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夏天,闷热得让人窒息,吃完饭穿上人字拖出门,去小区门口的水果铺子买了一些红提和半个西瓜,洗干净放在冰箱里,喜欢那种入口凉凉甜甜的感觉。
一岁之后,儿子被母亲抱去家里带,说我太累,她太闲。一个人闲着没事,看看书,会听着一些电脑里随机播放的音乐,然后偶尔看一些新闻和微博。
心血来潮的时候,周末一大早爬起来去超市,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食物,再买半只鸡和鲜藕顿汤,配上自己做的熟油辣椒小葱味碟,吃上两顿后,剩下的都进了马桶。
这种时候,心里会觉得有种说不清楚的难过,会莫名其妙的流泪,就像一只随时都在斟水的被子,随时都会溢出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夏天。
周日和母亲去逛街,走进一家刚开的面包店:那里的面包看起来精致诱人,妈说喜欢就买,想什么。说来很奇怪,这瞬间在我的记忆力无比真切地重现,稠密的人群,香喷喷的面粉香味,裹着面包的脆生生的纸袋,妈妈那疼爱又带着不耐烦的口吻,似乎全都回来了。
只是那个我想吃什么就会给我买什么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在妈妈的梳妆台柜子里,有几本相册全是我从小到大的照片,从生下来不到一百天,一直到我和前夫的合影,都无不例外的存放在其中。她说看多少次都不厌。一天晚上,我回去吃晚饭,如往常一样我准备离开,她坐在沙发上眼神幽幽地看着我说:“如果有一天妈不在了......”我仿佛被击中了一下,转过身去飞快地擦掉突如其来的眼泪。我最讨厌听见她说这样的话,因为这是我永不能接受的现实,就像当初梦乔的离开。
小时候我很黏母亲,喜欢挨着她睡。我喜欢她身上的珍珠霜的味道,和睡衣的质地,摸起来很舒服。后来我一个人睡觉开始,她总是半夜起来看我。
可就在她对我说那句话没多久,就住进了医院,是癌晚期。我安慰着她,说不会离开我。她说:“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你!”彼此抱头痛哭。我们都是那样彼此表达感情,而在这个绝望的瞬间。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千万不要难过,因为那样我就自由了!”
患病时间不长,但对她来说,生命已经是个破败不堪的囚笼,后来她终于自由了,而我却被囚禁在了这个冷酷而孤独的人间。
一双被疾病啃得干瘦的手,灰黄的皮肤,就像陈年的黄纸。不安分的青筋,暴露着,略略让皮与指骨之间有一些空隙。那双温暖而白皙的手,剩下的尽有一点点的皮包骨。消瘦失形的脸庞,样子有些木然。只听氧气穿过水的过滤的是声音,蓝色的管子插在鼻腔里,不知道那两片被癌细胞吞噬殆尽的肝脏,有没有感觉。窗台上那盆康乃馨依旧绽放,像是代替母亲脆弱的生命,贪婪地吸收着窗外的太阳光。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她脸颊滚落下来,许多记忆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
现在,生命逐渐就要从这个身体里剥离开。所有的关切、思念、幽怨、争执在一刻都飞离了她。临近中秋那几天,她常常自己去拔掉输液管,闹着要回家,最终还是没有回到家里,我们之间的缘分停留了。我从她的身体里诞生,几千个昼夜里,她抱我,吻我,亲我,深爱我,给我买很多东西,满足我所有的要求,可在生死面前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后来,在床头柜里放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全是有她的照片。还有一只她的一只手表,我让时间停留在了她离开的那个时间,那里存放着和母亲一起的旧时光。日月飞渡,只有旧物存留着点滴的念想。大概世间的爱,到了最后都只能如此。
那段时间,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中,甚至在母亲下葬的那个夜晚,感觉她来到了我的床前。那个夜晚,风雪交加,让成都的夜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凉!连着几天晚上我都无法关灯睡觉,虽然冥冥之中知道是她。而内心对魂魄的恐惧,还是让我感到害怕!
那段哀痛的日子,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家人都不知道怎么安慰我。
街头的银杏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一年就这样没了,转眼就到了圣诞节,商场、街头矗立的圣诞树,悬挂的圣诞图片,让四处弥散着一种新年的气氛中。
新的一年,我只想活在希望里,不想再流泪。对于这个成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的人,感觉又老了一岁,其他的似乎没有什么体会。依然就每天两点一线,公寓,公司之间奔波,只是有一点不同,坐公交车上班变成了自己开车。一直有驾照的我,接受了父亲特别生日礼物,一辆银色丰田。
中午,惨白的阳光照着枝叶凋零的树枝。
进单元楼就看到一个女人,她太爱笑,笑声清脆,涂着颜色娇嫩的唇膏,穿着一件紫红色的外套,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孩。进电梯,我伸手按了一下12,女人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你也住12楼?”一口浓浓的北方口音飘了过来。“嗯”我示意的点了点头。“我昨天刚搬来。”“哦”时间在电梯数字变化中流逝,觉得有些不自在,有些漫长。
门开了,对方先出去,怎么她出去的方向正好和我一致,她住在隔壁?“我叫商雨,住隔壁。”女人大方的介绍着自己。“哦,这么巧。”“乐乐,叫阿姨。”小男孩咧着嘴冲着我笑,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突然有些心生怜爱,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伸手摸了一下小脸。“宝贝,好可爱!”“怎么称呼”女人看着我,一双让任何人看了都忘不掉的眼睛。瘦长的脸庞,齐肩短发,显得有些过于清瘦。“怡希”“怡希,认识你很高兴。”这个女人浑身打量着,让人有些不自然。“乐乐,再见。”一直有些内急的我,迫不及待得掏出钥匙插进锁里,用这种方式忙着结束这个突然的邂逅;然后头也不回,关上门,冲进了卫生间。
突然我想起了公司星期一要开会,我忘了一个文件和一些需要交代处理的地方。我手机没电了,赶忙用无线座机,给同事文心打电话,打通了没等对方说话,就开了口。等我说完,对方却是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说:“美女,工作挺敬业呀,周末还在想文件的事情!”难道我打错了?我又再看看,天啦,我拨错号码了,把最后一个数字2拨错了3。我连忙道歉,对方还是笑说没关系,然后问我在哪里工作,做什么,就这样两个陌生人在电话里聊了起来!
对方叫江山,是个做建筑设计的设计师,年龄大四岁,家是重庆北碚的人。后来聊高兴了,他说干脆今天请我吃饭,也彼此认识一下。从来没有接受陌生人邀请过,我觉得刺激,立刻梳洗打扮,画了个淡妆,在衣柜里找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穿那件浅色的羊绒大衣。
约在了家乐福门口见面。还没到,就看见一辆别克君威在闪灯,电话响了,就是那个人。我不慌不忙走了过去,车门打开,是一个长相白净的男人,头发一丝不乱,一张瓜子脸,眼睛不大却很有神,看人眼睛里充满着微笑,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皮衣,一条格子围巾和牛仔裤,感觉很干净。车里非常整洁,还有一丝香水味。“怡希,你好!”男人省却了我的姓氏,很大方的招呼着,电话里我也告诉了他我的名字,两个人就算是认识了。
上了车,他问我想吃什么?我说我晚上吃东西很少,吃什么都可以。听了这话,免不了一番赞扬身材好的话,最后他说那就去吃青椒蛙,没有脂肪。车子里全是欢快的音乐声,看得出来这个人对生活的态度。
他说,相识就是一种缘分,希望有机会能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