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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果然,惠春爱一挑帘子就看到院子里倒着一个人,顿时吓得不轻,两步就蹦过去一看是白玉。她更慌了,在院子里就叫贺红雨,说,妈,妈,你快来看看,白玉怎么就晕倒了?贺红雨正在炕上休息,现在一天的时间里她务必要休息半天才不觉得累,一听这话心里也慌了,心想她是不是饿晕了。连忙拖着鞋就跑了出来。走到跟前仔细看着地上的白玉,却看到她闭上的眼睛还在微微眨动,睫毛一闪一闪的,说明她是醒着的,并没有失去知觉。心中便明白怎么回事了,知道这女子是装病来要挟自己,真是可恶。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随她去,死不了。惠春爱却急了,连忙扶起白玉,白玉可能觉得也不好装了,就慢慢睁开眼睛,惠春爱吓得连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白玉有气无力地捧着头说,头疼,疼死了。

贺红雨冷眼看着她演戏,就是不说话。最后惠春爱自作主张打电话叫回了段逸鸥,找了个车把白玉拉到县医院里做了个脑CT检查。检查完什么事也没有,就又回了家。做了脑部检查花了四百块钱却什么事都没有,惠春爱一阵心疼,也疑心儿媳是装的,只不过存心要她花点钱而已,以作惩罚。她觉得自己夹在婆婆和儿媳之间真是受尽了气,丈夫死了,女儿出国了,儿子又是个半傻子,有谁知道心疼她一点?她就是她们的出气筒。

惠春爱收拾了几件衣服说是要去看她妈去,其实就是想躲出去几天。她父亲死了十来年了,八十多岁的老母亲跟着弟弟过,所以她就是去看老母亲一般也不过夜的,住在弟弟家里终究不方便,可是这次她是走投无路了,被逼着去了。惠春爱不在家,段逸鸥下了班也不想回来,找人打牌,估计也是躲她们。院子里明晃晃地就只剩下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了。

白玉继续在床上装病,要装就装到底。贺红雨也决不到屋里去看她,每天就做两顿饭,上午一顿下午一顿,自己吃了也不叫白玉,饭就放在锅里,她要吃就自己去吃,不吃就拉倒。白玉又不好意思自己去厨房吃,她又不肯给自己端进来,要了面子又饿了肚子,一时对贺红雨简直恨得咬牙切齿,这个老不死的。

这天,白玉实在饿得难受,就站在屋子里,站在拉起来的窗前的缝隙里往外偷看,看贺红雨什么时候进了屋,她好出去吃点东西。贺红雨好像刚在厨房里忙完,抱着一只坛子从里面出来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大约是刚腌上的咸菜疙瘩。她把坛子放在屋檐下,又拿出一双筷子就猫下腰搅那坛子里的东西,估计是要搅咸菜,防止长霉了。那坛子很矮,她就使劲地猫着腰,想要看清楚那坛子里。她太胖了,腰弯下去是很费事的,她费了半天事才把水桶粗的腰猫到了一个合适的高度。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的,她从窗帘的缝隙里看到贺红雨摔倒了,没有什么击中她,她自己猝然就倒在那坛子的一边了。两只筷子摔出去很远,白玉在窗帘后面吓了一跳,几欲冲出去,却想,她自己不会爬起来吗?贺红雨还在地上,她像一只受了伤的笨重的动物一样,两只腿空蹬着,抽搐着,却是爬不起来的样子。很快,白玉感觉到了不对,是贺红雨的眼睛不对,她从没有见过她眼睛里会有这么恐惧的目光,她一定是感觉到什么或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才会这样。可是,她的周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的手和脚都在剧烈地抽搐着,抽搐了几下却渐渐弱下去了。白玉猛地拉开了窗帘,想看得清楚些,在那一刹那,她忽然看到了贺红雨的眼睛,她的眼睛像磁石一样吸了过来,她正死死地牢牢地盯着她不放。她的全身只有这眼睛还在动,她用眼睛看着她。

三十

白玉明白了,她在叫她。她怎么了?她看着贺红雨渐渐僵滞下去的表情和手脚,忽然明白了,她这么胖,刚才那一猫腰,她可能是脑溢血了。她的一个舅母就是这样死的,也是这样的胖,一低头血就涌上去了,人就瘫了,一个星期后就死了。

她感到了恐惧,想冲出去。她的手已经挨着了那门把了,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的,诡异地把手又缩回来了,如果她活着,她一定要逼自己生孩子,说不来还要逼自己离婚,女人离了婚究竟就不值钱了,这都是被他们段家害的。她还活着干什么?如果别人问起,她就说自己躺在屋里没看到,不知道她在院子里摔倒了,事实上就是她自己摔倒的,又不是她把她推倒的。不是她杀了她。她怨不得她。想到这里,她心里的东西像冷却下来的水泥,自己就凝固住了。

她重新拉上了窗帘,最后还是忍不住从窗帘的缝隙间往外看了一眼,她们的目光却相遇了,贺红雨正看着她,那是怎样一种目光,死死的,牢牢的,却是凄凉的,恐惧的,哀求的,甚至还有一点点很深很深的笑容游动在里面。

她不敢再看了,窗帘彻底拉死了,屋子里陷入了午夜般的黑暗,她瑟瑟地贴着墙站着,像是要把自己嵌进那面墙里去。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咣地一声被人推开了,是邻居的声音,段嫂,把你的面箩借我用一下......段嫂,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哪,送医院。白玉紧紧地贴在那面墙上不敢动,只听见院子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是邻居们来了,脚步声又远去了,渐渐的,院子里静下来了,最后静得连一点点声音都没有了。完全的巨大的寂静。白玉还站在那里,始始终终没有拉开那扇窗帘。

她知道,如果贺红雨被救过来了,她就得从这个家里离开了,如果,她......还是死了,那这个家里就没有人再压迫她了。她们两个之间是命定的,只能留一个。想到这里,她反而平静了,无非就是有一个人要离开的问题,有什么好怕的。她并没有举着刀子杀她,她还能把她怎么样?她突然发现,直到现在,她居然都没有后悔,直到现在她居然仍然隐秘地盼望着,盼望着她没有被救活。她盼着她死。她居然已经血腥残忍到了这种地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因为恐惧变了形的脸,忽然觉得镜子里的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白玉的诅咒还是见效了,但死去得人不是贺红雨,是惠春爱。惠春爱因为要在弟弟家里住一段时间,不好意思老和弟弟弟妹挤在一条炕上,就在没有人住的西房里生了个铁皮炉,带着老母亲过去住。那铁皮炉风吹日晒得早就生锈有了缝隙,她也没注意多看。结果,那个晚上,惠春爱和她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一起被煤烟熏死了。都到第二天中午了,她们还没起床,她弟媳心里就觉得奇怪,敲门也没人开,门是从里面栓上的,她着急了,忙找人卸了窗户往进爬,一卸开窗户就是扑面而来的煤烟味。弟媳心中知道大事不好了,再一看,果然,炕上的两个人早已经凉了,半夜就死了,死于煤烟的两个女人躺在那里都面若桃花,让人不敢多看。倒是贺红雨除了落了个口齿不清的后遗症,居然大难不死地捡回了一条命。

贺红雨出院那天,是被人用板车拉回来的,身上裹着一条棉被,她缩在棉被里只露出了一张脸。她被人扶着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院子里搭的灵堂,是惠春爱的。贺红雨在那怔怔地站了半天,忽然就走过去扶着棺材大哭起来。她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没有人能听得懂。她就趴在那棺材上哀哀地哭了很久,这个儿媳,和她在一起也有三十年了,最后,却是替她死了。在她知道惠春爱死了的那一瞬间里,她便明白,这是她替她死了,她才捡回了一条命啊。

贺红雨和白玉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惠春爱一过完头七,段逸鸥便和白玉办理了离婚手续,白玉净身出户,一个人收拾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就离开了段家。谁都没有多说什么。没见面之前,能说的话已经各自尽了。

这以后段逸鸥一直没有再婚,终日上班下班地混着日子,一个月挣一千多块钱的工资,用这点工资养活着他自己和祖母贺红雨。贺红雨因为口齿不清,别人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时间长了,她的说话能力几乎全部丧失了,几乎成了一个哑巴。她更老了些,段逸鸥不在地时候,她就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老宅里。

这已经是2004年的冬天了,又快过年了。在一个黄昏里,贺红雨一个人拿着一把鸡毛掸子颤巍巍地爬上了绣楼,她突然想把这多年没有住过人的绣楼打扫一番。在推开绣楼的两扇门的一瞬间里,她才意识到,这间屋子里已经六十年没有住过人了,六十年前她从这绣楼上逃下来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从那时候起,这绣楼就一直这样废弃着,荒凉着。六十年后,又是她来到了这里打开了它。她忽然之间就觉得,这绣楼其实一直在等她,等了她六十年。

她站在那里依然可以看到黄昏里最后一缕温钝的光线从绣楼的木格窗里滤进去,斑斑驳驳地落在里面,就像在这光线里飞动着无数的小鱼。那褪色的红木炕几上的那十几扇玻璃画,三打白骨精,牛郎织女过鹊桥,桃园结义,还静静地生长在那里。板柜上的那只梳妆台还在,梳妆台两边的胆瓶也还在,她看到胆瓶上那几个云鬓朱唇的仕女裙裾拖地,云鬓插花,细细的凤眼向鬓脚扫去。她最后看到了炕上的一只没有绣完的鞋垫。那是她六十年前留在这里的,当时她逃走时把它留在了这里。她哆嗦着拿起那只鞋垫,吹掉上面那层厚厚的土,土下面的牡丹和莲花在那一瞬间里隔着六十年的岁月风尘又静静地开放了。她的泪忽然就下来了。

贺红雨死于2005年秋天,那天正好是重阳。重阳喝的菊花酒都是早一年秋日就酿下的。菊花在秋日冷霜中开放的时候,气味芬芳异常,在菊花含苞待放的时候,人们便将花蕾茎叶一起采摘下来,和黍米一起酿制,等到第二年九月初九重阳节的时候才开坛饮用。 除了菊花酒还要家家户户做花糕吃,花糕是用面做成菊花状,上面插满红枣,蒸熟后就可以吃了。安定县的每个重阳都要唱戏,这个重阳也没有例外,戏班子唱的是晋剧,《打金枝》、《含嫣》、《卖画劈门》,戏台上唱的是几出大家都再熟悉不过的戏,戏台下面才是年年不同的。每年,都有姑娘们突然没有声息地长高长俏了。脸突然粉嫩,头发梳得水亮水亮的。一群一群地簇在戏台下面的人群里,然后这个晚上就有小伙子们像一圈树叶一样长在她们周围,把她们包在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戏台的姑娘们有时候就在这样的晚上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贺红雨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死去的,享年80岁。死前半年她做了一件事情,收留了安定县五个无依无靠的老寡妇,五个老寡妇死前就一直住在贺家老宅里。贺红雨死后,县政府出面把贺家老宅辟为安定县的养老院,收留了安定县的十几个孤老,这其中包括段逸鸥,他混杂在其中成了安定县最年轻的孤老。

2011年在安定县的城区规划中,贺家老宅被划入拆迁范围,养老院已经在别处建好了。安定县的最后一座绣楼也要被拆了。拆迁那天,一个消息传遍整个安定县,开铲车的工人在铲开绣楼的那一瞬间,他看到炕上坐着一个穿红衣的女人正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地刺绣。他急忙刹住铲车再看时,女人已经不见了。

人们当然不信,可是从此以后那工人像中了邪一样,只要见到一个人就会跑过去告诉他,他真的看到了,看到炕上坐着一个女人。是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

他说,其实那女人一直就坐在绣楼上的,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只是别人都不知道。别人都不知道,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

他说,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绣楼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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