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宸却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的后悔和愧疚，依然是一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朕今日带了一个人来，也是你母妃的故人，朕想，有他在的生辰，即便是朕在，她也不会不高兴了，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轻歌震惊的发现，皇上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喉间发涩，表情竟是苦笑，似乎很悲伤，又很无奈，眼底盈着的，竟是深深的痛。
六王爷沈靖文垂手静立，视线投向远处的竹林，脸色看起来平静，眸光却是暗沉的，甚至夹杂着一丝隐藏很深的痛。
宁玉站在院门前，转头看了看院门外不远处站立的沈靖文的背影，耳中清晰的听到了父子的对话。
皇上，您以为，院外的人，就是娘娘想要见的人吗？娘娘的心，你们没人能懂，没有人…..
宁玉紧紧抿着唇，眸光清冷镇定，无论谁说什么，她都不多言一句。有些以为，会让有些人痛一生，这便是最好的惩罚，胜过千刀万剐。
耳边父子的对话声渐渐变得飘忽，她的心忽然就回到了那个风雨夜。
“娘娘，您在找什么？您告诉奴婢，奴婢帮您去找，你自己不能去啊！雨这么大，你会淋病的……”宁玉紧紧拉住向婉的手，苦苦规劝。
雨哗哗的下着，小小的油纸伞挡不住这瓢泼大雨，两人的身上都湿了，雨水顺着发丝缓缓流下，湿了衣襟湿了心。
向婉一脸都是水，呆呆看着她，半晌，忽然幽幽的说：“不找了，找不到了……丢了…..晚了…..走吧！我们回去……”
宁玉焦急的望着她，她的眼眶红着，拉起宁玉的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那些被她命令在远处守着谁也不许靠近的人们想要奔过来又不敢，她忽然又如疯了一样，扔下没有反应过来的宁玉，转身跑回了光线已经暗下来的竹林。
竹子之间的缝隙太小，油纸伞撑不开，宁玉不得不丢了伞追进去，想要拉住她，她却狠狠推开她，哭着喊：“宁玉，我把它丢了，我把他丢了……再也找不到了，再也回不来了……宁玉，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如此惩罚我？宁玉……”
宁玉紧紧抱住已经被大雨淋的湿透了的她，哭着说：“娘娘，小姐……奴婢陪您一起找，一起找行不行？我们一定会找到，您告诉奴婢，您到底要找什么？”
哗哗的风雨声掩盖住了苏向婉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远处焦急的转圈的下人们没有人听到苏向婉说了什么，只有宁玉听到了，那一瞬间，她震惊的张大了嘴，抱住苏向婉的手臂用力的收紧，浑身都在发抖。
“小姐…..不，娘娘…….”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又被雨水冲的干干净净，怀中的向婉更是如此。
“奴婢帮您找，奴婢帮您……我们一定会找到，一定！”宁玉的声音颤抖着，紧紧咬着唇，轻轻推开哭泣不止的向婉，跪在竹林里，脸几乎贴在了被雨水冲刷过的地上，一寸一寸的寻找着向婉视如生命的东西。
那一日，皇上南巡尚未归来，而她和向婉都受了寒，好在东西最终找到了。她沐浴完毕，喝了药，回到房中，向婉还独自泡在浴桶里，浓浓的药香飘来，那是驱寒的。她入桶之前便下了令，除宁玉外，不许任何人靠近。
转过屏风，宁玉的心猛地一疼。向婉倚靠在桶壁上，已经睡着了，乌黑的长发飘在桶里，像墨莲，在水中开出美丽的花朵来，她一手搭在桶沿，一手垂在水中。宁玉轻轻将她白皙的手臂捞起，看到她的手还紧握着，一缕黄色的流苏从指缝间垂下来，水沿着流苏滴答滴答溅落在桶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宁玉的眼眶红了，紧紧咬住唇，心底轻叹了一声。
遇见谁，错过谁，重逢谁，爱了谁，负了谁，为了谁，伤了谁，到最后，不过是一场逃不开的孽缘……
“宁玉……宁玉！”耳边忽然传来皇上的唤声，宁玉一个激灵，猛地回神，忙应了一声，眼神却有些迷茫。
皇上定定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责备，眼底是一抹了然，轻声说：“去让老六进来吧！”
宁玉没有动，似乎还有些走神，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咬咬唇，转身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认为，向婉的生辰，她最想见的人，一定是六王刘靖文，所以，他在这么合适的时间回来了。
宁玉缓步走到六王身边，轻声传道：“六王爷，皇上唤您进去。”
“哦，好…….”他似乎也在发呆，听到提醒蓦然回神，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落幽宫破旧的大门。
宁玉的心又变得伤感起来，她忽然有些迷惘了，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坚持的事，是对还是错。她只知道，她曾经想恨的人，如今却恨不起来了；她曾经想要用封锁真相的方法惩罚的人，她忽然开始心疼了。
一个以为最爱向婉的人，这些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反而娇妻爱子，过的好不惬意；一个毁了她半生给过她致命打击的人，这些年却一直生活在她的影子里，他的痛和痴，她都看到了。
小姐，我迷惘了，到底谁才是真的爱你的人？谁才是你该去恨的人？
“宁玉姑姑……”耳边传来轻歌的轻声呼唤，宁玉蓦然回神，惊觉自己今天实在太失态了，忙应了一声，弯了弯腰。
“宁玉姑姑，父皇说，您曾经是母妃最信任的人，父皇要您也来给母妃烧些纸钱，说几句话。”轻歌对她说话的口气充满了敬重，她有些震动。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个侍婢，万万不……”
轻歌微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往里走，轻声说：“别说什么侍婢不侍婢的，王爷说过，您和江莲姑姑都曾经是贴身服侍过母妃的人，都是他敬重的长辈，像亲人，您自然当得！”
轻歌的手很小很软，握在宁玉的掌心，暖暖的，让她冰冷的心微微热了起来，她的手，她温暖的话，像是忽然就搅乱了她心头静止多年的死水，让她也活了过来。
三王妃和别的主子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她直爽、洒脱，又透着倔强，看人的眼神有些清冷，但是绝不是傲慢，她对任何下人说话，都会带着淡淡的微笑，甚至是和他们嬉笑，这一点，像极了初初的向婉。
那时的向婉，也是这么的单纯可爱，可是后来…….皇宫，就是一个吃人的虎笼啊！
院子里支了一个铜炉，皇上蹲在地上，亲手将一张一张的纸钱放进铜炉里，每放一张，他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灰飞了出来，或者是纸钱没有烧尽，那么，那个世界里的婉婉，便不会收到。
眼熏痛了他的眼，通红通红的，泪都被熏出来了，盈在眼中，想落又不敢落，他是天子啊！他的泪水，不能流在有人的地方。
玄宸也红着眼眶，他在祭奠自己的娘亲，无需避讳，所以，他痛痛快快的流泪，虽无声，却沉痛，轻歌亦然；靖王爷的手有些发抖，往炉子里放纸钱的时候手没捏住，纸钱带着火掉落下来，皇上伸手就捏了起来，慌忙又扔进炉子里，所有人都惊了一下，然后沉默了。
他不怕痛吗？那纸钱还在燃烧啊！落在地上的时候他太慌忙，竟被烧到了手，还是坚持扔了进去。
“皇上……”蹲在轻歌身边的宁玉轻声唤了一句，想要劝他上药，手指都红了。
“朕没事！”她未说完，他便开口阻止了，不许她再劝一句。
轻歌有些震动，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玄宸一眼，怎么都恨不起他。明明，玄宸说，是父皇强要了母妃，而母妃又恨极了父皇，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讨厌父皇呢？反而还觉得他很好，很有情有义，他最爱母妃，而不爱自己还好好在世的姑母，她不是应该嫉恨的吗？
玄宸在无声的落泪，轻歌心疼，拿起自己的帕子，轻轻为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却落了下来。
玄宸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一只手，似浓情，又似在安慰。皇上转头看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的他们，眸光轻轻闪动，捏着纸钱的手忽然就顿住了。
相似的命运，为什么过程与结果如此的不同，他和向婉的当年，到底错在了哪里？为什么不能像玄宸与轻歌一样？为什么就非得互相折磨？为什么就要天人永隔？为什么向婉至死都在恨着他呢？到底哪儿是他错过了？所以没能拥有儿子这样的机会？
他的心忽然加倍的痛。
颜轻歌啊颜轻歌，你为什么要姓颜呢？哪怕你是个平民庶女，也行啊！
纸钱握在掌心，慢慢被揉成了团，玄宸疑惑的抬头看去，却惊讶的发现，父皇的目光落在了低垂着眼眸在虔诚为母妃祭奠的轻歌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