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玉从小跟随父亲三山五岳走遍，阿济济因生意缘故，也是多年在路上度过，不过二人路线不同，见闻迥异，但他们都爱好行走。互相介绍自己的见闻、感受，只觉相见恨晚，一见如故。
莲玉虽是女儿，但性格豁达，陈老爷对女儿很少干预，接下来的日子，莲玉就跟着阿济济谈生意、出谋划策，多是歪点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阿济济一笑了之，也不与她争辩。莲玉听着阿济济拿腔拿调的汉化，常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公务进行的不顺利，莲玉父女的行程一拖再拖，莲玉心中窃喜。阿济济也改变了原来的计划，一留再留，一晃半年过去。
一日，二人见面，阿济济面色沉重，他必须离开了，家里来信催了几回了。再来可能要两三年之后。莲玉黯然，没想到离别来得这样快。
阿济济看着她，沉声道：“这段日子，我很开心，想到要见不到你了，我饭都吃不下了。我想……我想去你家提亲吧，你愿意嫁给我么？”
阿济济这么直接，莲玉一时反映不及，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臂，疼的皱起眉头，确定不是在做梦。阿济济奇怪地看着她，不明白这样的动作唱的是哪出。莲玉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把事情理清楚：阿济济可能两三年后回来，自己不可能在这里等他，父亲公务结束，他们就会离开。所以，如果这次和阿济济分开，可能就是永别了。如果嫁给阿济济，那就要和父亲分离，……她思绪飞转，不知如何是好。
最终，她决定向父亲坦白，让老父给自己拿主意。
陈老爷一听，即震惊又心痛，他一来公事繁忙，二来对女儿放心，相信她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小姐，遇事有主意，可以把问题处理妥贴，所以很少过问女儿的事。但是他忽略了：女儿长大了，迟早要离开自己，没想到这一天猝不及防就来了。
给女儿找个好归宿，是他最大的心愿，难得女儿有心仪的人，那就见见再说，阿济济站在了陈老爷面前，和中原人不同，他五官线条分明，眼神深邃，身材魁梧，一表人才，精通五种语言，年方二十五，生意已经颇有规模。对于这些，陈老爷还算满意，他接触过不少官宦子弟，很多都是凭借祖上庇佑，自己一无是处。
“阿济济，你的年龄在我们这里不小了，可曾婚配？”陈老爷端详阿济济片刻，问了第一个问题。莲玉一听，愣住了，她从没问过阿济济的年龄，想着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听父亲问阿济济的年龄和婚配，她的心纠在一起，肯定已经有妻室了。
“启禀伯父，我已经成亲了。”阿济济面色如常，在他看来，自己这个年龄如果不婚配，反而不可思议。
“那你有几房娘子？”陈老爷亦面色如常，这在他意料之中，心中不免叹息，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心仪之人。如果遇到了，却时间错误，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们那里讲究多妻多福，而且妻子多，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我如今有五个妻子。贵宝地的男人不是也三妻四妾么？我的妻子不分大小，这和贵宝地大老婆、小老婆不同。她们都是我的妻子，我对她们都很好。”莲玉要晕倒。陈老爷看了看女儿，不再问其他问题。
阿济济走后，陈老爷让女儿稳下心神，细细考虑。
莲玉从小在父亲对母亲的深切思念中长大，她向往爹娘一样的情感：一生一世一双人。阿济济让她知道了人世间还有这么一种感情，让人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日思夜盼。她舍不得阿济济，但他心里的人太多了，她怕挤。在婚姻里，她希望只有两个人，即使天各一方，阴阳两世，也不会忘记……
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第二日大早，来到阿济济住处。阿济济蓝眼睛迷惑地看着她，不知她有怎样的决定。莲玉开口向他道别，祝他一路顺风。阿济济清醒了，震惊、意外，他觉得二人的感情已经能超越世俗障碍，没想到如此脆弱。他一再保证会对她最好，因为她是他的知音、知己，他对她会和其他人不同。
她说：“也许，我对你期望太高，所以失望太大；也许我们的感情不够深。和你在一起很快乐，但我无法和几个女人共事一夫，我应付不来。一切都到此为止，结束了。”
阿济济无法相信她的绝情，抑或理智。他沉痛地说：“我非常希望和你在一起……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余生都不会忘记。”
莲玉是洒脱之人，说放手，就不再藕断丝连。她要的爱是全部，如果对方给不了，她就不再眷恋。
但是阿济济不能，他是多情的人，不能轻易忘记，起码需要一段时间。他送了她一个鱼骨项链，她不要，不想留下任何念想，他一定要送，她拧不过，只好接受。
二人就此别过，一晃数年，再也没有见过。莲玉之后嫁人，为人妻、为人母，成为林家的大夫人，阿济济已经是一个陌生人。她把项链收藏起来，像其他东西一样，没有特别的深意——只是不想随便丢弃而已。谦谦看到了，要了过去。
她曾经对林老爷燃起了希望，林老爷家底殷实，却没有一般纨绔子弟的劣迹，而且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他曾经也没有辜负她，郎情妾意，你侬我侬，那时她觉得老天实在对自己不薄。但是最终一桩桩一件件，让她心灰意冷，她放下对林老爷的希望。如今他们相敬如宾，在外人眼中，她是识大体、顾大局的正房夫人。
如今听到阿济济的消息，回想往事，心情再无波澜，似乎是别人的故事，于己无关。但是，自己也年轻过，当时洒脱的少女，怎么突然间就有了白发，女儿都嫁人了。岁月带走了自己的青春年华，一去不返。
转眼天已微亮，又是一天。
谦谦此次回来，满腹心事要和大夫人说，只是刚见面就说烦心事，怕扫了娘的兴，她忍了两天，实在撑不住了，这天一早，就来到大夫人房里。大夫人还未起，见女儿来了，有些吃惊：“儿呀，怎么这么早？看你眼神无光，无精打采。是不是夜里没睡好？”
“娘，女儿睡不着。”谦谦委屈的说，嘴角抽抽着，眼泪在眼眶打转。这时丫鬟都被谦谦遣了出去。要是她们看到，一定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没理也不饶人的大小姐也会掉眼泪。
“怎么了，什么事让我能干的女儿愁成这样？”大夫人有种不详的预感，估计是小夫妻出问题了。
谦谦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说道：“娘还记得以前我买过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孩么？”
大夫人想了想，道：“有这回事，我见过她，那女孩长的很俏丽，看模样是个机灵人，放在人堆里很出众的。”
“当时有个老者要买她，年龄比她爷爷都要大，我看她可怜。就去和老者争她。双方起了冲突，把我带得几个人都打伤了。那人在当地很有些势力，我们差点没能脱身，还是花大钱又请了中间人说和，对方才算作罢。那年为救她，真是大费周折……我真后悔，管了这档事，结果引狼入室！好人难做呀，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呢？”谦谦一脸感慨，又气愤又后悔、又无奈。
“你那时和我说这事，我还夸你做得好。以后碰到这种事，还是要帮的。出什么事儿了？”大夫人问，但心里已经十分了然。那女孩她见过，生的特别美，不用使手段，男人就神魂颠倒了。心里叹息，身为女子，终究难逃这样的命运。
谦谦摇了摇头，说道：“我以后不会随便救人了。女儿一直钦佩娘，娘豁达淡定、不计较……女儿真的做不到。”
大夫人正色道：“这些年你和老七经历的风波不少，他们兄弟间明争暗斗，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但你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结果如何，气势上不曾输过谁，你是娘的骄傲。”说到这里，大夫人慈爱看着谦谦，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娘从小教女儿凡事都会过去，女儿一直谨记在心，碰到难事儿，女儿就想着这句话，真的一件件也都去了。但是这次不一样，要是老七中意别人了，我的天就塌了，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他身上，他怎么能去中意别人，怎么能这么对我？而且还是那个女人，她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救她于水火，她却将我推入水火之中。”谦谦委屈的拉着大夫人的手，紧紧握住。
“你和老七之间，没有她，还会有别人的。老七和以前不同了，他现在是一家之主，财大气粗，多少青春少女围着他转，看着他的脸色，说他喜欢的话。”
“确实不少女人围着他转，他都是逢场作戏。但这次不同，我能感觉到，老七对她和其他人不同，他用真心了。”谦谦泪流满面。
大夫人很心疼，拿手帕给谦谦擦拭眼泪。
谦谦继续道：“我引狼入室了，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自问，哪一点不如她？”谦谦忿忿不平。
“那女孩生的确实美，而且我见犹怜，她要是有那心思，使些小手段，很难有男人不动心的。”
“娘早就看出来了？怎么没提醒我？真是个贱人，老七也是没骨气——说不定那贱人还没使手段呢，他就迫不及待了。他们气死我了。”谦谦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不管什么恩怨，不能出口伤人，你的炮仗脾气要改一改，不然老七会离你更远。”大夫人想起女儿的脾气，皱眉。
“娘，这么些年我为老七做了多少，您是知道的：他们家兄弟十几个，他又是庶出，想在兄弟们中间出头，有多难？我帮着他一步步巩固地位，他要做好人，坏人我来扮，里里外外的人都说我是悍妇。名声不好没关系，他知道我的好，我做什么都值得。可是如今他是当家人了，就要卸磨杀驴，我怎能甘心？”
大夫人乐了，“你看你，不光说别人，还要说自己，你把自己说成什么了？”
“他们都把我气糊涂了。不但有这回事，而且这么久了，我就像个傻子似地蒙在谷里，一无所知，这不仅伤害了我对老七的感情，也是对我能力的莫大羞辱。”谦谦抓狂，眼睛喷火。
“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看着女儿的样子，大夫人又心疼又无奈：在爹娘身边再娇宠，到了夫家，命运如何，就要靠自己了。女儿有今日，也在她意料之中，但是真的来了，还是为她心痛。
“那个贱人……那个女孩叫紫灵，当时我把她带回家，看她的模样比一般丫鬟出众许多，就让她贴身服侍我，有两年吧，那丫头挺上心的，也机灵，生意上的事，她也有些主意，是个好帮手，我很满意。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如今想想，他们从来没什么出格的言行，也没听别人传过什么闲话，谁知道怎么就对上眼了。有一天，她跟我说，她有个远房亲戚联系上了，她想去投奔。我就挽留，但她执意要走，我只能作罢，送了很多银两给她，让她以后日子舒心些。如今想想，自己被人卖了，还在替人数钱，她哪里需要我那点银子，老七快把我们整个家都搬给她了，我真傻。娘您知道，我不是自吹，我是个精明人，从不糊涂，这次不知怎的，火烧到眉毛了，一点没觉察，不知道是我大意了，还是他们隐藏的太好。
“后来呢？”大夫人问道。
“她一走就是三年，也就是前一段吧，我们偶然遇见了。那日我在杭城，见到一位年轻夫人穿着富贵，很面熟，仔细一看，竟是紫灵，我很高兴，就上前攀谈。她看见我并不惊讶，神色淡然、疏离，不过当时我并没感觉到。她当时的打扮、举手投足都是阔家夫人的气度。我为她高兴，恭喜她嫁了好人家。她也没说什么，就让她儿子来和我相见，是个两岁左右的男孩，我没想到三年不见她变化如此之大，已经当了娘。就问她这些年的遭遇，她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不觉得我的儿子很面熟么？我还奇怪，她儿子我怎么会面熟？仔细一看，如梦方醒：那孩子长的竟然很像老七。她又从孩子身上拿下块玉佩说，这个更面熟吧？我一看是老七的玉佩，他一直随身带着的，后来说丢了，我还找了好久。说说道这儿，我就愣在那儿了，还没回过神来怎么回事。她却转身要走。我怎么能让她走，我一把抓住她，让她说怎么回事。她说你自己回去想吧，要不去问你相公。说完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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