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世事诡秘难预见
萧剑平在家里只歇了两天，就在何玉芳的催促下，又匆匆回了清溪镇。
又一个年底快到了，县里相关部门下来的检查验收组逐渐多了起来。
乡镇是中国权力机构的最底层，上边众多部门千条万线，最后都归结到了乡镇上。县里各个机关的头头儿们忙了一年，年底就想潇洒放松一下，于是就借检查验收为名，不约而同从机关下到了乡镇。说是检查验收，实际上是到乡镇胡吃海喝一场，甚至连听汇报都不用，就说你们的工作验收合格了，然后再拿点儿下面送的土特产什么的，就酒足饭饱地满载而归了。
这事儿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还真是有些难。别的不说，单就乡镇干部陪上级领导喝酒吃饭这件事儿，就是一般人所受不了的。如果一天一场酒还好应付，但有时候是一天两场、几场甚至是一顿几场，这就不是好应付得了。
上面有些部门虽然“庙”小，可下到镇里就是“天王老子地王爷”，都需要乡镇的主要领导作陪，乡镇的书记、乡镇长谁都不敢得罪，生怕日后找他们办事儿被“穿小鞋”。于是，只好舍命陪君子，场场必到地给客人敬酒碰杯。这样的场合何玉芳单枪匹马如何应付得了？
萧剑平回到清溪镇，立即进入“战斗状态”，一天一场、两场甚至几场地陪上边来的检查组死命喝酒，整日处在一种醉醺醺的状态中，一时将回市里所经历的种种不快和心灵痛苦都渐渐忘记了。当然，萧剑平也有空闲的时候，这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些不快和痛苦，想起曾局长、赵逸兵说过的让他先到县里任职的事情来。到县里任职的事情，萧剑平不能主动，只能等市里将工作做到了县里，县里再征求他本人意见的时候再说了。
萧剑平等了几天，果然等来了魏部长的电话。魏部长说，小萧，你抓紧来一趟县里，咱们有件事儿商量一下。
萧剑平怔了一下，马上想到是曾局长和赵逸兵在市委组织部打通了关节，将安排自己的事儿压到县里了。于是不敢怠慢，立即驱车直奔县城。到了魏部长办公室，魏部长递烟倒水，寒暄已毕，简单问了一些年底镇里的忙碌情况，就开门见山地说，小萧，你来咱们县清溪镇挂职两年，马上就要到期了。本来我们已经安排对你进行考核了，谁知市委组织部打来电话，让我们先安排你到县里工作，按副处级使用。这件事情你知道吗？你对这件事儿有什么想法？
萧剑平不知魏部长话里的深浅，只能半掖半藏实事求是地回答，知道一些，前几天我有事儿回市里，曾局长已经向我透露了一些信息。至于想法，我目前没有。因为我相信既然组织上这样安排，自然有这样安排的道理。
还有就是我下乡以来，您和苗书记对我一直关爱有加。我相信这件事儿，您和苗书记一定会安排好的，所以我没有任何另外的想法。
魏部长听到这里笑了一下道，小萧不必客气！说实在话，我对你也说不上关照，只是因为你是市里派下来锻炼的干部，我作为一个组织干部对你尽了一些应尽的责任罢了。当然可能也有一点儿私心吧，这点儿私心就是将来你回市里提拔了，我有时候去市里办事儿，不就多了一个混饭的地方嘛！
呵呵呵！
萧剑平见魏部长说得实在，就也推心置腹地说，魏部长说哪里话，不管我将来回去能不能提拔，您永远都是帮助过我的兄长和恩人。别说是吃顿饭，就是找我办个啥事儿，只要我能办得到，就一定不遗余力地给您办！
魏部长又笑了一下说，好，还算老哥我没有认错人。咱现在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下一步安排的事儿吧！
萧剑平赶紧点了一下头，想听魏部长往下怎么说。
魏部长换了一副凝重的表情道，小萧啊，关于你的安排问题，我也给你交个底儿！按说市委组织部发了话，我们应该不遗余力地安排你才对的。
可是……你知道为了你的事儿，我们遇到了多少的阻力，做了多少工作啊！
你是市里机关下来的，肯定清楚干部安排的难度吧？其实咱们县里也一样，不知道有多少个人瞪着眼睛瞅着这个副县级，多少个人想尽办法削尖脑袋争抢这个副县级哩！这些人都认为你抢了他们的饭碗了，唉，所以……
萧剑平的心不禁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这件事儿……也有困难？
魏部长长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有哇，而且大得不可想象。这件事儿争了好久，到了最后时刻，还是苗书记拍板说了话，才算把你这件事儿定案了。
苗书记说你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样的人不提拔天理难容啊！你们说他是外地人，我不也是一个外地人吗？我正想把小萧这个外地人留在县里使用呢！
最后才确定你为县委宣传部部长的考核人选了。这件事儿要不是苗书记，恐怕还……这件事儿到此为止，小萧你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能对外讲啊！
萧剑平的一颗心才算放下来，急忙说道，谢谢苗书记！谢谢魏部长！真是全靠您和苗书记帮忙了。只是，我……我怎么报答苗书记和您的知遇之恩呢？
魏部长笑说，报答啥呀？只用以后在工作中支持苗书记就行了。当然了，年来节到的，去苗书记那里看看也是可以的嘛！呵呵！
萧剑平道，那我等会儿就上苗书记那儿去，先当面谢谢他的关照。魏部长您看……
谁知魏部长马上阻止道，别别，这会儿你可不能去！看来小萧你……你还是不懂官场规矩呀！这个时候人都急头怪脑的，为升官晋级争抢不下哩！
你去找苗书记不是给他添乱吗？不是正好给他的对立面当枪使吗？你这个小萧呀，真是……
魏部长这一句“正好给他的对立面当枪使”，让萧剑平感到了县里主要领导之间派别矛盾的激烈程度，一时尴尬在那里，嗫嚅着说，那——您看我……魏部长立即正色道，马上回到镇里，不声不响地工作，站好最后一班岗，静等县委组织部下发文件。只有等到文件下发，才算最后定案哪！
2.残饭冷羹难独享
时间进入冬季，天气顷刻间变得冷冽起来。寒冷的东北风一个劲儿地刮着，吹得大腹山上的苍柏呜呜低咽，仿佛一阵阵荒原之狼的怒号，让人一阵阵地胆寒。
萧剑平遵照魏部长的嘱咐，一不请假回市里歇息，二不给魏部长和苗书记打电话，只是不声不响地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一边陪着县里下来检查验收的局委干部死命喝酒，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县委组织部工作变动文件的到来。
然而，萧剑平没有等来组织部的文件，想不到却等来了何玉芳的以泪相求。
那天恰是周五，上午还来了一拨县综治办来镇里检查验收的客人。中午镇里设宴接风，主客双方推杯送盏你敬我碰，酒足饭饱皆大欢喜而散。送走县里的客人，萧剑平晕晕腾腾地回到办公室，正准备躺下歇息一会儿，冷不防喝得红脖子涨脸的何玉芳，紧跟在后边走了进来，不胜酒力似的重重坐在沙发上。
何玉芳的举动让萧剑平吃了一惊，何书记你……你中午喝那点儿酒没事儿吧？今天周五，下午也没啥事儿了，你……干脆回县里休息吧，这儿有我……盯着呢！
何玉芳醉眼蒙眬地看着萧剑平，没事儿，别看我红脖子涨脸的，其实我……我心里清楚得很哩！等会儿我就回县里，不过临走之前我有件事……这件事我早想给你说了，可就是……张不开口呀！今天喝了点儿酒，我才……小萧你听了，可别……怪罪你大姐啊！
萧剑平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她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吗？就催促何玉芳说，大姐你说的啥话呀？你有啥话尽管说，我决不会……怪罪大姐的。
何玉芳的醉眼直盯着萧剑平的眼睛说，那好，大姐我……可说了啊！
萧剑平的心都抽紧了，但还是脸上带着笑，说吧，大姐你尽管说。
小萧，你给大姐说实话，你说你……来镇里挂职这两年，大姐我……对你咋样吧？
那……那还用说，大姐待我……如同兄弟一般啊！
好，只要你说我……对你好了就行。可是，小萧你怎知大姐心里的……难处哇！
大姐的……难处？大姐你有什么难处呀？
小萧呀，你是……下来锻炼的干部，按规定已经锻炼到期了，就应该回去提拔了是不是？按说大姐还应该……像以前那样支持你，让你顺利完成考核回去的，可是……
大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听说市委组织部发了话，想叫你……先到县里工作的。县委组织部也对你做了安排了。我知道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权宜之计，大姐我完全能够理解你。可是……
何玉芳这才放开话茬儿说起来，语调儿也不再磕磕巴巴了，小萧啊，我说了你也别介意，其实大姐我也有……想法啊！我一个女同志，在下边辛辛苦苦摸爬滚打了十多年，对父母不是好女儿，对子女不是好母亲，对丈夫不是好妻子，就是身上还落了一身的毛病。我心里早就有调到县里歇歇的想法了，所以前几年就抖擞家底儿，在县城盖了一座房，心想赶紧调到县里就安生了。谁想组织部说我当时是乡长，还不符合调到县城的条件，要担任书记两年以上才可以……于是，事情就这样拖下来了。我只好接着再干书记。
本来想着两年之后就能回城了，哪想到小萧你……所以我……
萧剑平有些不快了：你说你的调动算了，提我下来挂职锻炼干啥呢？我下来挂职锻炼碍着你什么鸟事儿了？想到此，他的脸色禁不住地寒下来。
何玉芳也看出了萧剑平心里的不愉快，不禁看了他一眼接着道，小萧啊，大姐说了你不要不高兴，你下来挂职锻炼还真是影响着大姐了。咋说哩？因为你下来挂职锻炼也是两年，而且两年期满就离开镇里回原单位上班了。可我也是两年之后书记任满，要调到县里工作啊！所以咱俩就冲突了啊！小萧你可能不知道，最近上面对干部提拔有了新精神：一是为了稳定局面，一个乡镇的党政主管不能同时调离，只能有一个先行离开？二是原来乡镇党委书记可以直接提拔副县级的规定，今年是最后一次，以后再行提拔，只能平行调动任正局。这两条精神你明白吗？就是说今年咱俩不能同时都走了，而是只能一个人先走。大姐本来是真心真意想叫小萧你圆满离开的，可是……你要走了我咋办？你走了我就不能再走了啊！本来我再等一年也没啥，只是问题的关键是：要是我今年走不了，明年再走就提拔不成副县了……我本来已经跟刘县长说好了，他要让我回县当政协副主席的，要是拖到明年，这个政协副主席就当不成了啊！小萧你……你可能不知道，我为这个副县级花了多少钱哪？我积攒这点儿钱真是不容易呀！我在乡镇苦干死干这些年，图的就是这个副县级！要是这件事情办不成，大姐我……我付出的一切都打了水漂儿啊……
听何玉芳说到这里，萧剑平才算终于明白了何玉芳今天下午找自己说话的原因了：你何玉芳转了这么一大圈儿，原来你想自己先行调到县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