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佟未心软了。
“娘!”忽而小儿子熟悉的声音响起,佟未往门外看去,果然见容靖带着一身尘土和汗水立在门口,许久不见,他变得又黑又瘦。
“夫人……您好!”随即,儿子身边闪出一副娇弱的身躯,那脆生生怯弱弱的声音便是由这个女孩子发出的。
佟未看到她的一瞬,竟好像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当儿子洗去风尘,清清爽爽再站在自己面前,佟未仍不敢相信这个黝黑的小子就是自己的幼子,摇头问道:“怎么晒得这么黑?你姑父倒是这模样的。”
容靖嘿嘿笑着,坐到母亲身边说:“你儿子天天大太阳晒着赶路,能不黑么?放心吧,等过了冬天就捂白了,还是您从前的白胖儿子。”
佟未也是生了慈母心的,哪里经得起儿子这样起腻,笑道:“你只管贫嘴,我问你,那个梁姑娘是怎么回事?”
这一问,容靖更欢喜了,悄声凑在母亲身边说:“世上没有比她再好的儿媳妇儿了,娘,你可喜欢?”
佟未一愣,难以置信:“你胡说什么,人家可是女孩子。何况怀玉还在这里,你要顾忌她的感受。”
“怀玉她,我们早在之前就把话说清楚了。”容靖本以为母亲会高兴,不免有些失望。
佟未正色道:“我们家自然可以不计较什么媒妁之言这种繁杂的规矩,可梁姑娘到底是梁阁老的后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容家不可以不顾及人家的感受。这件事你不能擅自做主,我须得和你父亲商议。”
容靖反乐了,神秘地说:“娘啊,您就放心吧。”
“穆……穆姐姐。”容穆穆的卧房里,梳洗干净的梁其方从屏风后闪出,湿漉漉地头发落在肩头,晶莹的水滴益发衬出她的娇嫩。
只是穆穆看不见这些,但凭一股幽香来想象其方姣好的形容。
怀玉从后面跟出来,笑道:“容靖只会瞎折腾,其方比离开金陵的时候瘦了好多,你们这一路都不吃饭的么?”
穆穆已站了起来,她能感受怀玉的不易,不管她是否放得下,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样的事,实在太伤人。
“我先回房去了,有话明儿说也来得及。”不料怀玉先告辞,倒省了穆穆费心。
两人送怀玉出去,正巧籽如送来食物,二人回到桌边,饿极了的其方大口地吃下半碗绿豆粥,忽而想起来说,“我该去给夫人请安才好。”
“不必不必,我娘不计较这种礼数,刚才在院子里不是见过了么?”穆穆劝下,但终究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我听说靖儿他是送你回家的,你们没有回洛阳么?”
梁其方忽而满脸通红,穆穆看不见她可以不顾忌,但是籽如还在一边,她正拿十分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惹得她好不羞赧。
“家里……家里同意我和……我和容靖……”梁其方吞吞吐吐,“但是要我在凌云书院完成学业,因为我顶替了哥哥的名字,家里希望这件事能顺水推舟,能让哥哥顺利参加科举,能……总之……我和容靖回来……”
这话听得断断续续,一旁的籽如好大不明白,幸亏穆穆心思细腻,听觉又较之常人敏锐,此刻已掩口咯咯笑起来,很是高兴,摸索着挽起了其方的手道:“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容家去办吧,容家要娶这样好的儿媳妇,总要有些诚意的。”
“穆、穆姐姐,我,我……”梁其方笑靥如花,只是通红,宛如夏日盛开的凤凰花。
“你们是不是在路上发生了很多故事?”穆穆轻声一叹,仿佛感同身受般说,“果然是共同经历过了,一切都顺其自然了。”
梁其方怯声道:“人往往最不在乎的就是已经得到的东西,并对得不到的充满眷恋,直到失去了才后悔,实在是人的通病。若不是在路上和容靖走散一回,我大抵永远不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更在乎的是他。而对于学长的情愫,在离开金陵后就逐渐淡了,便是这次返回金陵,我也没有‘近乡情怯’的情绪,一切都很自然,很平静。”
容穆穆握一握其方的手,笑道:“姐姐为你们高兴。”
其方赧然低下了头,低声道:“明日见到学长,我也会如是告诉他的。就是夫人那里……”
果然天下最难处的便是婆媳,穆穆欣然笑道:“我娘是极开明的人,她不会计较那些小事。再不行,姐姐支你一招,家里最宠靖儿的便是奶奶,只要你回头把奶奶哄高兴了,还有什么不行呢!”
梁其方满脸通红,低声道:“姐姐和他说的一样呢……”
这一边即将成为大姑弟媳的两人好不欢喜地畅想着未来,宋怀玉独自慢慢走在回房的路上,不远处伯母的房门忽而打开,里头闪出容靖那黑瘦的身影,他似乎很高兴,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惹得伯母连番嗔责。宋怀玉知道,容靖真的带回了梁其方,并不会再让她离开。
“既然知道你好,我也该走了。”怀玉把自己藏在角落里,含泪看着容靖高兴的模样,告诉自己,放下了,就莫再痴缠。
翌日,金陵城从天明起便下起了暴雨,众人多在雨声中醒来,其方才和籽如一起帮着穆穆梳头,一个丫头跑来说,“大小姐,宋小姐留书走了,她自己回杭城去了呢。”
穆穆一怔,随即便来抓其方的手,果然不过瞬间,这孩子的手已经冰凉,她好言安抚:“你伯母会想法子的,不必为怀玉担心,她常在外头来往,比你们强些。”
当穆穆和其方来到堂屋,佟未已在那里听下人回禀,宋怀玉果然是趁早晨大雨时离开的,家丁们快马加鞭到底追上了,因她去意已决,便没有挽留,只派了一个回来报平安。
佟未道:“回去也是好的,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你婶婶只怕想坏了。”说着看一眼梁其方,见她满脸愧疚的模样好生可怜,便召到面前来,笑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没有你,今日的事也是一样的,明白么?”
其方先是摇了摇头,但终究点头了。
佟未笑道:“这样才好,不然还有什么意思,难道要从头再来一遍不成?”
“娘,你别怪其方啊,我去把怀玉找回来。”那边才睡醒得知消息的容靖衣冠不整地就跑来了,也不问原有便冲母亲说了这一句。
佟未被逗笑了,“怎么说天下婆媳处不好呢,都有这些不懂事的人夹在中间,我们可是好好的,偏要你自作多情。”
容靖还半梦半醒,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可一屋子人全笑倒了。
但此时谁又知道怀玉是不是在流泪?兴许这世间情话,终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金陵的大雨并没有波及北方,京城里依旧晴空万里,气候越发往秋天去,凉爽舒适,叫人好不惬意。
“娘娘,娘娘,皇后娘娘来了。”得到消息的宫女匆忙来向恒姮禀报,惊坏了宫内一众人。
恒姮早已起身,正在镜前梳妆,索性推开了宫女,自己脱下了外衫,转身回到了卧榻上,唤宫女放下纱帐,冷声道:“只管迎进来,我自有话说。”
这一边,叶乘鹤已到了宫门前,见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却不见恒姮,心知她避而不见,却也不生气,只好声好气地问道:“你们主子呢?”
“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家主子病了几日了,今日也起不得身来,主子要奴婢给娘娘请罪,说不能前来迎接,还请娘娘恕罪。”一宫女说罢,便磕下头去。
“这样,也怪我心急了。”乘鹤和善地笑着,“与你家主子说一声,本宫惦记着她,既然病着就好生修养,几时好了去本宫那里坐坐,十几年不见了,本宫好些话要与她讲。今日本宫就不进去了,万一这病有个好歹,本宫没得沾染了不是?”
赵嬷嬷等都没料到乘鹤会有这番说辞,均有些意外。乘鹤却若无其事,如何款步而来,便如何逶迤而去。
而宫内本严阵以待的恒姮,却白等一场,当听见叶乘鹤留给她的话,更是气白了脸,厉声对近侍道:“再去叮嘱三皇子,不许他去给皇后请安。”
众人不敢违逆,只能将这些话传达出去,可总有口舌不严实的人,这些话零零碎碎地传开出去,一时宫里人皆知皇贵妃刻意避着皇后,更教唆皇子忤逆。几日后就连允澄也被惊动,当众呵斥瑞元不识大体,无视嫡母。
于是妃嫔渐渐意识到皇后的不可取代,再不管恒姮的威仪,陆陆续续有人恭恭敬敬地来向皇后示好,一时中宫门庭若市,来往应接不暇。
恒姮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屡屡向宫外三位兄长求助,竟却是每每石沉大海,音讯全无,她仿佛一时间被所有人孤立,就连最支持他的大哥、二哥也一边倒向了三哥那里。而三哥恒聿,又是真正握有权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