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嬷嬷的声音响起来,德恩转身去看,她正领着一溜宫女,其中两个抬着一鼎小暖炉,老火幽幽,炉上熬着一锅甜香的腊八粥。后面的宫女或执水壶托盘,或捧毛巾香炉,不盛隆重。
“嬷嬷呀,粥好了。母后正等着享用,我本想来看一看,可不留神对那雪景有了兴趣,驻足不走,自己竟也没察觉。”德恩小心地撒了谎,将事实掩盖去。
嬷嬷眯着眼睛慈祥地笑,扶着德恩一起进入了内殿去。
午后,德恩侍奉母亲休息下,按她的意思,带了如宝乘暖轿往怀瑾宫去。半路,遇见了回宫来的如珍。
“家里人都好吗?”德恩没有下轿,只是凑在窗前问如珍。
如珍一一作答,因说道:“老夫人很惦念公主,当着奴婢的面催驸马进宫来接您。”
德恩眉梢一动,她多想问一问丈夫当时是何种表情,可如此多宫女内侍跟随左右,传将出去又是笑话,还是作罢了。
“知道了,你歇着去吧。”德恩放下窗幔,又坐回了原位。
延叔,你何时来接我?
心里又问了一遍,德恩忍不住潸然泪下。
待至怀瑾宫,江玉娴见她一脸愁容不展、眼眉稍红,便让宫女带她去内室休息,避开了众人的目光。打发了琐碎之人,进来便握了德恩的手问:“好孩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心里不痛快?若是谁欺负了你,尽管告诉母妃。”
德恩微微摇头,怯懦地将眼帘垂下,低声嗫嚅:“母妃,儿臣想出宫,可是……”
那里江玉娴沉沉地说:“母妃知道了,事情都在聿儿那混小子身上。”
德恩忙得解释,“不是不是,只是我自己下不来面子,怕皇兄皇姐们取笑我。”
江玉娴怎能不懂女儿心思,虽然德恩不是自己的女儿,虽然她还是蒋皇后的女儿。
“德恩,夫妻之间好多事情,旁人是插不得手的。你若与聿儿闹不痛快了,若肯把原因告诉母妃或母后,那我们或许能为你开解一二,可你什么也不说……”
“母妃,我们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只是想念你们了才回来,一不小心住了那么久,突然要回去,却又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宫里头传说我与延叔闹矛盾的话,我也听到一些的。”德恩急匆匆地解释着,却把那一股子不安全表露在了脸上。
江玉娴何人?堂堂一个权倾六宫的贵妃,阅人无数的她,又岂能让德恩这点小心思从眼皮底下溜过。
可她到底不是自己的女儿,可这个平阳驸马到底是自己的外甥,所以有些话,实在说不得。
“罢了,好孩子,这些自然不是你的错,千万不要自责。”江玉娴温和地笑起来,劝慰道,“母妃是过来人,明白你们年轻孩子们的心思,这件事就交给母妃吧,不日,就叫聿儿进宫来接你。他这个呆子,母妃定替你好好教训他一顿。”
德恩不置可否,涨红了一张秀气的脸蛋,嘴角,却稍稍勾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意。
皇城外,平南侯的府邸在这腊八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竟热闹得好似容许娶亲那一日。京中各级官员风闻定圻大将军来京,便蜂拥而来,用佟未的话来讲:吃不到“香饽饽”,摸一摸也是好的。
此刻不知道丈夫在外头迎接了第几批客人,但自己可是越来越没耐心了,若不是采薇拦着,她早冲出去……
唉,不行,自己是容夫人啊,堂堂一品诰命夫人,怎么能这么沉不住气。
偏偏采薇要在一边火上浇油,“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老夫人那里都派人来催两回了。反正今晚咱们在家住,姑爷晚些来也不怕。”
“好了好了,回去吧,真是的,那个大木头,他不晓得这世上有两个词,一个叫‘拒绝’,另一个叫‘送客’啊。”佟未真不耐烦了,起身拉着采薇就要往外头去。
采薇忙得将厚厚的氅衣给她穿上,扶着道:“慢一些,你几时能记得自己是个有身孕的人?”
佟未正没好气,也不理她,只对一旁的丫头道:“去给陆管家说一声,夫人我和采薇先回佟府去了,让侯爷忙完了也去那里。”说罢也不等那小丫头答复,就拉着采薇绕过前厅出门,远远还瞧见陆管家乐呵呵地往里头带客人,忍不住怪他也个老木头人。
于是带着采薇坐车离家,往娘家方向去,或许不该说是冤家路窄,可偏偏她不想见到谁,就那么巧会遇上,主仆俩驱车不过半程,竟迎面遇上了坐车往皇城去的恒聿。
只因佟未的车驾需走得缓慢平稳,故而在车上挂了容府的名牌,这才让恒聿知道车内坐的,便是他想见的。
“是谁啊。”彼时恒聿拦下车架,掀开帘子探身出来的采薇顺口这么问了一句,但瞬时就停住了,愣愣地瞅了半晌,含笑道:“是驸马爷,驸马爷吉祥。车里……是我家夫人。”
车内佟未听见,心里好大生气,一时堵在心头外加几分晕车,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大口干呕起来。
慌得采薇退身回来,又是拍背又是揉胸,足足折腾了半刻才消停。
外头恒聿早已急坏了,连着第三遍问:“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去。”
“别理他,我们走。”佟未因呕吐而涨红了眼睛,且含了些泪水,如此说一句,颇有几分赌气之态,反叫采薇拿捏不住。
便道:“人家也不容易,只是想关心你罢了。昨日给好大的冷脸,他也安分地回去了,不说要见你的话,眼下是偶遇,又何必这样撩别人的脸子?”
“男女授受不亲,我与他非亲非故,凭什么相见?”佟未不理,自己拿帕子擦拭眼角上的泪珠,摆手道,“快快赶路,这车热乎乎地好不舒服,我晕得慌,赶快回家里才好。”
采薇自然知道小姐的身子更重要,也不敢再多说,重新出来对恒聿道:“我们夫人好些了,多谢驸马关心,也不敢耽搁了您的事,家里老爷夫人也等着,这就和驸马爷作别。”说罢连忙将目光从恒聿脸上收回来,嘱咐了车夫继续赶车,便又退回去了。
恒聿还能怎么做?除了让开,他还能怎么做?于是无声地退后一步,眼睁睁看着那马车从面前缓缓驶过,明知道佟未就在里头,可自己竟连想见她一面的话,也不敢说出口。
“三少爷,时辰不早了,老爷限定您酉时前必须出宫回府。”一个家仆跟上来提醒恒聿。
“知道了。”恒聿冷冷地答复,抬头看向皇城雄伟气派的建筑,真的,一步也不想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