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最后一滴墨汁沁入纸上,手稍提,外头一阵仓促的脚步,房门被大力地推开,继而是娇妻一脸惊恐地立在眼前。
“他……他们被抓起来了……云……”佟未的声音颤抖,身子亦在颤抖。
容许猜不到妻子刚才看见了什么,但他后悔那一刻,自己不在她身边。
“卉儿回房了……采、采薇在照顾她,我……”佟未似乎词不达意,似乎还未从恐惧中走出来。
绕过书桌,一步一步走到妻子的面前,双手微张时,佟未已扑进了怀里,她瑟瑟发抖,手臂将丈夫的身体,愈环愈紧。
“吓坏了是不是?”容许轻声地,温柔地问,“我应该想到你会陪卉儿去那里,可是……”
听着丈夫的话,方才那一幕又出现在了眼前。彼时她和雨卉结伴往后院去,因雨卉说,这孔明灯定是钟子骋送给她的礼物,为她庆生。姑嫂二人来至后院时,的确见已被释放的钟子骋正立在空地里关注着他放上天的孔明灯,共九盏灯,每一盏灯上,有大气的“寿”字,那都出自钟子骋的手。
因吴林等也四散在周围,雨卉只和佟未在一边看,而不能靠近钟子骋,可两人还是打了照面,四目相对的那刻,佟未在边上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容许。他们两个就这样隔很远看着彼此,夜很黑,孔明灯的光亮合着月光也无法在这种距离下照亮两人的脸,可是他们应该看得见彼此,因为都在心里。
对一个女孩子如此用心,在佟未而言,钟子骋这口大笨钟也许在心里对四小姐是有感觉的,但单纯耿直的他,自己尚没有发现。
可美好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太久,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黑影,一道又一道出现在屋檐墙角,是四散的孔明灯锁定了他们的行迹,就在几道黑影要向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扑来时,又一群黑影伴着呼呼风声从四周蹿出来,后者击退了前者,后者为首的,是一袭黑衣的宋云峰。
“嫂子,四小姐,你们可有受伤?”这是宋云峰拉下面罩对佟未说的第一句话。
当时佟未不知道自己是否颤抖,可她能感到雨卉正不住地打颤。
偷袭、黑衣人、刀光……剑影,这一切仅发生在一瞬间,没有任何人说话,更没有对峙,好像所有人排成了一场戏,大家按着戏码往下演,唯一的遗憾,是自己和雨卉带了几个丫头冲上了舞台,扰乱了一切。
“他们是谁?”佟未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云峰。
宋云峰没有多说什么,但他告诉佟未,这些就是白日跟踪她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跟踪我们?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我们家?”清醒过来,佟未哽咽着问丈夫,那脸上的惊魂未定和忧虑,看得容许心碎。
“不要怕,没事了。”容许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热热地将唇贴在妻子的脸上,温柔地吻,宠溺的吻,他希望佟未能平静下来。
可佟未无法平静,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很多事情不用人教导,她也会在京城那座大染缸里耳濡目染,“他们是来刺杀你的?是不是……”说出这句话,佟未大哭。
容许不晓得怎么哄她,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只任凭佟未在怀里哭泣、颤抖,也许发泄过后,才能得到真正的平和。
如是很久,直到佟未哭累了,屋子里才安静下来。坐在床上,将妻子拥在怀里,容许告诉她,其实这类事情很平常,自他跨马上战场打赢第一场仗后,刺杀、暗杀、悬赏等等关系自己性命的事情就陆续未断,连他自己也麻木了。
容许轻叹:“还好今日你没有受伤,不然我……”
佟未打断他:“我不会受伤,你也不能受伤,我不要听这些话,我不要有一个随时可能被人杀掉的丈夫。你答应要一辈子护着我,你不能食言。”
“未儿……”
“我从来没骗你……我只希望,下一次你再有什么决定,能先告诉我。也许我先知道了,就不会害怕。”佟未楚楚可怜地看着容许,她要求的,仅仅是这些。
愧疚感油然而生,无声地颔首应诺,轻轻地一吻后,容许将今夜之事全盘告诉了妻子。其实这些行刺之人早在他于校场练兵时就发现了,他们原先的目的并非是刺杀自己,而仅仅为了刺探军情,即要知道容许麾下将士的实力。不晓得他们何时动的杀机,但今日他们一步不离地跟踪惹恼了自己,他不能让这些人同时也威胁家人。于是下午派人通知了云峰,让他带兵埋伏在家里,自然这一切在事情未发生前,不能告诉家里任何一个人。
佟未弱弱地伏在容许胸前,呜咽道:“可为什么放他们进家门?”
“这里是杭城啊,密密麻麻地住着老百姓……倘若在郊外,情况自然不同。眼下除了家里,在别处都会扰民。”容许神情很轻松,似乎一点也不畏惧,继续道,“况且他们的目标本是我,引他们进家门,更是瓮中捉鳖,我倒不必担心他们发现我的住处,那些想要我命的人,只怕连我们家有几个下人都摸得一清二楚,只是他们还没有胆子越过这条底线,派刺客入室行凶,今天,纯粹是一场闹剧。”
“朝廷知道这些事吗?”
容许笑,“他们知道的不多,有些事就没必要回回都上报,但如今夜这般的,还需报上去。”
佟未惊慌地坐起来,问道:“那奏折里会提到我和雨卉吗?”
“怎么了?”容许不解。
佟未很难过,答道:“我怕我爹爹和哥哥们会知道,如此……他们会担心我。担心还好,如果他们迁怒于你,那怎么办?”
心底骤软,怕成这样还会为别人着想,容许恨不能将自己和妻子融在一起,如此他方能时时刻刻保护她,给她一辈子的依靠。
“不会提到你。”容许笑着起身从桌上拿来奏折递于妻子,“我本就不知道你们会去,所以并没有提到你们。”
佟未摆手不要看,却甚不悦地埋怨,“我就知道我和雨卉是多余的人,方才那副景象,跟看戏似的,坏人出来了,好人紧跟着就上……我们俩都傻了。”
见妻子又有心思开玩笑,可见惊慌已平,容许放心了。笑着收起奏折,说道:“今日是有些唐突,但倘若你和雨卉不在,这件事也不会传开。丫头,你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他们也没那么大胆真得来动我,管它是警告、是威胁……如今我条命,比任何时候都死不得了。”
佟未很用力地点头,心满意足地贴在丈夫怀里,经这一闹,她累极了,可临睡朦胧地那一刻,还是喃喃地低语,“下一回……我一定不怕了。”
实则正如容许所说,这件事非当事者,容家其他人于此根本不会有任何察觉,莉园里孟筱悦早已哄着女儿入睡、正院里冯梓君也照顾落霞睡后早早就寝,藕园里也一派安静,今日出行大家都累,林飞凤吃过饭回来,便倒头休息了。但也有一人例外,容谋便是手提酒壶,晃晃悠悠地在家里四处乱走,他不晓得要去哪里,可也不想回藕园面对妻妾们的嘴脸。
边走边饮,不知不觉空了半壶酒,几分酒劲扰得脚下无力,便懒懒地靠在廊下栏榻上,任那秋风拂在脸上,借着酒气,倒也不觉得凉。
不知多久过去,只觉得一团光亮缓缓朝这边移动,注目看时,那光亮却停了,只听一记柔柔地女声:“谁在那里?”
声音很熟悉,可容谋懒得理会。
那光亮便越来越近,一直到照亮了周遭,容谋感到有些刺眼,甚不悦地骂:“快滚,莫打扰你家三爷喝酒。”
“三爷。”女姑娘温和地喊了一声,容谋看去,提着灯笼的,竟是二嫂身边的采薇。
“您怎么一人坐在这里?秋露很寒的,还是早些回去吧。”采薇好脾气地劝了一声。
容谋却在嘴角勾起冷笑,“一个人是有些冷,不如你也坐下陪我喝酒?”
采薇一哆嗦,低着头道:“奴婢还要赶回去伺候少奶奶的,不……不能陪您。”
“你打哪儿来?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头?”容谋懒懒地问,实则对于答案并不感兴趣。
因有宋云峰的嘱咐,采薇知道不能随便将刚才的事情说出来,虽然她也很害怕,很恐惧,但小姐要自己去照顾雨卉,自己不得不去,此刻虽然已平静不少,可想起刚才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如此,不由得颤了颤身子。
“你冷啊?冷就走吧。”容谋语毕又对着酒壶一通畅饮,继而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壶对采薇笑道,“酒没了,不然也给你暖暖身子。”
不晓得为什么,从采薇眼里看出来的容谋,就是和旁人口中完全不一样,即便此刻他醉酒胡言,但总觉得,他是叫人心疼的。
“您……是在忧虑落霞姑娘的事么?”采薇试探地问一声。
“关你屁事?一个丫头,少管闲事。”容谋却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