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星夜兼程整整徒步了两天两晚才走上公路,截了一辆满载木头的“黄河”牌卡车,在第三天的下午回到了六公里农场表哥他们家。
太阳好毒,地上的黄土随风乱舞,远处地里的向日葵黄灿灿煞是耀眼。但我们无心顾及,一下车三步并着两步奔家走,还未进院子表哥十岁的儿子王雷雷就嘻哈哈地蹦到表哥跟前搂着他爸爸直叫唤。表哥猫下腰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问道:妈妈和小姨回来了吗?她们昨天就回来了,吃完饭在烧水洗澡。霎时,我们都长长舒了口气,久别的房子还是老样,屋里的东西仍照原样摆着,却显得格外亲切。
小琴第一个洗完澡开门出来,头发披肩湿润,短袖衫套花格裙轻松飘逸。我一边看着她给我们烧水煮面,一边就想起了丽蓉。怎么说今下午都该给她写封信了。可具体怎么写呢?心里悲戚惶惑又一片茫然。小琴说,钏,过来帮我往灶里添把柴。我随手拾起一把苇子杆断成几截一塞进灶里就任它噼吧炸响,抬头望小琴一眼问道,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嗨,别提了,我和姐与二哥在岔河口分手后就一个劲往家奔,一路上又困又累饿得我眼冒金星,好容易才挨上公路看见一辆拉木头的车子,一招手就停住叫我们上。我说我们也是,这里开车的司机真好。
此刻,表嫂开门从里间出来,看见我就喊,钏,丽蓉给你来信了。我说你哄人,心里却呼呼直跳。她笑嘻嘻返身又进屋,出来时将夹着信的手往上一扬,你看这是什么?我耐不住猛地窜上去一把夺了过来,擅抖着手撕开一看,却是爸爸写来的。看着看着只觉天旋地转,难忍的酸楚涌得我想哭怒喊,泪水串串含垢忍辱又担心别人看见,赶紧疾步窜出门外绕到房后放纵哭了出来。
钏,钏,你怎么了?小琴步到我身后盯着我直喊。我泪水汪汪地看了她一眼,丽蓉妹妹远走他乡并嫁他人这事我怎说得出口,不得不违心地说,我们家的三头肥猪给瘟了。一个大男人,死三头肥猪这样哭值当得吗?谁知她一边说一边就将我手里的信抢了过去展开看了起来。这时,表嫂、表哥、王双伦和筲箕娃都闻讯赶过来挤在一起头碰头地看。只有此时我才感觉到了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真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钻进去。走走走,吃饭! 这有球啥不得了的,表哥一把拉起我,女人他妈到处都是,只要有钱,想搞谁就搞谁。
这顿饭我吃得好艰涩。肚子饿得发慌,咽吞进半块馍馍怎么也嚼咬不下了。下午茫茫然洗了个澡,晚上我苦闷得无法入睡,丽蓉从小到大与我形影不离的身影揪得我心如刀剐。外面月亮好大好明。我轻轻翻爬起来,离开木板床投进月光辉映的戈壁滩漫无目的地走啊走,问苍天为什么就这么无情,非将我们天生的一对拆散?问大地为什么就这么不公,注定我命里贫穷?人又为什么就这么势利,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难道钱真比人品还要重要?前面传来了哗哗哗哗的水声,迎面一条涓涓流淌的小河到近前拐过弯又扬长而去。我凝视着……直到天明!
钏钏,你怎么躺在这里啦?一大早筲箕娃和二哥醒来就直嚷你不见了,急得大家分头行动到处找你。小琴伸手一把将我拉起,快回吧,看你憔悴的样子真急死人呀!
我蔫不啦唧跟着小琴一进表哥家院门,表哥他们个个都直瞪着我。表哥面色愠怒吓人,呼呼直戳着我的鼻子说,你深更半夜去跳河,我正等着去收尸呢,又活着回来干球啊!不说别的,就凭这窝囊样丽蓉不嫁你也算是她擦亮了眼。
我的心在淌血,欲死又不能。哪知经表哥这一通训斥后心里倒好受些了。懵里懵懂过了几天,二表哥王双伦被表哥托人去一建筑队干小工了。这天晌午,王双伦从工地赶了回来说工地还要人,叫我与筲箕娃一起去。可是找了筲箕娃半天连个影子都见不着。表哥急得直骂这龟舅子到底死哪去了,今年回不去老子可没钱垫路费。直等到晚上高音喇叭叫,通知表哥立即到场部有急事找,大家的心才提到嗓门紧张起来。
表哥一去一个多小时都不见回来,急得我们几个团团转。表嫂又叫王双伦与她一起去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剩下我和小琴俩人在家干着急。庆幸的是不到半小时表嫂和王双伦他们就回来了,说表哥坐场部的吉普车去阿勒泰公安局了。
天哪,筲箕娃到底出了什么事呀?这一晚上我比夜游那一晚过得还要惨,谁都翻来覆去没有睡好觉,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眯了会儿。表嫂和小琴起得特别早,煮好饭立即催我和王双伦快点起来吃,要我和王双抡二人赶到阿勒泰公安局看个究竟。我说不出十点表哥就要赶回来,结果等到下午三点表哥才领着筲箕娃狼狈不堪地跑回来。一见他们俩人头发零乱,满脸倦容没有洗脸,小琴就打了两盆水出来让他们先洗一洗。表哥却一把揪住筲箕娃的头发左右开弓,打得嘴角两边血直流,又朝他背上腿上一阵拳打脚踢。我实在看不过意了才拼命将表哥拉开劝他消消气,有什么话坐下来慢慢说嘛,谁知表哥上气不接下气还未喘匀均伸手又要打。我与王双伦眼疾手快死命拉住他不放。
他说,老子只有揍死这龟孙子才解恨。你们怎么也想不到他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刘洪保藏的金子不知怎么给他找上了想自个独吞,昨天偷跑到阿勒泰去卖,被公安局伪装的走私犯将他抓获,连我昨晚也跟着陪审受一夜罪。
我们个个都听得瞪直了眼,继而就一声紧赶一声逼问筲箕娃到底是怎么回事?筲箕娃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抵不住了,就“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我******是鬼迷了心窍啊;那天将刘洪埋了后回来都四处寻找金子,怎么找都找不着,后听大表哥说刘洪在上面拉了盘屎做记号,我转眼就将一盘屎弄开,一个用手绢裹着的小瓶就露了出来,趁你们都没注意,我就小心翼翼藏进了兜里。其实好几次我都想拿出来,想来想去又不敢,一直藏到昨天我在河南老周家耍,听他们摆起阿勒泰有很多回回收买金子的事,一下子就想起自己回家没路费,就悄悄搭车到了阿勒泰的汽车站。一下车我就一背角落撒泡尿,看见两个人在谈生意,足足看了半个小时,等他们成交后我才凑上去问买金子的回回还要不要,他问有多少?我将一瓶掏给他说80克一点也不少。他将金子装进包里,我以为他掏钱付款给我,结果掏出来的却是手铐。
嗨,事已至此,恨也罢怨也罢打死他筲箕娃又有何用呢?我沉思良久,将表哥叫到一边说,还是让筲箕娃跟王双伦去建筑队打小工挣点路费钱回家罢,至少对刘洪之死他回去有个好交代。表哥想想也是道理,问我去不去。我说我不去。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说我打算再上山。表哥抬眼看我,这怎么行。我说这两天我考虑了很多很久,做任何事都得有点冒险精神,不上山我决不甘心。表哥说我担心的是山高路远,万一有个啥事怎么办?我说这你不用担心,反正我人一个球一条,哪怕一死也没啥后悔的。
然而,做梦也没想到,就在王双伦和筲箕娃去建筑队做小工的第二天下午,发生了一件出人意外又难以言人的事。细想来,此事的发生直接与表哥心境糟透了有关。中午,他喝了大半瓶“二锅头”,就偏偏倒倒仰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不巧的是小琴和表嫂去地里收割了黄豆回来,浑身上下都是尘土,头发也零乱扑满了碎叶。进屋一撂下东西就将锅里盛满水往灶里塞几块干牛粪就不紧不慢拉起风箱来。不一会锅盖上就冒出热气,小琴起身敲开锅盖一试水温,象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于是赶紧扭回身找来桶盛满水就提到自己与王雷雷睡觉的屋,下意识地往姐姐姐夫睡觉的里屋望了一眼,寂然无声,心想姐夫肯定又去老乡李大个家搓麻将了,没多想就从箱子里找出干净的衣服,脱下衣裤浇水洗了起来。谁知她漫不经心正洗得起劲的时候,表哥突地拉开门向她猛扑过来。小琴吓得一声惊叫,紧接着表哥又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我与表嫂惊闻冲进去,表哥血红的眼正与光着身子的小琴在床上撕打成一团。表嫂冲上去左右开弓照着表哥的脸啪哒啪嗒几耳光,甩给小琴几件衣服,双手揪住表哥衣服就往里屋拖。小琴穿好衣服呼地一声就冲了出去,躲在那天我哭过的地方嘤嘤嘤嘤地哭。而我却不敢近前,只好躲在远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