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家里,柯沫难得碰上那心狠手辣的寡妇,她知道她正像魔鬼似的迫害着她的英雄。有一天临近黄昏,她正心绪不宁的在花园里散步,去见不远处缓步走来的两个身影。待他们走到她的身边她才看清其中一位是满头银发,一脸沧桑皱纹和目光中无时无刻不留露出哀哭的老人,他穿着呢料子大衣,戴了顶毡帽,看上去是为很有派头的绅士。另一位则用一顶大的滑稽的沿帽遮住半张脸,深深的低着头,那剩下的半张脸也隐隐不见。但他却比身旁的绅士健壮的多,即使他穿着仆人的衣服。
柯沫推断出戴着大帽子的是府里的马夫,因为他的腰带里插着一根绕成团的马鞭,而另一位有派头的绅士,则不外乎是这府里的重要客人,柯沫认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于是越发的觉得他亲切起来。她对他露了个淡雅的笑容,这在近乎沉闷的日子里是不曾出现的。
“你便是信赖的为文西小姐辅导的家庭教师吧。”那位绅士彬彬有礼的询问,并摘下了帽子向她表示尊敬,“我一听说是来自故土的美丽女士便急不可待想与之相见,我知道你的名字,柯沫,多么好听的名字,多么适合你的名字。”
柯沫对于这番甜言蜜语和刻意恭维并不十分得意,她只说了几句关于新近的生活有什么不适合的地方,以及赞美了这里的建筑和环境:“这里真不错,我一个漂泊在外的可怜人在这儿得到了安慰。”
“文西夫人今天会在客厅招待一位来自外省的五金商人,或许我能给你空出一个位置,你不知道将军府里的法国葡萄酒和一些进口的烈酒是个什么滋味,如果能有柯沫小姐作陪,我会发自肺腑的高兴的。”说完他侧身在戴着大帽子的马夫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朝柯沫弯了弯腰,信步离开了。
“多么平易近人而又有风度的长者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柯沫无不感慨的说,眼睛流露出赞叹不已的感情。
“你的经历应该教会你不要轻信表面现象孩子。”那个原本一直默不作声,在有派头的先生离开之后还站着不走的马夫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说,他的身材魁梧,站在那儿就像根木桩立在那儿一样。
柯沫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一直都忘了在她和绅士先生交谈时旁边还站着个外人。她不明白马夫的话是什么用意,只觉得它诋毁了绅士先生在她心里刚建立起了美好形象:“你要是我提防刚刚那位彬彬有礼的先生吗?”她的口气很不客气,就像在为那无辜的先生打抱不平。
“我只是希望你变得成熟一点,那时对你来说有好处。”马夫毫不在乎柯沫咄咄逼人的态度,用一如既往平稳的语调让人听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嗨!我将你认出来了!”柯沫突然大惊小怪的高呼一声,“你是那盗马贼,一个丑陋的马夫!”
“关于你认为我丑陋的这件事我无话可说,但我将永远为你那盗马贼三个字申辩下去,还有,我真意外你能马上把我认出来。”丑陋的马夫微微抬起了头,露出完好的半张脸,那只受伤的眼睛被深深的藏了起来。由那半张脸可以看出他约莫四十岁的光景,鼻梁高挺,上嘴唇略微厚些,拥有健康的栗色皮肤,一只眼睛透出坚毅又玩世不恭的神态来。如果撇开那再也失去用途的眼睛来看,他真是个英俊而又睿智的先生,虽然这点柯沫不十分乐意承认。
“那是因为你的罪行已经被深深烙在脸上了,你一抬头我就看到盗马贼三个字,一说话便听到偷窃时窸窸窣窣的声音。”柯沫毫不示弱的说,她显得非常生气,刚从绅士先生那里获得的乐趣也被这不速之客打搅扰的一干二净,“你到将军府做什么?像条蛀虫一样破坏这里的一切吗?我该告诉文西夫人,要她将你这祸患早早清除掉。”
“恐怕你刚刚用来威胁我的人,才是真正的蛀虫吧。”马夫说,“就是再愚不可及再迟钝的人也不至于把这点混淆。我在这里喂马喂了两年,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是是非非分的很清楚。”
柯沫对马夫的话大吃一惊,她难以置信的说:“这样说来你一直在袖手旁边,在你的主人受苦受难时。只求自己的温饱,用尊严和良知换取,却对自己的主人弃之不顾!你真不应该再去喂马,那些马吃了经过你手的草料恐怕一个个都成了不忠诚的牲畜。”
“别为这事发太大的火,文西夫人会因此对你顿生歹意的,用你的话来说,她可是个会使人受苦受难的巫婆。”马夫善意的提醒之后转身便要离开。
“告诉我那可怜的将军正身处何处吧,如果你的心还不至于彻底堕落。”柯沫叫住他。
“那地方我从没去过,文西夫人像守着金矿似的守着它。”马夫说道,“但如果她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的恶行,应该会把窗帘拉的牢牢的吧。”说完这些别有含义的话,他便把帽子压低,顺着先前离开的先生踩过一条小径,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正冥思苦想的柯沫。
根据马夫的暗示柯沫在一段空闲的间刻站在高大的楼房后逐一张望,果然在三楼最右侧的一间发现了劳劳遮着的窗帘,而剩余的窗帘则是挽起或随意的敞开,柯沫把那件屋的位置推算出来并且牢牢记住了,她打算找个文西夫人不在的空档到那儿看一眼可怜的将军,但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五金商人是个秃头又胖又矮的五十岁光景的男人,他穿着整齐又时尚的礼服,洁白不打一折的衬衣,还在扁平的脸上抹了香粉。他来将军府做客的那晚柯沫并没有被邀请就坐,而是和文西小姐在她的房间用了餐,为此文西小姐还和她的母亲吵了一架,问为什么她的家里来了客人而她本人却不得见客?但文西小姐纵然蛮横却不敢违抗母亲的命令,极不情愿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柯沫表面劝慰她别生气,实则心里正愤愤不平的咒骂着:“这里是将军的家!只有他才是主人!”
不过柯沫从厨娘那里得知原来今天巧遇的绅士先生,那位看起来无比苍老,好像历经了百年风霜的雕塑,但其实那位先生今年不过刚满三十岁。他如今正处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而他的身体却成了他的祖先。麦达是麦城将军的侄子,自麦将军移居英国,他便追随左右。麦达先生在英国没有固定的工作,只影影绰绰听他谈起过他和印度有啤酒生意的往来,但没获利多少钱,原本要卖出去的啤酒大半都被他个人或宴请宾朋时喝掉了。麦达先生至今未婚,这其中他本人的原因要大的多,且不说他外表上的缺陷,在厨娘的夸夸其谈中柯沫得知原本在她心目中平易近人,颇有风度的绅士,本质上是个品行不佳的登徒浪子。这点众所周知的真相令柯沫大失所望。当她得知麦达先生是将军的侄子时她曾寄希翼于他的肩上,但得知了这点后这样的希翼消失殆尽了。“如果他对将军真的怀有深厚的感情,就不会对他的磨难视而不见了,他明知道他正被折磨的痛不欲生呢!”柯沫无不悲痛的喃喃自语,“将军,可怜的将军,落难的英雄,沦陷的恩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