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的厉声呵斥果然镇住了恒姮,她呆了半刻后,“哇”得一声大哭起来,抽抽搭搭地问众人,“为什么到头来都是我的错?我做错什么了?”
“如果当真是错,是你一开始就错了,姮儿,不要只看见别人做了什么,你自己呢?”佟未痛心一叹,转身来对允澄道,“殿下千万不要和姮儿一般见识,今日的事还请您在皇上和贵妃面前瞒一瞒,姮儿她只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并没有坏心的。”
允澄没有即刻答复,他瞧见佟未身后的雨卉,此时眼角含着泪,目光戚悲伤,左边脸颊还有一块绯红。如此可怜娇柔之态,相比恒姮的刁蛮任性乱发脾气,前者实在叫人心疼, 不由得先不答佟未的请求,转来质问恒姮:“你打人了?恒姮,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恒姮正哭得伤心,被允澄这一噎,心里更气了,可眼下自己什么都处于下风,连素昔疼爱自己的未姐姐也只偏心她的小姑子,又见允澄如此珍惜容雨卉,脑筋迅速一转,反暂时扔了自己的脾气,直直朝允澄跪下去:“太子表哥,您是我的表哥对不对?哪有哥哥娶妹妹的?太子表哥,您那么喜欢容小姐,为何不让她做你的妻子呢?太子妃由她来做再合适不过,不要牵扯我进去好不好?我脾气不好,又没有涵养,我坐不了那个位置。如果听凭贵妃姨母的安排和您结为夫妻,到头来大家都会痛苦。您从来没有疼过我这个表妹,就这一回,就这一回好不好?”说罢伏身去磕头。
允澄反急了,一把将她拉起来,问:“谁说你要做太子妃了?”
恒姮呜咽着答:“我娘私下和爹爹说的话叫我听见了,好像贵妃姨母那里一点也没有放弃,还和容雨卉合计着,要说服你向皇上提出说娶我为妃,下个月一起大婚。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恒姮愈发哭得伤心,竟说,“我宁愿一辈子在庙里做姑子,也不想嫁给你。”
允澄木然地转身来看容雨卉,痛心地问:“可有这件事?”
雨卉并不惶恐,点头,答:“这是贵妃娘娘的心愿,作为您未来的良娣,民女有义务帮助母妃达成心愿。”
“那我呢……”允澄说出这三个字,一边放开了抓着恒姮的手,另一边手里本拿来要给雨卉的锦袍也跟着滑落在地上。
“民女不懂殿下的意思。”雨卉冷冷地回答来,看也不看允澄一眼。
“罢,日后再说。”允澄的痛心旁人无法感受,冥冥中他感到,除了恒姮表妹不愿嫁给自己,面前这个温柔的雨卉若嫁给自己,也是勉强再勉强之下的无奈,原来自己始终只是一厢情愿。
“我先回去了。”允澄依然好脾气地说话,更对佟未道:“夫人,今日的事就到这里,我明白。您也好生休息。”说罢,也不捡起那一袭锦袍,转身就走,容许赶着一路送出来。
至门外,允澄忍不住问:“容小姐是不是和我那表妹一样,并不愿意嫁给我?我怎么就忘记了,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愿意嫁入皇室。”
容许默声片刻,最终将赌注压在了允澄的善良之上,毕竟他明天就要走了,这一回走真是去打仗,故而何时归来,谁也不知。
他微微一笑,对允澄道:“其实微臣也曾经有此经历,殿下有没有兴趣听?”
允澄一愣,颔首答应了。
院子里,佟未正扶着雨卉要回去,经刚才那一闹,佟未觉得很不舒服,大概是因自己发了脾气,肚子里的娃娃也不安分起来。
“未姐姐,你生气了?”恒姮追着佟未的背影喊了一声。
“来人,伺候恒小姐洗脸梳头,一会儿送她回恒府,看着小姐进门了再回来告知我。”佟未没有答复恒姮,扶着小姑子一步不停地往自己的屋子去。
恒姮难过极了,又跑上来拉着佟未道:“我是急疯了,我真的……”又对雨卉道:“你不要生气,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的。”
佟未身上不舒服,不便与她多说,便快语快说:“姮儿你自己回去想想,旁人说得再多你自己不明白都是白费工夫,你想一想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会是怎样一个结果?我听说你哥哥才挨过伯父的责打,姮儿你也想试一试?”
说罢冷冷瞪了一眼,推开恒姮的手扶着小姑子和烟云快速地回房去,腹内孩儿的胎动让她觉得很不安。
果然因为心内着急,佟未的确动了胎气,在老妈妈们的侍奉下休息了半晌才缓过来,见雨卉焦虑地陪在自己身边,笑道:“傻丫头,嫂子没事了,不过是你的小侄子在折腾她娘罢了,将来他生出来了,姑姑可要好好教训他。”
雨卉心疼地轻轻抚过嫂子的肚子,笑道:“和楚楚一样都是我的心肝宝贝,我疼还来不及呢。”
“卉儿,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你很有心。”佟未一边说着,一边将雨卉修软的鬓发撸到耳后,“如果没有钟子骋,你会不会像姮儿那样排斥嫁入皇室?换言之,皇室生活在将来可能会给你带来的困扰,在这一刻你是否恐惧?”
雨卉坦然答:“从来没有想过要如何反抗大人们对我的安排,也没有这个自信和勇气,但现在子骋存在,也没有‘如果’,而恰恰又是他给了我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自信和勇气,所以我不能放弃。至于皇室生活,我实在没有想那么多,即便到头来我必须成为良娣,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谁也无法预知明天会发生什么。”
佟未欣然而笑:“嫂子从不知道我的卉儿,是这样有主见的孩子。”
雨卉娇滴滴地伏在佟未的身上,“嫂子,我真想等子骋回来。”
“嫂子陪你等……”一个“等”字说出口,佟未心里莫名地一阵大痛,好像身上什么重要的东西要离开了,让她浑身都感到不安。
容宅门外太子的车舆里,允澄在许久的沉默后对容许道:“如此说来,我应该放手才对,可如今父皇母妃已然诏告天下,并非我一己之力能够改变。容将军你明白,父皇之所以听信皇后的话欣然答应这桩婚事,这里头还有着千丝万缕的政治因素是最让你我无措的。”
容许笑道:“臣并没有让太子放手的意思,臣只是想告诉殿下,雨卉心有所属是在您出现之前的事,所以希望您能包容。而您和雨卉的结合,也并不是您能够真正做主的。臣只是希望殿下在将来不管是否能与舍妹结为夫妻,您都能泰然面对可能发生的问题。您是太子储君,江山和美人绝不能并重,这是帝王的无奈和天职。”
“我明白。”允澄是一点即透的人,加之秉性纯良善解人意,本来对雨卉就有诸多疼惜,如今知道她是个痴情女子,心里反更加敬重喜欢。
“容将军,也许我不该放手,因为我喜欢您的妹妹。”允澄又道,“但我也不希望她嫁给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庸之人,如果钟子骋能够考上凌云书院,我会想办法阻止这一场婚礼的继续。其实办法也很简单,只是要委屈容小姐了。”
容许会意,与允澄又说了一些君臣之道后,方下了车去。迎面遇见恒姮,本有话想对她将,可一听下人说妻子不舒服,便只管点头示意,即刻就往内院奔去。
此时,大内坤宁宫里香烟缭绕,蒋皇后正享受着侍女们独到的推拿,嬷嬷却悄然从侧门进来,凑到蒋皇后的身边,递上一封信。
“截下了?”蒋皇后没有拿信,先幽幽地这么一说。
“是,正是那个小子送往京城的信,半道儿就截下了,日夜兼程地送回来。”嬷嬷说着,将信送到了皇后的手里。
蒋皇后拆信来开,嘴角随即一抹冷笑:“果然是个大好青年,一个养马人的弟弟竟然也能进凌云书院读书,亏得那地方还自视清高,原来不过是鱼龙混杂所在。我听闻太子也将在婚后赴金陵读书,皇上如今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娘娘,外头还等您的示下。”嬷嬷提醒一句。
蒋皇后将信交给榻下的一个丫头,示意她将信在香炉里燃尽,看着那纸片灰飞烟灭,方冷笑着说:“让他死。”
“死?”嬷嬷一惊。
蒋皇后冷笑:“不必真死,在四月二十二之前让所有关心他的人以为他死了便好,我要让江玉娴舒舒服服地娶到这个庶女出身的儿媳妇。自然……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奴婢明白了,即刻去办。”嬷嬷低低地应了一声,领了命令退身出去。
蒋皇后懒懒地看着宫女往香炉里添加香料,挪了挪身子扶着宫女过来看,自己拿拨子拣了拣,贪婪舒心地闻过后,顿感浑身轻松、困意袭人,因扶了宫女道:“我乏了,要睡片刻。在寝殿里也点一把这个香。”
“是。”宫女们簇拥着皇后入寝殿,侍奉其就寝,点香拉帘,最后陆续退出,于是寝殿内唯有皇后均匀的呼吸声,伴着那香炉里那绵绵不绝的一缕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