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小姐,明儿您也去宋府么?”籽如收拾好衣裳,奉上来茶水。
“自然去的,老太太邀请了我们一家子嘛。”元元答,浅浅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说些有的没的后,便要告辞。
正要走,佟未披着风衣进来,元元忙过去行礼喊:“二伯母。”
佟未笑道:“元儿在也好,回去告诉你爹娘一声,宋府取消了明日的宴席,说是老太太身上不大爽利,叫我们改日再过去。”
“不去了?”元元似乎不信,却不敢质疑伯母。
“是啊,有些遗憾,不过近在咫尺,什么时候去不是去。不早了,快回去,不然一会子你娘要派人来接你了。”佟未笑着,打发籽如送元元出去。
“娘……宋奶奶身子不好,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穆穆说话的声音渐低,脸儿越发红,她伸出手,等待母亲来握住自己。
佟未几步走到女儿身边,将她搂在怀里,笑道:“探望你宋奶奶是假,看你春哥哥才是真吧。”
穆穆赧然,躲入母亲怀里,低声呢喃:“娘……他回来了呢。”
佟未却不那么欣喜,只是道:“孩子,还记得娘跟你说的话么?”
“娘说过那么多,您讲哪一句?”
佟未轻轻拂过女儿的面颊,她生得那么好看,可她自己从来不知道。
“穆穆,娘说过,‘或许我们无法改变命运,却可以决定生活。’你还记得么?”佟未温言软语,款款慈母心。
“记得,女儿一直活得很快乐。”穆穆软软地伏进母亲的怀抱,细心地聆听她的心跳,细腻敏感的她已察觉到,娘亲似乎另有深意。
“孩子,不论发生什么事,爹和娘永远在你身后,永远是你的支撑。”佟未抱着女儿,一时面容扭曲,心痛如绞,她不晓得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但身为母亲,那种不祥的预感强烈得吞噬人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女儿。
“阿神,兴许当年,我就不该答应你。”她心叹。
“娘,您怎么了?”穆穆歪着脑袋“看”着母亲,忽而笑起来,“您是不是担心我今天因为那位恒小姐而不高兴?不会,真的不会。那一切与她何干呢?女儿心里很明白。”
“娘知道我们穆穆最懂事。”佟未勉强做笑,“说起来,你恒叔叔想见见你,大后天你爹在西湖边包了一家馆子,要招待你恒叔叔和恒妹妹,那天你随爹娘一起去可好?”
“女儿记着了。”穆穆笑语,又小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只怕你宋奶奶身体有些要紧,我日日派人去问,一旦那里得空了娘就同你过去。”佟未抢先说了女儿想说的话。
“是。”穆穆品味出母亲有保留,便再无疑问。
佟未遂照顾女儿睡下,无声退出。
回到卧房,丈夫正在水晶帘后的书桌前看什么,她轻步过去,低声道:“穆穆那孩子用情很深,如果真有变故,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容许搁下信笺,温暖地一笑,“当年你不是也挺过来了?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别忘了,穆穆是我们的女儿。”
佟未摇头道:“当年我再难,身边还有个你让我撒气啊,再怎么难,我是你的妻子,除了我自己有些神伤,不会有闲言碎语不会有指指点点。可穆穆不同,如果我的猜测成了真,你要女儿怎么办?谁又能像你出现在我身边那样出现在她眼前,试问……有多少人愿意娶一个看不见的妻子?”
说到这里,正是伤心处,佟未心里的痛都被翻出来,女儿的人生一日不得归宿,她一日不能心安。这么多年,那场噩梦时而还会出现在梦里。
容许过来握住她的手,“未儿,你太激动了。”
“相公……为什么同样的事要轮回到我们女儿的身上?”佟未神伤,“是我不好,当初我该坚持不答应的,可我拗不过阿神。再有那一回看到元元和涵予在园子里说话,我也该警醒的。是我不好,我这个做娘的本可以制止一切的,本可以不让我的女儿受伤害,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未儿,事情还没有发生,你不要胡思乱想。”容许忽而严肃起来,“即便真的有什么事,还有我在。”
翌日,天未明,宋府突然忙乱起来,阿神还在梦中就被丫头推醒,急切地说:“夫人,大小姐不见了,妈妈们说像是带了行礼出走了。”
樊阿神愣了半晌才回过神,大呼:“他们一个一个是要我的命么?”
原来一夜未眠的怀玉怎么也放心不下这件事,可她没有胆子去跟穆姐姐说,她不晓得要如何便对穆姐姐的失意和伤心,可有一个人她必须去解释清楚,哥哥可以自私地不管不顾,她不能。她决不能让她的靖哥哥恨毒自己,她决不能因为哥哥的寡情而葬送自己的感情,遂连夜收拾了细软,趁天不亮就偷偷离开了家,她要去金陵找容靖,要亲自告诉他这件事。
樊阿神这边除了派人去找,再无他法,继而按照昨晚传递给佟未的约定,她匆忙换了衣裳赶到城中一家茶馆,楼上私隐的雅间里,佟未已端坐其内。
阿神真真是老实的人,即便比当年长了十几岁,她依然不改那耿直的脾性,一见佟未便扑簌簌落泪,直说:“我对不起嫂子,生了那样一个小畜生来。”
那一瞬,不必阿神再说什么,佟未已然了了,顿时心冷如霜。
无奈一句:“儿大不由娘,我怎会怪你。”言罢,坚定道,“我会好好守着穆穆,但阿神你告诉涵予,他不能不清不楚地这样结束,我要他一个交代。当年我就不清不楚地来……我……罢了……”
“嫂子再容我些日子,我劝他回心转意。”阿神道。
“何苦呢?涵予并非寡情薄义的孩子,他定有他的缘故,强扭的瓜不甜,如今便是他肯,我也定不愿意了。”佟未叹,又道,“我会寻一个时机告诉我家老太太这件事,这些年她疼爱穆穆不亚于三个孙子,只怕一时也难以接受。当然最难的,还是对穆穆开口,我真不知要怎么去和她讲。”
阿神恹恹,说:“真真一团乱,怀玉那丫头也疯了似的,竟连夜离家出走,我算计,兴许找靖儿去了。”
佟未的脑中闪过激灵,她苦声叹:“真真是冤家,靖儿那孩子心思太活,我看得出玉儿的心,却猜不透自己儿子的心,不要闹得涵予辜负穆穆,靖儿再辜负了怀玉。难道宋容两家就这么无缘么?”
阿神无语……
只是,孩子大了,由不得长辈,就在阿神和佟未秘密私会时,宋涵予已亲自前往容府,欲给穆穆一个交代,在他看来长痛不如短痛,拖延欺瞒隐晦,只会给穆穆带去更深的伤害。
“涵予哥哥,你怎么来了?”当涵予走在容府长长的回廊上,不知元元从哪里冒出来,兴奋无比地跳到他的面前,面上乐开了花,“涵予哥,你瘦了。”
她痴痴地看着宋涵予,乌漆漆的眼珠子里再无别人。
是日,已几日不往书院上课的长琴公主突然派人来宣召梁其方去行宫,梁其方循例向代课夫子汇报本是希望有谁能留下他,不想几个都是怕事的人,直接将此事递交给项开闻,项开闻已笃定一切以顺从公主为首,自然也就答应了。
梁其方千万个不情愿,也无可奈何,正要离开,到底有人救了他,恒亦宸对那来领人的内侍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与公主讲,说完了自然再来带梁公子不迟。”
因了恒亦宸的身份,内侍不敢拒绝,只能诺诺答应,带着恒亦宸离去。
长琴万想不到恒亦宸会来,心知他要“说教”先摆手道:“收起你那一套,那个容靖欺侮我时,你又在哪里?”
恒亦宸淡淡一笑:“亦宸来不为别的事,只是梁其方来凌云不容易,还想请公主多给他些机会。不然若您这样给项院士施压,那梁其方离开凌云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我管他是梁其方还是恒其方,我是断不能在那样的课堂里上课,好好两个大男人,竟缠绵断袖之癖,我想想都觉得恶心。那容靖竟还敢指责我无中生有缺乏家教,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和谁讲话。我若愿意,取他性命又如何?”长琴的脾气素昔如此,恒亦宸倒见怪不怪。
他依然好脾气地笑着说:“我已问过传此流言的学生,他也是个好事之徒,贪玩罢了,没有真凭实据指责容梁二人的品行,公主的确有些小题大做,自然您的顾虑也没有错,书院里不能有这样的事发生,这亦是凌云书院的铁律。但亦宸劝公主一句,书院里数百学生都睁眼看着这件事,虽然不怕他们到外头胡乱宣传,但总会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若是对公主不利,传到宫中去,您又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大大方方一些,高姿态一些,表现您的大度宽容,如是还怕您没有美名流传朝野么?”
长琴冷笑:“恒亦宸,你以为我会稀罕这些?”
恒亦宸道:“公主自然不在意,可叶皇后若听得这些,不知作何感想。”
显然,这一句话触及长琴的软肋,她瞬时无语。
“得饶人处且饶人,还请公主三思。”恒亦宸再退一步,温言道,“凌云书院曾是皇上与叶皇后初会之地,相比公主比任何人都看重书院的美名清誉,这才如是紧张,容不得半点瑕疵。”
长琴总算松口:“好,这件事我不再追求,但决不允许有此类事发生,凌云书院对我而言很重要。”
“亦宸明白。”
“对了,有一件事要问过你。”长琴的心思不知何时已转了方向,竟忽而问,“恒忻对那容翊动了女儿心思,你这个哥哥知不知道?”
恒亦宸轻松一笑:“连公主都知道的事,亦宸怎会不知?”
“那你的意思呢?”长琴不甚喜欢恒亦宸的淡定从容,眼眉里露出三分帝女的霸气,“皇贵妃早已内定恒忻为瑞元的皇子妃,你们恒家不会不知道吧。”
“一切听凭皇上的旨意,亦宸不敢揣测圣心。”恒亦宸打起了太极。
长琴愠怒,压了脾气继续问:“那……我想知道容翊那里是什么意思,倘若郎有情妾有意,我这个大公主也好帮着撮合,你是知道的,我在父皇面前说话最有分量。”
恒亦宸却笑道:“奈何妾有情郎无意!”
“当真?”长琴的眸子,倏然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