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和雨卉面面相觑,不置可否,愣了半晌,陆管家催促:“您去还是不去,给个准信吧,那人方才就骂骂咧咧的,不好应付。”
“去吧,我又没做错什么事,难道贵妃还杀了我不成?”雨卉有些不服气,旋即回房去梳妆打扮,穿着齐整地跟着陆管家走了。
雨卉前脚随那内侍离去,佟未跟着便让陆管家派人往娘家去打探消息,急急躁躁地等了许久,先去送信的烟云才带着哥哥的信回来。
可看完信,佟未的心凉了半截,抓着烟云就问:“我哥哥还说什么没有。”
“有。佟大爷说了,要奴婢在您看完信后告诉您,叫您千万放心,他们会派人去盯着的。”烟云笑着说完,一头雾水地问,“您懂奴婢的意思吗?其实奴婢自己也不晓得您哥哥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佟未摆摆手,很心烦的模样,“不要多问,下去吧。”
深宫,当雨卉亦步亦趋地跟着内侍进入瑜贵妃的殿阁时,虽然一切摆设仍井井有条,但从宫女们慌张害怕的脸色上不难看出,这里一定发生过了什么。
“容小姐,您留步,容杂家进去禀报。”那个细声细气被陆管家形容为凶神恶煞的人雨卉其实不陌生,多次来江玉娴这里,都是他领路,不过陆管家没说错,今天这位公公的确没给人好脸色看。
立足须臾,那人又出了来不冷不热地招呼雨卉:“容小姐请进吧。”
雨卉点一点头,提了裙摆,缓步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来过好几次,这样的高度她已经习惯。
“民女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雨卉叩拜下去,可是殿内却寂静的很,甚至能听见座上江玉娴的喘息。而这声息,不似平日的气定神闲,今日竟短促而声重。
“来,跟我走。”一个大宫女带着小丫头们将纱帘撩起来绑上,便招呼所有宫女离开,唯留下贵妃和容雨卉。
听见殿门在身后合上的声音,雨卉心里隐隐生出了几许不安。
“你起来吧,跪着,本宫低头看你累。”江玉娴终于发话了,语调却孱弱无力,犹如大病初愈。
雨卉起身来,抬眸,却见素昔雍容华贵气度非凡的瑜贵妃,今日竟一脸苍白,眉宇间隐约含着一股子惊慌未散去,想起刚才宫女们的神情,便更坚定这里曾发生了什么的想法。
不过,贵妃虽然出了些状况,但到底仍留底气,此刻已然用了那双目光犀利的眼眸,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的容雨卉打量一番。
雨卉被她这样瞧,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眼睛才瞧见地上纹理细密的大理石,贵妃冷冷的声音便响起来,而雨卉则清楚地记得,这些日子来,江玉娴每每与自己讲话,都是和颜悦色的。今日缘何如此例外,或说是回到最早先时候的冷淡,叫人难猜。
“说起来,你也并非什么绝色女子,和你那嫂子比一比,差得远了。”江玉娴的话,好似无关痛痒。
雨卉蠕了蠕嘴唇,终究没敢说话。
“不过从第一回见你起到今日,倒是长进不少,脸上那股子稚气越发淡了。本以为你是庶出的女儿,会和别家庶女一样,小家气息、粗俗卑微,可你给本宫的是很多惊喜,起码你有主心骨,是个有想法的女子。”江玉娴的语调还是之前那般,故而这话,实在听不出半分夸赞的意味。
也正因如此,雨卉不敢随意接话,万一话不对题,便要惹大麻烦。
果然江玉娴并没有要雨卉说话的意思,她挪动了下酸疼的身体,目光幽冷地扫过雨卉,忽言:“抬起头来。”
雨卉一骇,旋即按她的话做了。
“看着本宫。”江玉娴又发令。
容雨卉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心要跳出咽喉,她不敢确定贵妃是否知道了自己与钟子骋的情愫,如果当真,子骋岂不是危在旦夕?皇后能轻易让子骋假死,她未必没有让他真死的本事。
不要!千万不要!
“本宫问你,你心里有没有太子?”江玉娴的提问,似乎一步步逼近雨卉所担心的事。
容雨卉不敢撒谎,她怕不自信的眼神会出卖自己,于是咬牙轻轻晃了晃脑袋,极轻地说:“民女只有敬重殿下的心,但不敢有爱慕殿下的心。”
“你倒实诚。”江玉娴的口吻带了怒气,忽而更严厉起来,“本宫问你,这几****是不是见过太子?”
雨卉心里害怕,慌得就跪下了,她明白江玉娴没有把握是不会问这样的话,不敢撒谎不敢隐瞒,怯弱地回答:“是,民女见过殿下一面,只见过那一回。”
“一回……一回就足够太子背负一生的污名,容雨卉啊容雨卉,你好生叫本宫失望。”江玉娴深深喘了口气,扶着座椅又向后躺了躺。
雨卉从来不晓得自己可以这样冷静,她将贵妃说的每一句甚至是每一个字的语调都在心里仔细地过了几遍,她晓得只要现在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让子骋招杀身之祸。她已经害得子骋抛弃一切,如何能再害他“死”一次?
“民女万死,求娘娘息怒,凤体要紧。”雨卉的心砰砰乱跳,她将赌注压在了江玉娴不知子骋一事上,即便江玉娴知道,她也要一口咬定什么都没发生。故而根本不能推辞说,那一日自己本不知道要去见的人会是允澄,从而让贵妃明白叫她失望的人不是自己。
“容雨卉,本宫今日要你来,为了两件事。”江玉娴缓过神,慢慢地坐直身体,幽幽伸出纤长的食指,“第一,如刚才那样问你,心里是否有太子。第二……”她竖起了中指,眼神突然变得凶戾,“你必须离开我的儿子,从今往后不能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本以为有你这样的女子陪在我儿子身边,能让他安于学业国事,没料到人还没过门,竟招引得他千里迢迢放弃课业回京城来看你哄你高兴。容雨卉,你如此这般,与那狐媚的妖精有何区别?若叫太子把你留在身边,将来定是大患。”
从前每每被嫡母责骂羞辱,雨卉都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或拼了命和嫡母闹一场,可今天她好想笑,真的,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红颜祸水、骂妖精,可自己却想笑。
“本宫的意思,你明白了没有?”江玉娴的语调一发阴冷起来,“如果你不明白,本宫能帮你。”
说罢,江玉娴单手指向殿阁的一隅,雨卉顺着看过去,那里不仅还有摔碎的瓷器没被清理干净,碎片之上,更有斑斑血迹。此生何曾见过这般场景,容雨卉顿时吓白了脸色。
转身来重重地叩首,“民女明白,民女本就是罪孽之身,再不敢给殿下添麻烦。请娘娘放心,民女一定不会再见殿下,若敢食言,天诛地灭。”
“不必天诛地灭,本宫自会了结了你。”江玉娴将话说得如此露骨,当真是怒了。
“是……”雨卉的额头磕在清凉的大理石上,虽然还有些害怕,可这凉凉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滚吧,本宫不想再看见你。不日就会诏告天下你染病,不适合侍奉太子,婚约解除。至于你将来还嫁不嫁,本宫不管,只要……”
“民女一定记着誓言,此生不见殿下。”雨卉似乎有些心急了,赶着就接了上来。
好在此刻江玉娴心中存了一大堆的事情,未及揣摩雨卉这里的心思,只觉得赶走这个让儿子沉湎的妖精是头等大事,既然办成了,便巴不得她快些消失。其实她想让容雨卉死也并不难,但她明白儿子如此重视这个女子,若知道母亲害死他的心上人,即便面上不敢说,心里也定会怒极,甚至从此与自己生分。故而不如放容雨卉一条生路,也算阴德一件,何况这女子一早也说过,不愿嫁入皇室。
雨卉谨小慎微地退出了握瑜殿.,她小心翼翼地藏起心里的那份兴奋,她不晓得是不是老天爷在眷顾自己和子骋,阴差阳错下,竟然化解了所有难题。
“放开我……你们哪个敢动我,放开我……”忽而尖锐的嘶喊传出来,雨卉方轻松了的心又蓦地一揪。
“怕什么?”方才那公公见雨卉变了脸色,又阴阳怪气地说起话来,“一个宫女太想家,思念过度得了癔症,咱们娘娘好心将她留在身边治病。容小姐啊,出了宫不该说的,可别多嘴多舌。娘娘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多嘴。”
雨卉频频点头,低声地答应:“我什么也没听见。”
“嗯……”那公公满意地应了一声,他声音才落,那里头又传来尖锐的嘶喊,“你滚,滚开,我不要见到你,她是凶手,我要杀了她……”
雨卉想起刚才看到的碎片和血迹,心里更慌,不敢再听下去,匆匆忙忙便跟着公公离开了。
须臾后,怀瑾宫一处偏屋的门被打开,那声音似乎就是从这里头传出来,但见一个内侍衣着的人走出来,然而脸上丰神奕奕,并不似那阉人的阴柔。
“爷,您还是快出宫回金陵吧,别再惹娘娘生气了。”一个老公公迎上去,反对那个小太监躬身有加,原来这不是什么小太监,竟是易装了的允澄。
“知道了,你替我向母妃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允澄应了,又道,“好好照顾公主,别让她再出事,我已经修书往南边送去,如今只有驸马能帮她了。千万……别让母妃激怒之下做冲动的事。你明不明白?”
“奴才明白,爷尽管放心。”那老太监连连点头。
允澄又想了想,拉过他问:“容小姐……来过了吗?我记得母妃方才盛怒之下说要传召她。”
“来过了,刚走不久。”老公公刚说完就后悔地捂起了嘴。
果然,允澄想也没想,拔腿就要往外追。
老公公慌了神,跟上来苦苦劝道:“奴才在外面听得真真的,娘娘把话都说死了,那容小姐也发了誓,若再与您见面,要天地不容啊。”
允澄倏然停下脚步,脸色暗沉。
“爷,将来您登基得了天下,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娘娘不痛快?您听老奴的,莫再追啦。”老公公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允澄忽而笑了,一壁笑着,眼睛愈发晶莹湿润:是啊!我那样对母妃说,不就是为了让母妃恼怒,让母妃容不下雨卉吗?我的目的达到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没能让雨卉知道这件事,她不能主动欠我一个人情了。罢了,存着吧!
“走,替我收拾行李,我今晚就回金陵。”允澄拍了拍老公公的肩膀,释怀地笑了。而心中又道:钟子骋,咱们金陵再见。你欠我的,将来用你的智慧和抱负来还。
当忐忑不安的佟未终于将小姑子盼回来,却被她一头扎进自己怀里放声大哭而吓坏了,慌张地扶起雨卉来叠声问:“怎么了?贵妃为难你了?”再细看,哪有人笑着哭的,不禁更奇怪。
待得雨卉将事情细细地讲清楚,佟未方明白瑜贵妃缘何火急火燎地要见人,如今这样真真假假地一番折腾,这对鸳鸯反守得云开见月明,实在是值得叫人高兴。可眼下,佟未并不能高兴,方才哥哥那封信让自己的心凉了半截,这会子缓也不过缓回来两三成。
“卉儿我问你,贵妃不会无缘无故的有气无力好似生病,宫里养得多好啊。是不是除了你这件事,还有别的叫她闹心?”佟未犹豫半天,还是问了。
雨卉仍有些后怕,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将所见所闻说来,末了加一句,“我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为这个宫女闹心,不过那声音听着耳熟,好似在哪里听过。”
佟未不敢让雨卉再多想,忙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罢了罢了,听得人发怵,这深宫大院的事情,咱们还是不要管的好。”
可是,佟未怎么能不管!那嘶喊声雨卉当然听过来,那是德恩在哭喊啊。哥哥的信里说的很清楚,德恩今日突然在怀瑾宫持利器刺杀瑜贵妃,却被一旁的永嘉王妃所挡,所幸瑜贵妃未受伤,但恒嫦貌似身负重伤生死未卜。为免这件事波及太多,皇室暂时闭门来办,对外秘而不宣。佟家则是通过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得知此消息,自然几位重臣甚至其他官员,也一并都知道了。
德恩啊!你究竟怎么了?佟未的心好痛,冥冥中觉得,自己应该对德恩的苦难付出一点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