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止躺在自己从京都带来的床褥上,一层又一层的铺的、盖的,要将她小巧的身影彻底埋没。她心中也确实想要将自己淹没在这床褥之中,因为她不仅是身体上的需要。这昌南城的昼夜温差真的是太大了,即便她这样裹得严实,也还是能感觉到外面的冷气在不断侵袭着她;然后再听不到外界的喧嚣,再不用感受到政治官场上的勾心斗角。
在京城中呆了那么久,她只觉得心好累。真的好累。明明一心一意地辅佐刘昀,却险些锒铛入狱;明明全心全意地信任沈静,却惨遭抛弃。可是在刘仲然面前她真的不想表现出丝毫脆弱、亦或是一丝一毫的对往事的沉湎。
即使那些回忆就立在风中,渐渐成沙,在岁月中硌得自己生疼。哪怕眼泪就在心头回旋,也要紧闭双眸,不让痛哭随着眼泪的坠落而现于人前。
但是现在已然好些了。昌南城的秀丽风光,昌南城的淳朴民风,昌南城的偏僻出世,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渐渐地治愈着慕容止两世为人而在心中烙下的深深的创痛。
一想到百姓的淳朴与热情,慕容止的心头就觉得暖暖的,于是嘴角上扬,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便起身,收拾好衣物整理好着装之后,便一把推开自己的房门,放肆地呼吸独属于清晨的新鲜空气,并张开双臂恣意地汲取着太阳的温暖的光芒。
这时,刘仲然刚好从自己的卧房中出来,来找慕容止商量一些有关昌南城的事情。恰巧看到慕容止如此随性不设防的一面。虽说之前与慕容止相处的时候,她一直表现的很开朗很外向,但是只有他刘仲然能够意识到,她的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在做给别人看,为了不让别人担心自己。
她竟是倔强至此,真是让人心疼。自从他回来之后,每次看到慕容止笑得没心没肺,就会觉得很心酸,就会有一种莫名的心酸在胸腔中充斥。在他的心中,在他的记忆之中,慕容止始终是那个直言直语,不怕天不怕地的明媚似四月的阳光的女子,只是如今的她却是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而将自己折磨至遍体鳞伤,也不肯将伤口示人。
时间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刘仲然心里常常如这般苦笑。
但是这天早上,当他即将要来到慕容止的卧房中时,却是刚刚好见到了如此令岁月鎏金生光的场景:阳光下的慕容止笑得胜过最美丽的春光。
远处的刘仲然也展开了笑颜,自他返回化国见到慕容止以来,他就从未见过她笑得这般毫不设防,好似一个孩子一般。
他不忍心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美好以及许久未从慕容止脸上见过的笑容,贬值是远远的站在一旁,静静地立着。
其实,刘仲然也已忘了有多久,自己就只是一直这样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慕容止,而从未有过勇气去靠近,哪怕一丝一毫。自己尚未离京之时,慕容止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的哥哥刘景然,却终是只是一场盛大的爱情悲歌,天人永隔。而他亦从未有勇气站在她的身边,哪怕是在她难过的时候给她一个安稳而踏实的拥抱,亦不曾有过。
只是,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慕容止,让刘仲然的内心委实是在接受一种煎熬。于是他选择了离开,他选择去各个国家进行游历,一是为了增长自己的见闻,二是为了让自己能够渐渐地忘记慕容止,忘记曾在自己的心中澎湃汹涌的对慕容止的爱。然而他发现这根本就是无济于事。日子过得越久,他对慕容止的思念就更是无法平息。他以为是自己当时太懦弱了,没有勇气选择留下来,或许如果当时自己的选择不是逃离,这场爱情的结果就能有所不同。
但是,显然,他错了。
刘景然虽然已经去世了,慕容止的心也从未有一分一秒曾在他的身上停留。她将那沈静日日带在身边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只是万万没有想到,当自己再次回来时,她的心竟是这样被那沈静践踏。他伤痛,他心痛的几欲要死去。然而这个时候,他所遇到的慕容止,却只是盈盈的笑着说,自己没事,自己很好。
他于是终于明白,自己与眼前这个自己爱了一世的女子,原本就没有丝毫的缘可言。但是他却是这样死心塌地的爱着慕容止,哪怕明知她的心从未在他的身上停留,也毫无怨言。即使自己此生注定只能于远处看着慕容止,那么能看到她奔向属于自己的幸福,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止停止了在门前小园中的漫步,转身准备回到房中收拾一下,便去城楼上瞧一瞧。刘仲然看到慕容止转身之后,便紧追着喊住了慕容止,慕容止听见有人叫她,听声音知道是刘仲然,于是转身刚想展露一个微笑,却在瞬间即被一件厚厚的斗篷裹住了身子,人也被困在了一个火热的胸膛中。
她有些惊诧地微微抬起了头,便正好对上刘仲然满含笑意的眼眸。
刘仲然对自己的情意,慕容止从来都知道,只是从未说破,也永远不会说破,毕竟她一直将刘仲然视为自己的知心朋友,但是他现在的举动已经对她表明他不想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慕容止知道自己是不能给他什么回应的,只能故作淡定地站定,打了个哈哈便从刘仲然的怀中挣脱了出来,然后满脸都是笑意地说道,“本城主在此多谢凤庆王的关心了。”
刘仲然看到慕容止脸上粉嫩的嫩肉,忍住了拧一下慕容止脸颊的冲动,也微微笑着说道,“城主大人,下次再在外面逗留的话,要多穿一点哦,不然把身体冻坏了你还怎么为昌南城的百姓鞠躬尽瘁呀。”
慕容止听到这话,笑容中带上一丝说不出的愉悦:刘仲然说的没有错,自己不能总是 随性而为了。既然自己已经选择来到了这个地方,肯定要为这个她喜欢的地方做出些什么贡献的,毕竟自己的余生可能皆是在这个地方度过了。而且,这昌南城的确是太合她慕容止的意了,不仅远离朝政,还民风淳朴,完全不用担心勾心斗角之类的事情发生。因此,能够在这么一个地方做一城之主并安度余生,定是一件极其幸福美好的事情。
想到这一层,慕容止对刘仲然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她说着,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不多时,等她再次出现在刘仲然的视线中,头上戴上了大大的毛毡帽,身上披上了她最爱的火红色狐裘披风,看着她就觉得暖暖的感觉。
“我们走吧。”将自己包裹好了的慕容止小步跑到刘仲然的身边,对他说。
刘仲然看着她因为突然地运动而泛红的笑脸,眼中是无边无际的溺爱,“好,我们走。”
其实他们走得是很无目的性的。因为一路上,慕容止的视线总是会被沿街的新奇的小东西吸引住自己的视线,然后在许多小贩的店铺前流连忘返。
那昌南城中的百姓何时见过这般美丽的人儿,更不用说这般妩媚的美人就近在眼前,是活生生地,而不是画中的死物。
于是不多时,慕容止的身旁便已围聚起了一大拨人。一旁的刘仲然看到慕容止这般的迷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骄傲,可是也有一丝小小的难过:如果慕容止只是自己的,只能自己能看到,那该是有多好!但是事情就是不能如他的意,他摇摇头,不想再想这些自私的欲望。
他突然看到路边的摊位上有卖根根红色的糖葫芦,便转身从那摊位上买了两串糖葫芦,准备给一直生活在南方而很少见过糖葫芦的慕容止,却在回过头之后再不见慕容止的踪影。
或许,刘仲然在前半生的岁月中,从未如此慌乱过。却在于人群中寻找突然消失了的慕容止时,几近疯狂。
不知刘仲然挤进多少个人群中寻找慕容止之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以及一下轻微的拍打从身后传来。刘仲然似条件反射般飞快地转过身来,就看到慕容止就那样满脸无辜的站在自己的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的望着他。
原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深爱的人从自己世界突然消失,是一件如此令人撕心裂肺的事情。刘仲然此刻定是这样想的。
他一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慕容止,便似发狂一般扔掉了手中的糖葫芦,紧紧地抱着面前的这个瘦弱的女子,抱住慕容止的一刹那,刘仲然感觉,竟好似拥抱住了整个天下。
慕容止不禁被这样的刘仲然吓到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他抱着,并只能出声安抚他道,“怎么了么,发生什么事了么?”
刘仲然便将自己原本埋于慕容止的脖颈地头微微抬起,平复了一下情绪,“你突然就不见了,让我很不安。“
慕容止微微皱眉:没想到自己仅仅是短暂的离开了一下刘仲然就紧张成这个样子,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是有多重要?慕容止不敢去想他对她滔天的爱意,因为那是她无法回应的,心中只能是万分地抱歉。
“刚才人太多了,所以就被人冲散了。我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不要这么担心我,这里又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你看周围的人多热情,还送给我许多东西。“
刘仲然听她说完,放开抱住慕容止的双手,然后她往后退了一步,挺挺自己的胸,让刘仲然看到她满怀的小玩意。
其实,刘仲然之所以焦急至此,亦是有原因的。
他刚出来游历的时候,在化国的边界游走,一次居住的旅馆的女儿,让他想起了慕容止儿时的样子,天真、活泼。可爱,所以他十分喜欢她,时不时就带着她在旅店附近到处游玩。
可是,就是他的大意,让那小女孩在山中失踪了。然后,他第一次动用了皇家的权利,调兵去搜寻女孩的下落。人最后是找到了,可是最后,那个小女儿的尸体,在后方的仓库储备里被发现了。死状极其可怖,据验尸官的目测,女孩是被野兽生生咬死的。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副场景,刘仲然或许今生再也不能忘记了。
这自然也是他在无法看到慕容止之后似疯子一般拼命寻找的原因之一。
待刘仲然渐渐地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他低声说道,“抱歉。”
慕容止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两个人便继续向城楼方向走去。
有些话,不必言明,两人便各自心中清楚。
就这样静静的陪伴在她的身边吧,一个声音在刘仲然的脑海中叹息着。
他看着慕容止就这样静静的在他的身边走着,他的内心竟是从未有过此刻的幸福。一直以来,他都是只能静静地在远处,无言的看着她,祝福她,看着她受伤却不知如何去保护,看着她孤单痛苦却不知从何安慰。
然而,如今,他终于又了合适的理由陪伴在他的身边,那么,他便会用尽自己的全力,去守护眼前的这个瘦弱的女子,哪怕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从此以后,他必定要长长久久的陪伴在慕容止的身边,不需要有什么承诺,他只是会守护她,守护着她再不用费尽心机去抵挡外界带来的所有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