着幸福,似乎在为网吧做免费的广告。男人肆无忌惮地搂着女孩,丝毫看不出女孩有什么抵触情绪,相反可能还嫌对方搂得不够紧。
每当林子豪路过网吧,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内心中那叛逆的火苗就会迅速升腾,仿佛在一块即将熄灭的碳上浇了一桶汽油。他有种想走进去的冲动,想成为与那些人风格一样的人。
林子豪和郭娜边走边聊,走到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网吧,林子豪对郭娜说:“陪我坐一会儿吧。”
“去操场上坐着去。”郭娜提议道。
“你胆子可真大,被主任看到不等着挨说呢嘛,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林子豪拉着郭娜的手,坐到了网吧门外的三级台阶上。林子豪很自然地将胳膊搭到了郭娜的肩膀上,同时感受到郭娜的肩膀微微耸了一下。或许是不自在吧,他想,也或许是他自己不自在,毕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这种亲密的动作不太适合他。好在没有人关注他们,倘若此刻有任何一个路人用鄙夷的眼神看他一眼,他都会觉得无地自容的。林子豪为了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便掏了掏上衣口袋,把那盒已经邹巴巴的软包红塔山拿了出来。里面只剩下一支,不过已经足够他镇定神经的了。
“郭娜,我很想听你再说一遍刚才的那句话。”林子豪目视前方说,心里想的却不是身边的这个女孩,而是林美娇。他为什么会想到自己的姐姐,他也一头雾水。他不想跟郭娜说,怕郭娜误以为他有什么姐弟恋倾向。尽管弟弟爱上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姐这种事都是发生在蹩脚的言情小说里,无非是赚取那些天真烂漫并且不谙世事的少男少女的廉价的眼泪,可还是不敢确定郭娜会不会这样想。
“我刚才的哪句话啊?”郭娜顺着林子豪的视线,看向同一个方向,心里在合计他究竟在看什么。
“算了。”林子豪苦笑着,既然那句在他心里引起思考的富有哲理性的话并没有引起郭娜足够的重视,那也就不必再说了。
他们默默无声地靠在一起坐了一会儿,是否回去拿书包对林子豪来说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喜欢你。”郭娜从半张着的嘴唇里轻声说出这句话。不知为何,林子豪感到这句话仿佛具有疗伤的神奇功效,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此刻竟然能让他的内心感到平静。
他侧过脸,发现郭娜正在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他,牙齿遮掩在微微上翘的上嘴唇下面,只露出很小的一部分。林子豪情不自禁地吞了一下口水,心跳也开始加速。林美娇的影像也从他的意识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