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豪也学着郭娜的动作，吃了一口。他不习惯这样慢吞吞地吃饭，因此只吃了一口便停了下来，打算等粥稍微凉了之后，再几口吞下。他用筷子夹起一个拇指大小的酱土豆送到嘴里，那土豆酱得不咸不淡，就着粥吃很合适，干吃亦无妨，他一口气吃了好几块。郭娜则漫不经心地吃着干豆腐条，吃一口，喝一口粥。
“这个暑假你打算怎么过？”等待着粥冷却的时候，林子豪问。这个问题显然令郭娜很感兴趣，因为她已经有所准备了，尽管这个准备也相当的简单。
“跟你一起过。”郭娜说。
“跟我一起过？”林子豪没太明白郭娜的意思，可是马上想到，郭娜的意思也许是说这三个月的假期要经常跟他在一起。
“现在咱俩可有的是时间出去玩了。”郭娜的语气极其自然，这更让林子豪内心纠葛，他还没有将放弃复读的想法告诉郭娜，而郭娜似乎也没有站在林子豪的角度考虑过，无论他选择复读，还是找工作，一个注定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他没有那三个月的悠闲假期。林子豪决定先不对郭娜说起这件事，免得破坏了聚会的心情。他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把他的决定告诉她，如果她理解他，他会更有勇气地走下去，假如她不能理解，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郭娜快将粥吃完的时候，林子豪才开始吃，习惯快吃饭和吃冷饭的林子豪只用了几口就将粥吃完，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吃完的。吃早餐用去了一些意想不到的额外时间，走出了粥铺，他们只好打车去车站了。
出租车在车站附近停下，林子豪坐在车里，就已经看到了车站旁边聚集了他的同学们。他已经迫不及待了，恨不得马上从车上跳下去。司机已经从刚才的谈话中知道这帮孩子聚集在这里的目的，看到他们一个个年轻气盛的架势，好像也感染了这股氛围，脸上的精气神也十分饱满。人在好的状态下往往能交到好运气，当车子停下，林子豪从口袋里掏钱的时候，一名乘客已经等候在出租车外面了。司机对林子豪和郭娜说了句慢走，等那位打扮妖艳的女乘客上了车，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子豪！”人群中首先跟林子豪招手的是夏雨辰，这家伙手里拿着一支烟，身上除了一件半袖体恤衫之外，竟没有别的东西，显然是到目的地之前，已经做好了蹭吃蹭喝的准备。林子豪拉着郭娜的手，皱着眉头走了过去。
“你******什么也没带。”林子豪虎视眈眈地看着夏雨辰，“到时候别喝我的水。”
“你真他妈狗。”夏雨辰用拿着烟头的那只手指着林子豪说。虽然他们只是分开短短的一段时间，可是林子豪却感觉这种通过相互谩骂表达感情的生活已经离开他好久了似的。他回敬道：“你他妈不狗，我住院的时候，你来看过我吗？”林子豪并不是指责夏雨辰，夏雨辰也完全看得出来，所以夏雨辰也并不觉得内疚。
“我根本不知道，没人告诉我。”夏雨辰委屈地说。“再说，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啊。”
贺明宇在郊区巧遇了林子豪之后，觉得和林子豪的关系更加密切了一些，林子豪也有同样的感觉，只是不好言表罢了。贺明宇打断了夏雨辰，问道：“子豪，包沉不沉，我帮你背吧。”
“不用，只有几瓶水。”林子豪觉得班长简直把他看扁了。
贺明宇也没有表现得过于主动，男人和男人之间，如果太主动的话，相反会成为一种不礼貌的举动。
郭娜一直在跟女同学们聊天，没有加入到男生的行列，不过她们几个女孩子的目光会时不时地看向林子豪这边。林子豪在同几个哥们儿聊天的时候，也在打量着旁边的女生，他发现女同学之间也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了。高考的结束，带给大家的好处不仅仅是三个月的悠长假期，还把那条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的分界线给切断了，使迷失在成绩里的学子们明白了，原来大家之间都是平等的，都是相互关心的好同学，不管到什么时候，这种关系都不会改变。此刻他们领悟了，而在不久的未来，当他们踏入社会以后，将会彻底认识到这种关系的弥足珍贵。
林子豪朝同学中扫视了一圈，大多数平时关系好的人都到了，而那些有严重歧视心理的，认为成绩不好的人甚至都不配跟他们说话的那些同学则没有到场。林子豪没有觉得遗憾，有些人一旦从学校毕业了，也就等于从林子豪的记忆中毕业了。只不过，张渺然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在现场，让他颇有些遗憾。
这时候，开往石盘山的中型巴士从远处驶来。贺明宇开始查点人数，他觉得人数够了，怕自己工作失误又问了句：“还有谁没到吗？”
“没到的出来说一声。”夏雨辰大声补充道，引来一些女孩子的哄笑，这更加让他得意起来，“行了，没人回答，都到了。”
汽车缓缓停靠在人群拥挤的车站旁，兴奋的学子们蜂拥而上，几乎占据了车内的大半个空间。这些年少力强的小伙子和姑娘们看见了座位，就像是黄蜂看到了庄稼，疯狂地扑了上去。剩下的一些乘客只能参杂其中，运气好的能捡到一个座位，运气不好的就只能低着头，站在车顶并不算高的中型巴士里，像个士气低落的士兵。
拥挤的中型巴士里，十几名高中生谈笑风生，如同车厢里养了一窝子麻雀，扰得司机和售票员不得安宁。那个看起来四十来岁的女售票员，每次一到站，都要扯着嗓子喊某某站到了，有下车的没有。好在平时练习勤奋，否则还真是敌不过这群年少力强的青年们。
林子豪起初还跟郭娜坐在一起，可是有些人总是耐不住寂寞，于是提出了打扑克的建议。林子豪觉得这个建议纯属多余，毕竟前往石盘山的路程并不远，中型巴士摇摇晃晃也就四十来分钟，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又有什么不好。可是郭娜偏偏就是喜欢响应这种号召，加入到打扑克的队伍里，由于中型巴士的空间不够，所以那四个人就只能并排坐在最后，原本靠窗坐着的林子豪只好把位置让了出来，同前面的同学换了地方，跟贺明宇坐在了一起。
“子豪，你不想去玩扑克？”贺明宇问道。
“我不会玩，扑克那种游戏太耗费精力了。”林子豪谦虚地说。
“你跟我一样，我也觉得扑克这种游戏太耗费脑细胞。”贺明宇有些高兴地看着林子豪，“咱俩还真有很多共同点。”
“按理说，你成绩这么好，玩扑克应该厉害才对啊。”林子豪十分不解地看着贺明宇，“要说我不会玩还可以理解，因为我笨。”
“你一点都不笨，你跟我一样，平时精力用得太多了，我是用在学习上，你可能用在别的事情上，但不管用在什么上，像咱们这样的人，恐怕只要能够腾出点时间来，就都想让自己的脑袋好好放松放松。”
“可能吧。”林子豪觉得贺明宇说得有些道理，他不仅成绩出众，揣摩一个人的能力也很强，林子豪这样想着。
“绝对没错，”贺明宇显然对林子豪的回答不够满意，他更加胸有成竹，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线，仿佛运筹帷幄的军师，“我感觉你脑子里装着很多事。”
林子豪没有跟贺明宇继续争辩，他觉得没那个必要。像贺明宇那样自作聪明同时却也的确很聪明的人，是很难否认自己的观点的，更何况林子豪其实从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种自恋味儿十足的问题。尤其在他昏迷之后，他觉得身上少了很多负担，好像一周的昏睡将他以前的那些不知名的烦恼都给带走了。目前他没什么烦恼，他觉得生活是很快乐的，因此也就想把这种快乐书写下来。前天下午，他一个人在卧室里，打开日记本，在上面写了对这次聚会的期待，以及对他和郭娜之间纯真恋爱的歌颂。他写完了日记，本想把日记本收到书桌里，却发现了书桌里的那个塑料文件袋。那个文件袋是在高考考场上发的，用来装草纸和文具，就像是高考生的标志。这个文件袋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当时有些好奇。林子豪拉开塑胶链，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用来涂答题卡的铅笔完好无损，橡皮几乎没有使用，草纸上的字也是横七竖八的，毫无规律。他靠在椅子上，看着草纸上的字迹，发现了那个名字。
贺明宇对林子豪的一番剖析，让林子豪再次想起了那个人，林子豪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叫李庆敏。”
贺明宇听到这个名字，丝毫不感到惊讶，好像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你总算想起她来了，本来在我姥爷家的那天我就想问你来着，但是当着郭娜的面，我没好意思问。”
“你想多了。”林子豪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跟她只是见过一面而已，我甚至都忘了她的样子了。”
“不是我想多了，而是你想多了，我可没说你对她有意思啊。”贺明宇急切地摆明自己的立场，把声音压得很低，可能是怕正在后面打扑克的郭娜听到。“我知道你不会多想，只不过我怕郭娜会胡乱猜想。”
“哦。”林子豪被贺明宇提醒，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沉着身体，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郭娜的目光紧紧盯着手里的牌，好像没有精力顾及他，想必也不会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林子豪转过身继续问，“明宇，你是怎么知道李庆敏跟我在一个考场的？”
“这事还真的挺巧。”贺明宇半侧着上半身，好像女孩子之间分享秘密那样，“第二天考完试，我正在家吃饭呢，李庆敏突然给我家打电话，我俩先是寒暄了一阵，之后她就提到你的名字，给我都弄得一愣一愣的，后来她跟我讲了当时的来龙去脉，我才明白怎么回事。她跟我约了个时间，把你的那堆高考工具交给了我。我本来想给你家打电话，但我想当时你家应该挺乱，就没打。第二天我直接去你家了，你家没人，我就等了一会儿，幸亏你妈回来了一趟，又匆匆走了，我也没跟阿姨说上几句话。”
“可能我妈当时是回家取东西，我也不知道，我一直昏迷来着。”林子豪靠在座椅上，拼命想象李庆敏的样貌，李庆敏的样貌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林子豪有个毛病，对于不熟悉的女孩子，他总是本能地在对方身上添加许多优秀的元素，这些元素将那些女孩修饰得更加可爱，更加神秘，然而却可能并不真实。李庆敏给林子豪留下的唯一印象就是体弱多病，但体弱多病的气质在林子豪心里却成了优雅并且让人心生怜悯的象征，他正情不自禁地想象着，贺明宇好像又看出了林子豪的心思。
“喂，你知道李庆敏和我是什么关系吗？”贺明宇打断了林子豪的思绪，他看向贺明宇，发现贺明宇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笑容。
“你俩是小学同学吧。”林子豪想了想，“不对，好像是初中同学。”
“李庆敏是我女朋友。”贺明宇一字一顿地说。
假如林子豪具有超能力，他当时的惊讶程度恐怕会把车顶掀翻。他刚才还在幻想李庆敏那虚幻的令人疼爱的样子，没想到人家的男朋友恰恰坐在自己身边。
“她是你女朋友？”林子豪半信半疑地问道。
“是啊，我和她是初三的时候开始处的，我们一直瞒着家长，平时偶尔用电话保持联系，偶尔出去逛逛街，但是高三这一年没怎么见面，因为我不想耽误她的学习，她也不想耽误我的学习。”
贺明宇滔滔不绝地说话，林子豪虽然听得很认真，可是思维一直没有走出“贺明宇竟然会有女朋友”这个范围，所以他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那你们多长时间见一次面，我是指高三这一年。”
“高三这一年，我和她见面的次数没有超过五次。”贺明宇明显很佩服自己的行为，说起话来有种明显的得意之情。不过他和李庆敏所做的事情也的确让林子豪佩服，他没办法不继续问道：“那你就不想她？仅仅通过电话联系？这样交往还有什么意思？”
贺明宇听到这一连串的疑问，不以为然地说：“我当然想她了，我俩上初中的时候几乎每天都一起骑车回家，我怎么可能不想。可是我必须得考虑到我俩的未来啊，高一的时候我们还是能抽空见见面的，但后来大家都拼命学习，尤其到了高三，我和李庆敏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年时间不见面。但是有时候我实在是太想见她了，还是约出来见了几次。”
“你们见面都做什么。”林子豪问，他其实也并不想太过详细地了解贺明宇的隐私，只是试图找一找他们之间是否还有一些共同点。
“见面就是一起吃个饭，有时候一起去书店看看。”贺明宇简明地回答道。
“你们通常白天见面还是晚上见面？”
“我俩都是上午见面，吃完中午饭就分开了。”
“你没有对她动过手脚？”林子豪似乎不知不觉沉浸在提问的乐趣当中，贺明宇感觉他好像是一个专门采集八卦信息的小报记者，但对他的行为也并不反感。
“没有，我从没亲过她，只拉过她的手。”贺明宇十分严肃认真地说，怕林子豪不相信，“我感觉一旦我亲了她，我就做不到不跟她见面。”
“何必这么折磨自己，想见面就见面好了。”林子豪的心情十分平和，就像在谈论一件与他无关的社会现象，而不是同学之间的男女私情。林子豪之所以能持有这种心态，是因为当事人丝毫没有避讳什么的意思，而且当事人看起来对他颇为信任。
“其实见面是很容易的，不是吗。”贺明宇说，“可是不见面却很难，有时候我们看轻了爱情道路上的磨难，其实通往一个美好结果的过程通常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只有接受了这一点，才能一路走下去，否则便是自寻烦恼。”
“那你的意思是说，过程必须是艰苦的。”林子豪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渐渐进入了一个比较深奥的范畴，“如果都是这样，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