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心疼，岑心去抚了抚沈婉冰的额头，发现没发烧，又放心了一些些。沈婉冰身上的毛毯很薄，她不放心，把自己盖的又给了她。又到了九月天气，开着窗的话，还是有些冷的。只是不开窗，空气又不好，车里没有空调。
她张开五个指头为沈婉冰挡风，这样，不会吹得太狠，也不会完全没有风。沈婉冰略略抬起眼皮，看到的是斜阳映衬下的五根指头。那五根指头一直竖着，没有放下来过，至少举了半个多钟头。
“不累吗？”她终于忍不住，问。
岑心摇头：“不累。”她的手早就发麻发痛，但为了让沈婉冰舒服一些，依然坚持着。
沈婉冰的眸光闪了闪，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抿上。最后，再次闭上了眼睛。
天渐渐暗下去，最后黑掉，沈婉冰一直没有醒过来，睡得很好。等到她第二天再睁开眼时，依然看到岑心的手竖在那里。虽然不是昨天那只，但可以肯定，她一直在给自己拦着风。
她不得不回过头来，多看岑心一眼。岑心的肘压在窗玻璃上，身体微微前倾，以那种姿势睡着了。车子不时晃动，她的身子也跟着微微动了一下，依然竖着。她的身体纤瘦，竖起的肩膀上凸出的全是骨头。
沈婉冰虽然对岑心不太关心，却依然能记得，她以前累了一定要睡床，床要软软的，还要安安静静的，这种坐着睡觉还是在这种条件简陋的车上的事根本无法想象。
她本就是个黑帮大小姐，从来不懂得关心人，生来只有别人关心她。虽然自己不曾关心过她，但她身边关心的人却不在少数。还以为，她一辈子都学不会怎样关心人，却不想为自己举手挡风，竟挡了一个晚上。
松驰灰暗的眼皮撩了撩，某种水样的液体在涌动。
“妈，您醒了？”岑心终于醒来，在看到沈婉冰时，哑着声音问。她的毯子都给了沈婉冰，自己吹了一晚凉风，有些感冒了。
沈婉冰将她的手推了回去，关上了窗户：“既然冷，为什么不关窗！”是责怪的语气。在转过脸时，她暗暗地抹去了一滴眼泪。
岑心没有看到沈婉冰抹眼泪，倒是用心地去给她拉被子，摇头道：“没事，我都习惯了。”
沈婉冰转脸，又呆呆地看了她一阵，越看，眉头拧得愈紧。岑心看她这样，以为她不开心了，又是一阵紧张：“妈，哪里不好吗？您说出来，我马上弄。”
“没事。”她摇了头，将目光撤了回去，望向窗外，好久，才轻声道，“六年前刚去美国的时候怕不怕？去外面拍野生动物的日子苦不苦？”
这是这么久以来，沈婉冰第一次向她提及当年的事。岑心有些意想不到，怔愣了好久才意识到沈婉冰这是关心自己。说不清是什么情绪的眼泪随即涌了上来，她连连摇头：“没有，哪里会呢。”眼泪，却已经滚下。
刚刚到美国的时候，她每天都期盼着沈婉冰能去解救她。
丁克明所说的钱，他们根本没有找到，那个柜子被打开时一无所有。先前说好的落脚点去不了，半路上还被不明身份的人追杀，如果不是阿甲护着，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下去。
他们没有钱，不知道怎样打国内电话，不知道明天该怎么过。言语不通，所有的人都陌生冷漠，连肤色都不一样。她有种突然从天上跌落地狱的感觉，除了抱着阿甲哭泣发抖，没有别的办法。
后来去野外拍摄，则是早已心死。活着跟死了没有多大区别，去冒险也只是为了活着。
“一定很苦吧。”沈婉冰将她的眼泪看在眼里，眸子里了明显的自责。
岑心急急抹泪：“不苦的，真的不苦。都过去了，我都想不起来了。”
一只手落在她的手上，沈婉冰将她的手抓了抓，也只是如此而已。片刻，她再次躺了下去，闭眼睡觉。
岑心感动了一会儿，伸手拿出了地图。再走几十公里就出了这个省了，再往前，是荒漠，那里有着他们未测的命运。她回头看了看车厢，心头的担忧更深。
如果成功交易，她和母亲就回不了头了。她自己一个人无所谓，只是母亲……
心头又是一阵发酸，她蒙上了脸。
“还有三十公里出省。”对讲器里，传来监车的提醒。岑心将指掐在了一起，回头看去，来往的车辆早已稀少。
沈婉冰一直垂着的手突然绷了起来，岑心敏感地发现了不对劲，去握她的手：“妈，您怎么了。”
沈婉冰突然呼吸不畅，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看着她哈哈地用力吸气。
“不好了，我妈犯病了！”她叫了起来。
车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捡起了对讲机，对着监车的喊：“停车，我妈犯病了，马上停车！”
车子终于停下来。
沈婉冰在众人的帮助下被抬下了头。她瘦弱的身体完全绷紧，像绳子般拧在了一起，脸上显尽痛苦。
“妈，妈。”岑心着急地呼叫着，握上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也狠狠地绷着。
她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抬头去找监车的人：“我妈要马上送医院，现在马上送我们去最近的医院！”
监车的人摇头：“不可能！车上的东西一分钟都不能耽误，现在马上起程！”
“你们留一辆车给我，我自己送我妈去。”岑心只能退一步。
“不可能！”监车的不愿意通融，“你们都要一起去！”
“我妈会死的！”她吼了起来。
“丁先生吩咐了，不管什么事都不能停！”
监车使了个眼色，两个彪形大汉走过来，要强行将沈婉冰押上车。
岑心走过去，从脚上抽出那把护身刀对向监车的脖子：“如果你敢搬动我妈，我会要了你的命！”
监车的退一步，想要叫人帮忙，她快一步，退到他后面将他的脖子箍住：“要么让我妈去治病，要么我们几个死在一起！”监车的比她块头大多了，她胜在灵巧。监车的还想行动，她再次出声：“这里来往的车可不少，你若是不放我妈，我们这样子迟早给人看到的。要是有人不小心打了110，那可就麻烦了。”
监车的脸都白了，最后不得不屈服：“行，我留人送她去医院，你跟我们走。”
“不，我要亲自送她去！”她怎么可能相信别人。
监车的一脸为难，岑心将刀刺入了他有皮肤：“别磨蹭！”
监车最后点了头，却道：“车我们不能留，离这里没多远有医院，你们自己叫车吧。”
这里不时有车来往，把那些东西露出来除非不要命了。岑心还要强来，沈婉冰吐出微弱的声音：“别……为难他了，我们自己……打电话给医院。”
她掏出手机，慢慢地拨120，监车的不放心，特意朝屏幕上撇了一眼，看到上面的确印出120，方才放了心。
“喂，医院吧，我犯病了，我们在……”
沈婉冰很快把自己所在的地点告诉那边。
直到听完了他们的电话，监车的才离开，离开之前把她们的手机也收走了。
车队离去，岑心跑过来抱沈婉冰：“妈，您撑一下，医生很快就会来的。”
然而，过了半个小时，医院的车依然没有来。岑心焦急得几乎要碎掉一颗心，搂着沈婉冰眼泪不停地流，跟里不停地道：“妈，只一会儿了，您一定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啊。”
远方，驶来了一辆货车，从某一个路口准备拐走。岑心担心医院并不清楚他们的具体位置，此时手机不在，又无法联络，怕是等不到了。她看到那辆车，急急地就要站起：“我去拦车。”
“不用了。”沈婉冰阻止了她，伸手将她的腕牵住。
岑心低头，看到沈婉冰原本绷紧的身体已然松开，脸上痛苦的神色也消散。
“妈，您好了？”她心中一喜，眼泪都忘了擦。
沈婉冰慢慢地坐了起来：“我根本没有犯病。”
“那你……”
“来了。”沈婉冰没有回答她的话，在看到远处驶来的吉普车队时，开口。
吉普车队在他们面前停下，跳出来的是尹责和郑良侑。
“大小姐，岑夫人。”尹责过来扶人。岑心更是搞不清楚状况了：他们怎么知道她们在这里？Ｙ市离这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们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跟过来？
“他们朝那个方向去了，已经走了半个钟头。”沈婉冰冷静地为郑良侑指点了方向，而后由尹责扶着走向吉普车后面的迈巴赫。
岑心疑惑地跟上去，在看到迈巴赫时略略迟疑了一下，最后坐进去。车里，并没有霍凌宵。
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
“谢谢岑夫人能和我们合作。”尹责上车后，客气地回头来向沈婉冰道谢。沈婉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以严肃的语气开口：“我相信的是霍先生，最好保佑他没有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