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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戒掉依赖

宁夫人陪宁立夏住了一个多星期,拖到不能再拖,才带着小女儿离开。送妈妈和妹妹去机场的时候,宁立夏还笑言终于清静了下来,回到公寓,望着空空如也的房子,她又感到不习惯,热闹喧嚣的夏天到底还是过去了,能长久陪伴她的本就只有自己。

工作依旧忙碌,可是低落的情绪许久都没能缓过来,宁立夏知道,除了妹妹离开,这也与宁御有关。七年的习惯性依赖,并不是那么容易戒断。

两间餐厅与工作室的麻烦依旧不断,往日她也是亲自解决,却从不会如现在这般心力交瘁——过去的她身后站着宁御,做什么都不需要畏首畏尾。翻了翻通讯录,宁立夏才发现,除去宁御的朋友,在这座出生长大的城市,她根本没有可用的人脉。

吃了些暗亏、赔尽了笑脸,麻烦总算勉强了结,和衣倒在床上的宁立夏本想睡个昏天黑地,哪知刚刚进入深度睡眠,门铃就响了。

她没力气开,干脆用被子蒙住头继续睡,手机又震了起来。宁立夏烦透了,连屏幕也没看就直接关了机。

安静了两秒,门外便传来了卫婕的声音:“我听到你的手机铃了,你在不在?”

宁立夏无奈,只好爬起来替她把门打开。

“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都不接,人也约不出来。”卫婕是宁立夏家的常客,主人一样轻松自在,把包随手一丢,便去翻冰箱,“你多久没在家里做饭了,怎么全是蔫儿了的水果蔬菜?”

睡眠被强行中断的宁立夏头痛难忍,按着太阳穴说:“事情太多,最近每天都要请人吃饭,知道你找我除了吃喝玩乐外不会有正经事,抽不出空陪你就干脆没接。”

“怎么没有正经事?我想跟你学烘焙和烹饪,宁御热衷你做的菜热衷到想跟你结婚,你多厉害!”刚刚荣升主妇的卫婕一心想拴住丈夫的胃,“我还以为你跟宁御闹别扭,连带我也不理了呢!”

听到最后一句,宁立夏才惊觉,连她身边唯一要好的女朋友,竟都是宁御的安排:“我跟他不是闹别扭,是绝交。”

“为什么?”卫婕有些讶异,“虽然他讨厌了点,可对你还是不错的,又是正经的钻石级单身男,趁他头脑发热赶紧跟他结婚绝不会吃亏,就算日后受不了他过不下去,也能讨到一大笔赡养费,总好过你整日为了间餐厅劳心劳力。你现在的脸色和黑眼圈活像黄脸婆。”

“……这样天大的好事你怎么不亲自试试?”

“我有靳炜呀,爱情价更高嘛,你不是没有喜欢的对象么!没有爱情的话嫁谁都是嫁,不如选个能给你下辈子保障的。对了,你和宁御为什么要绝交?前不久我才听靳炜说他抽空去选了枚戒指刻了你跟他的名字缩写,应该不会那么快移情别恋呀,难道是你甩的他?”

“……早知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打听八卦,我还不如装不在家继续睡觉。”与宁御闹僵的原因,她跟妈妈妹妹都没有说明,更不会告诉对她的家庭背景一无所知的卫婕。

“我不是关心你吗!”观察过宁立夏的神色,卫婕得出了结论,“宁御这还是第一次被女人甩,怪不得最近心情不佳。你可把我家靳炜害惨了!宁御过去只是一般地难伺候,现在是非常特别难伺候,动不动就让人递辞职报告。对了,他让靳炜做文件,把两间餐厅和工作室全部转到你名下。如果你只是想和他赌气闹别扭,就装装样子说不要,男人么,越有钱就越欣赏不贪钱的女人。可要是真的下定决心与他断来往,千万别傻乎乎地充清高,面子远没有里子重要。”

宁立夏知道卫婕是为了自己好,点头道谢:“我知道。”

餐厅和工作室是宁立夏的全部心血,她自然不会不要,只是得把宁御投资的钱全部还回去。这跟清高没有关系,若想真正与一个人撇清关系,唯有两不相欠。

她算了算,跟银行借一笔钱,再拿出她手中全部的存款,差的应该不会太远。

只是手续虽然齐全,贷款却迟迟申请不下来,宁立夏怀疑是宁御从中作梗,却又无计可施,正一筹莫展,姜侨安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听到她请自己去取做好的蓝宝胸针和结清镶嵌费用,宁立夏为难了片刻,厚着脸皮开口:“我的经济出了些问题,最近急用钱,能不能退掉?损失的镶嵌费我晚点去结。”

姜侨安十分爽快:“也不必白付镶嵌费。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帮你放在店里寄卖,这种级别的蓝宝很难找,你选的款式又很经典,应该非常好卖。卖掉胸针后我扣除镶嵌费,把裸石的钱退给你。”

“这样自然最好,只是太不好意思。”

“举手之劳,你是我的老主顾,不必客气。”

听到姜侨安的讲电话,坐在她对面的小女生放下手中的戒指,问:“什么蓝宝胸针,拿给我看看吧,戒指项链手链耳钉什么的我有好多,胸针还真没有呢!”

姜侨安附身打开保险柜,拿出盛胸针的锦盒:“这枚胸针太华丽,你这个年纪用不是很合适。”

小女生看了一眼便爱不释手:“谁说不合适!我二十岁生日宴的礼服和它正好很搭,就是它了,多少钱?”

听完姜侨安报出的价格,她不禁咋舌:“这么贵,我存的钱还真是不够呢……不过没有关系,我堂哥有钱!”

蒋绍佂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自然随传随到。

“你不是没空选礼物送我么?我怕你受累,已经替你选好了,快点拿出信用卡付钱。”

蒋绍佂边从钱夹里抽信用卡边笑:“那么说来,我应该谢谢你?”

“当然了,你到哪儿找我这么体贴的妹妹去,等下得请我吃晚饭才行!喏,就是它,漂亮吧?”

蒋绍佂不经意地瞟了眼妹妹手上的胸针,怔了怔,问向姜侨安:“这是不是……”

姜侨安微笑着点头:“正是。”

“她怎么不要了?”

“好像急需钱周转。”

蒋绍佂想了一下,对妹妹说:“我晚上有应酬,抽不出空,你再选一枚胸针吧。”

“没空请吃饭就再送一枚么?哇,二哥你真是大方!比老大强多了!”

小女生并不客气,从姜侨安推荐的成品中又选了一枚出来。

付过钱,蒋绍佂先一步拿走蓝宝胸针:“这个我要送人,另一个做你的生日礼物。”

小女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忘记了该发脾气:“你要送谁?宋雅柔吗,她有什么好,死气沉沉的,你们居然都喜欢她!”

“不是她,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家,路上小心,晚饭明天请你吃。”

蒋绍征到宁立夏的新餐厅时,卫婕恰巧也在。

“蒋老师怎么来了?”卫婕先一步起身。

“路过。”

“来的真巧,玫瑰司康刚刚出炉,咖啡还是茶?”宁立夏笑着问。

“都不用,呆会儿还有事,只是进来打个招呼。”

“既然到这儿了,再忙也总抽得出空喝杯茶,等一下下。”

宁立夏刚一离开,蒋绍征就往她的手包里塞了样东西,正低头喝蜂蜜水的卫婕用余光瞥到,怔了怔,思虑片刻,便仿若没看见般地装傻道:“蒋老师,你有没有注意到宁立夏的黑眼圈?刚刚我劝她干脆关店,她还不要听,钱什么时候都能赚,何必把自己逼得寝食不安,真是想不开!”

想起姜侨安说宁立夏急需钱周转,蒋绍征问:“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关店?”

“她刚刚和这两间店的另一位老板闹翻,人家本想把一半的股份送给她,她却执意不肯白要,准备找银行贷款,可惜银行那边一直搞不定……”

蒋绍征恍若未闻,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对卫婕说:“先走一步,替我跟宁立夏说一声。”

端着茶和点心回来的宁立夏见不到人,问卫婕:“蒋绍征……老师呢?”

“已经走啦。”

“没时间还绕进来,真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或许是专程来看你,却没想到我也在。”

宁立夏笑着掩饰:“他干吗来看我?”

卫婕意有所指地发感慨:“活在这世上多辛苦,有太多时候,对着不喜欢的要违心说好,遇到喜欢的又得努力伪装、不敢让旁人看出。”

“什么乱七八糟的,真羡慕你,有时间和闲情胡思乱想。”

“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有哆啦A梦来帮你解决难题,等你有了时间,别忘了陪我下午茶和逛街。”

宁立夏大惊:“你指的不会是宁御吧?”

“当然不,我早就看不惯他的趾高气扬,你贷不下款也许就是他从中作梗。别着急,人生处处都有奇迹。”

临睡前,宁立夏才发现手包里的首饰盒。

看到胸针,她霎时便想到了蒋绍征,却先给姜侨安去了通电话。

家中有宝宝,自然睡得早,姜侨安的声音里带着三分倦意:“跟你打电话时,蒋绍征的堂妹刚好在边上,她看中了那枚胸针,叫蒋绍征过来付钱,蒋绍征认出是你的东西,买了下来,但没给她。公司的会计今天不在,明天一早我就让她把钱退到你卡里。”

再次谢过姜侨安,宁立夏才挂上电话。

越是不愿让蒋绍征知道自己近日的艰难,就越是躲不开他,宁立夏叹了口气,隔了许久才拨他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还没睡?”

“没。”

“该不会在等我的电话吧?”

蒋绍征笑了笑:“在考虑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下午想告诉你汇款的事儿,可惜卫婕在。晚上有事忙,刚刚才到家,又怕你睡了。”

“你说。”事关父亲,宁立夏暂且将原本要说的话放到了一边。

“钱是从密支那的地下钱庄汇出的,因为不是正规渠道,所以打听起来费了些时日,卡找不到了钱也可以提,不过要先去开一堆证明出来,如果你急用,可以从我这儿拿一些应急。”

“密支那?我爸爸在那儿吗?”

“颜叔叔之前在密支那做翡翠生意,被人发现后,把妻女藏了起来,自己回来了,前一段有人在汽车站见过他,现在下落不明。别担心,一旦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谢谢你。我没有需要钱的地方,那枚胸针是因为不喜欢了才想卖出去,晚些会把钱还给你。”

“你说过不会跟我客气。”

“可我确实不需要啊。”

因为蒋夫人,对宁立夏而言,接受宁御的馈赠也好过借蒋绍征的钱。“缠着不放”已经很丢脸,再加上“骗钱”的罪名,她岂不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蒋绍征沉默了一下:“你不用还钱给我,不喜欢的话,就把那枚胸针给我吧。”

宁立夏以为他要拿去送妹妹,欣然应允。

或许是否极泰来,第二天中午,一间曾拒绝过宁立夏的银行竟主动打来电话请她过去办理贷款手续。

把钱转给宁御,宁立夏终于感到扬眉吐气,干脆放自己一天假,睡一整个上午再约卫婕逛街。

听到事情解决,卫婕笑得十分灿烂:“恭喜恭喜,你该怎么谢我?”

“借你吉言,下午茶跟晚餐我请。”

“哪止是吉言。如果不是我,哆来A梦怎么会出现?”

宁立夏不解。

“那间银行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会突然放款?”

“他们说政策有变,急着完成定额任务。”

“也就你信,我猜哆来A梦姓蒋。”

“蒋绍征?”

卫婕笑着邀功:“那天我故意透露了一点点信息给蒋老师,听本地的同学说,他们家很有能耐,这么点小事,只要他有心,抬抬手就能解决的。”

“你告诉他干什么!”宁立夏实在气恼,“我只想靠自己,就是因为过去事事都依赖宁御,如今才会举步维艰。”

“靠着蒋老师的喜欢也算得上是靠自己。”

“……谁说他喜欢我?”

“切,枉我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你居然什么都瞒着我。”卫婕很是不满,“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有两件事是藏不住的,一样是喷嚏,一样是爱情。连我都看出来了,你难道会不知道?”

宁立夏感到泄气,原以为自己终于做成了一件事,到头来竟还是仰人鼻息。考虑了许久,她仍是没有去问蒋绍征,既然尚不具备拒绝他的帮助的能力,问清楚了反而更加尴尬,倒不如掩耳盗铃,骗自己说这件事与他根本没有关系。

刚清闲了没几日,宁立夏又摊上了一桩麻烦事。

中秋将近,餐厅推出的月饼很受欢迎,宁立夏还没来得及为丰厚的利润高兴,却接到了法院的传票——一间没听说过的包装设计公司告工作室侵犯他们的著作权。

一头雾水的宁立夏只当是误会,签收了传票后立刻去法院了解情况,看过了对方的起诉状和相关证据材料,她才弄清楚原委。

一个月前,设计公司送了几个图样供工作室选择,负责此事的同事以不符合要求为由退了回去,并没有与设计公司签订月饼包装盒供货合同。而后设计公司却发现工作室不仅盗用了他们享有著作权的包装盒版面做成盒装月饼,还制作了大量相关广告宣传册及海报。因此这间包装设计公司便以工作室侵犯了他们对作品的修改权、保护作品完整权、复制权、发行权和获得报酬权为由将法人宁立夏告上了法院。

宁立夏觉得不可思议,很快打给相熟的律师,律师分析过之后,却建议她和解。因为设计公司在完成设计图后随即在版权局进行了著作权登记,有正规的《作品登记证书》,而工作室出产的月饼包装盒与他们的作品虽有些许差别,但从整体上来看,却很明显地构成了实质上相似。

更重要的是,设计公司图样的创作时间先于月饼包装盒、广告宣传册和海报产生的时间,宁立夏又提供不出有关月饼包装盒图案设计的来源及设计过程的证据。没有合法来源,可以说是必输无疑。

宁立夏只得同意和解,央律师代自己与对方商谈具体的赔偿事宜。

折腾了几天后,事情终于有了定论,赔偿金额被律师压到了对方开价的五分之一,宁立夏尚且可以勉强接受,但对方让工作室立即停止侵权行为、销毁所有包装盒及宣传物的要求她却实在难以同意。

包装盒的价格远比月饼本身高昂,如果全部销毁,损失简直难以估计,换了包装及广告语,之前的大量宣传也等于白费力气,月饼卖不出去,连差人运走销毁都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更让宁立夏感到无奈的是,距离向蒋氏及万丰交货的最后期限仅剩三天,就算她拿得出做新包装盒的钱,再找人重新设计、印刷包装盒根本来不及,月饼总不能等到中秋节后再发。

即使时间的问题也能够解决,官司的赔偿款和损失的钱足以让她因无力偿还银行的贷款而被迫关闭餐厅及工作室。

宁立夏试着与设计公司沟通,想买下设计图避免一连串的麻烦,对方却以早已卖给了别人为由一口回绝。

“去打听一下到底卖给了谁,我去和买家谈,大不了高价买回来。”

秋晓彤点头称是。

“负责这件事的人有没有找到?如果不是他,怎么会闹成这样!”

“小刘辞职回老家了,他在的时间不长,和我们都不熟,电话也换了,谁也不知道他在老家的联系方式。其实……”秋晓彤欲言又止。

“什么?”

“其实这次惹上官非,和小刘没有太大关系,他盗用那间公司的图是宁先生授意的,宁先生说那间公司太过分,不过是一张破图而已,居然敢漫天要价,图都发来了不给钱直接用又能怎么样……”

“宁御?你确定么。”

秋晓彤郑重地点了点头:“当时宁先生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宁先生大概也是为了节约成本吧。”

“……”

宁御当然不是为了节约成本!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省下一点小钱留这种后患。想起设计包装盒前后宁御曾要求她关上工作室及餐厅同他走,宁立夏直感到一阵恶寒。

她不同意,他后来便没再坚持,原来根本不是因为尊重自己,而是埋好了定时炸弹,等着她走投无路向他求助。

如果宋雅柔没有告诉她当年的真相,她与宁御不曾决裂,出了这样的事儿,秋晓彤决计不敢跟她讲明事实,她也必定会去央求宁御帮忙,以宁御性格,大概会笑话她智商太低、不适合做生意,然后袖手旁观,待她无计可施被迫放弃后,再顺理成章地把她拖回他的城市。

她会相信完全是自己没用,感恩戴德地继续被他左右。

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宁立夏终于明白,之所以宁御要把工作室及餐厅全部转到自己的名下,就是看准了自己不会愿意白白接受,会拿出所有积蓄再向银行贷款,乍一遇到这样的麻烦自然没办法周转。

宁立夏无限感慨,宁御只不过动了动嘴皮,她便被逼到这样的境地,而他当年耗费了三年布局,父亲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完全可以说是必然。

她甚至怀疑,这间设计公司的突然发难也与宁御有关,如若不然,广告铺天盖地地打了那么久,对方怎么可能到中秋节前几天才发现。

宁立夏不愿意再被宁御牵着鼻子走,考虑了一夜,仍是决定不去找他。

第二天一早,吩咐过秋晓彤联系设计图买家后,宁立夏心事重重地赶到火车站,去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城市出短差。

事情办得很顺利,但或许是她心不在焉,或许是祸不单行,准备离开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

同钱包一起不翼而飞的还有她的身份证,在自动取票机前立了半晌,宁立夏只得恨恨地翻出手机,打给同在这座城市的妹妹。

无奈颜寒露同妈妈一起去了临市的姨妈家,宁立夏唯有另想办法。

询问过火车站的工作人员,宁立夏更是发愁,想取出票得先办临时身份证,办临时身份证需要户口簿,就算她的户口簿可以立刻飞过来,现在已经是傍晚,早就过了派出所的办公时间。

宁立夏打给秋晓彤,让她去自己的公寓翻出户口簿寄过来,秋晓彤办事效率极高,可寄到这里最快也得明后天。

没有身份证她连住处都找不到,妹妹和妈妈不在,这座她呆了五年的城市里唯一可以投靠的便只剩下宁御。

难道是注定的么?宁立夏叹了口气,正犹豫着要不要拨打宁御的号码,手机却响了,是蒋绍征。

“你在哪儿?”

“在外面出差。”

“我知道,你妹妹刚刚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

“火车南站的取票处。”

“站着别动,我二十分钟内就到。”

十分钟后,宁立夏便看到了蒋绍征。

“你怎么也在这儿?”

“和你一样,出差。”

不管怎么样,对现在的她来说,遇到蒋绍征总好过向宁御低头。

蒋绍征的车子就停在路边,询问过宁立夏,他干脆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公寓。

宁立夏这才想起,蒋家最赚钱的子公司就设在这里,因此蒋绍征需要经常过来,在这儿有房子也并不奇怪。

“你的事情都做完了?”

“嗯,要取回程票时才发现钱包不见了。”

“既然有空,就放下东西找个地方吃晚饭,然后随便逛逛?”

宁立夏心中有事,推说累拒绝了。

蒋绍征并不勉强她,只说:“你留在这儿休息,我出去买点东西。”

没带换洗的衣服,所以不能洗澡,宁立夏只用清水洗了洗脸和脖子。蒋绍征的公寓是不算大的三居室,一个卧室一个衣帽间,最大的那个房间做了书房,没有电视机,没有多余的装饰,与她想象中的分毫不差。

如果父亲没出事,他们真的生活在一起,说不定会把彼此逼疯。她不喜欢太寂静的生活,蒋绍征则受不了她的乱丢乱放。

正胡思乱想,秋晓彤的电话便打了过来。宁立夏赶紧按下接听,问:“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基本没戏,对方态度很强硬,说没和设计公司一同让咱们赔偿就已经算很给面子了。他们也印了很多包装盒,不可能弃用。”

“我没有让他们弃用的意思,虽然图样相似,但包装毕竟大不相同,名称也不一样,只求他们不追究我们继续使用。”

“这话我也说了,没用。”

宁立夏舒了口气:“我知道了,辛苦了,再另想办法吧。”

放下电话,她才发现,蒋绍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回来了?我竟没听到开门声。”

“你在讲电话,所以没留意。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

顿了顿,蒋绍征才说:“塑料袋里的东西是买给你的。”

宁立夏接过他递来的塑料袋,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另一个袋子,问:“你买了吃的?我不吃晚饭。”

“知道。晚饭我只买了自己的,给你买了只菠萝,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水果应该胖不了多少。你的户口簿最快也得明天下午才能到,办临时身份证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我没敢订车票。如果你嫌麻烦,等我开完明天的会,吃过午餐我们就自己开车走,大概后天一早便可以到地方。”

“工作室那边有事情等着我处理,我想尽快回去,只是那么远的距离,自己开车的话,你会不会很累?”

“当然不,难得有机会能与你呆的久一些。”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宁立夏只当作没有听见。

除了菠萝,蒋绍征还为她买了洗漱用品和几件衣服,他选的睡衣非常少女,粉色的底子上粘着一只硕大的娃娃,袖口的花边很繁琐,到处都是蝴蝶结——她已经二十六岁,他却仍把她当作小女生。

幸而还有一套运动装,宁立夏极快地洗完澡,穿的时候才发现,虽然挑衣服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蒋绍征选的尺码却十分准确。

宁立夏走出去道谢,见蒋绍征的盒饭只吃了一小半,便问:“外头的东西太油腻,我做菠萝饭给你?”

蒋绍征竟没客套,笑着说好。

材料有限,无法同时追求色香味,宁立夏只好把工夫费在切菠萝丁上,蒋绍征没进书房,立在一旁打下手。

八月的天忽而刮起风来,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窗外的呼啸之声与暖橘色的灯光把蒋绍征的公寓衬得别样温馨。

饭熟得很快,宁立夏剜了一勺转身让蒋绍征尝咸淡,蒋绍征措不及防,滚烫的米粒撒了一身。

宁立夏立刻替他收拾,她的手上有好闻的菠萝香,惹得他心中一动,终于脱口说道:“听说你和宁御闹翻时,我很高兴,还以为你的身边没了他,再遇到什么困难,会第一个想到我。”

“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倘若事事都要麻烦人,倒不如关店不做。”

“我只怕你不来麻烦。你去洗澡的时候我给卫婕打过电话,不算大事儿,不必担心,不等你回去就可以解决。”

“我……之前的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所以还是算了吧。于你来说不是大事,对我而言却异常艰难,遇到一点小事就求助旁人会生出惰性,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过。”

“有时候真羡慕宁御,没和他闹僵前,你一定不当他是‘旁人’。”

宁立夏笑笑:“与‘旁人’无关,不过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蒋绍征也笑:“如果真是这样,这事儿我还非管不可。”

蒋绍征去开会的时候,宁立夏留在他的公寓做午餐。她为宁御准备过无数次早中晚饭,但这种等一个人回来的微妙情感,却还是第一次体验。

蒋绍征出门没多久,秋晓彤就兴高采烈地打来电话,听到所谓的好消息,宁立夏并不感到轻松,只要不关店,这样的事情便会层出不穷,而离开宁御,她的能力与人脉都实在太有限。

所有人的中,宁立夏最不愿意叨扰的恰恰正是蒋绍征,一想到蒋太太高高在上的神情,她就觉得喘不过气。

事情已经解决,月饼礼盒可以继续销售,她便不再急着回去。一千多公里的距离,除非情况特殊,实在没有必要选择自驾这种浪费时间精力的方式。

处理完公事,蒋绍征执意要陪宁立夏去办临时身份证。

从派出所出来已近傍晚,订过第二天一早的票,为了表示感谢,宁立夏自然要请他吃晚饭。

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整整五年,仍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所有的记忆都浑浑噩噩。

宁立夏指挥着蒋绍征去找印象中很有特色的小餐馆,谁知车开了快两个钟头却还是没有寻见,只得摇头说抱歉:“说要请你吃饭,结果天都黑了,餐厅还没找到,我记得那家店明明就在这附近。”

“吃什么都一样,找不到就换一间。”

宁立夏恰逢强迫症发作:“如果你不是很饿,就再陪我找一找。”

蒋绍征笑着点头应允:“要是真的找不到,干脆直接去吃夜宵。”

“只要我没老年痴呆,就一定找得到。”

等红灯的间隙,宁立夏仍在左顾右盼,无意间瞥见开左边那辆黑色旧别克的中年男人的侧脸,她心中大惊,赶紧把车窗全部降了下来。

“爸爸?”

温度适中,不需要开空调,因此旧别克的车窗也半开着,听见宁立夏的声音,中年男人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四目相对,他愣了几秒,竟把车窗全部升了上去。

有夜色遮掩,关上窗子,车内的情况再也看不见,红灯结束,旧别克竟极快地开了出去。

“蒋绍征,开那辆车的人是我爸爸,快点跟上去。”

旧别克已经左拐,蒋绍征走的却是直行道,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追了上去。许是看到他们的车子,旧别克越开越快,路上的车辆多,蒋绍征跟得很是费力。

一路开到郊区,旧别克竟上了省道,终于快要追上去时,路边忽然蹿出一只动物,蒋绍征立刻踩了刹车,后面的两辆车离的太近,淬不及防间竟追了尾。

宁立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蒋绍征的胳膊护住,所幸没有受伤,然而他却因为惯性撞伤了左臂。

“你还好吧?”

蒋绍征隔了许久才说:“没事。”

前面的旧别克见状立刻打开双闪、靠边停了下来,宁立夏的注意力皆在蒋绍征身上,听到有人敲车窗,回头一看,居然真的是父亲。

“你受伤了吗?”

“没有。”因为太意外,除了这两个字,宁立夏一时间想不出其它话来。

他们并没有太多空隙寒暄,后面的车主立好三角架,很快找了上来……

直到把左臂骨折的蒋绍征送到医院,父女俩才有说话的时间。

“当年一声不响地丢下我,回来后也没试着打过我以前的号码,现在遇上了又要躲开,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颜标沉默良久:“我不想影响你的人生,你没事就好,进去照顾蒋绍征吧,替我说声对不起,我先走了,晚点会打给你。”

宁立夏接受不了,拦在了父亲前头:“您准备这样东躲西藏到什么时候?不如去自首吧,把事情了结掉就可以好好生活了。”

“情况很复杂,我会去自首,不过绝不是现在。你改了名字是不是?这样也好,免得被我拖累。我不能逗留太久,你就当没见过我。”

回到病房内,看见左臂打上石膏的蒋绍征,心情低落的宁立夏更觉得愧疚:“都怪我,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还你的人情,这下欠的更多。”

“你我之间,亏欠对方太多的那个人是我。”蒋绍征温和地笑笑,从西裤里掏出一个锦盒,“想还我很简单,我能补偿给你的本就不多,别再拒绝。”

看到那枚蓝宝胸针,宁立夏莞尔一笑,伸手接住:“害你骨折还有礼物收,跟你做朋友真是好。”

“我还以为光荣负伤后可以升一级变成追求者。”

“……”

“我回忆了一下你以前的招数,好像死缠烂打比较有用。”

“不是说好了做普通朋友吗?”

“讲这话的时候我以为你要和宁御结婚。既然他离开了,你不妨考虑一下我。”

“死缠烂打的确很有用,关键是你会吗?”

“只要豁得出去不要脸面,有什么学不会。我最近都没法开车,你得当司机送我上下班。”

“你这叫敲诈,不叫死缠烂打。”

话虽这样说,宁立夏却实在不忍心让断了一只胳膊的蒋绍征打着石膏步行上班,除了司机,她还做起了钟点工,号称要死缠烂打的追求者反而悠闲地享受着饭来张口的优待。

一个星期的朝夕相处,让两人迅速地重新熟络起来,虽然还远不到暧昧,言语间却至少不再客套。

周五的傍晚,宁立夏照例在校门外等待蒋绍征下课,远远地看见宋雅柔,立刻将车子开到了另一边。

赶到约定地点却没有见到司机的蒋绍征觉得意外,过去的一周宁立夏从没迟过到,不等他拿出手机,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我在你右边,直走五十米再右拐。”

“怎么换地方了?”蒋绍征边开车门边问。

“刚刚看到了宋雅柔,怕被她发现。”

“为什么?”

“一是懒得与她打招呼,二是怕她告诉你妈妈,害你听啰嗦。”

“放心,就算你明天就跟我结婚,我妈也不会有异议。”

想起蒋太太那张凌厉的脸,宁立夏只觉得蒋绍征在讲大话,却因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切了一声:“谁要和你结婚,我的眼光再差劲,也不至于退回到十四五岁。”

“不相信吗?这个周末我妹妹过生日,全家人都会去,你陪我一起,再见到我妈妈,她一定对你客气。”

“你妹妹生日,我出现算怎么回事,没听说过司机也要入席的。”说完了这一句,宁立夏又小声嘀咕,“她对我客不客气,我都一样不想搭理。”

在学校门前虽然躲过了宋雅柔,一个钟头后,宁立夏到底还是与她碰了面。

见应门的是宁立夏,站在蒋绍征公寓门外的宋雅柔迟疑了片刻才走进来。

“立夏也在?我炖的鱼汤正好是两人份,你跟绍征一起喝。”她的表情很自然,仿佛上次见面时轻蔑的言语是宁立夏的错觉。

没等宁立夏想好应该陪她一起装腔作势还是干脆翻个白眼不理,就听到从厨房走出的蒋绍征说:“别麻烦,她不吃晚饭的。”

宋雅柔只尴尬了一秒:“自己不吃还帮你做,立夏果然是尊师重道。”

宁立夏不想被宋雅柔误会,立刻解释:“和道不道的没有关系,我害他撞伤了胳膊,在他痊愈之前做免费钟点工是应该的。”

蒋绍征笑着看向她:“谁说你是免费的?等我好了也给你做饭当司机。”

“你不是出差的时候受伤的么?怎么是被立夏害的?”

“当时她也在车上。”

宋雅柔“哦”一声,刻意点拨:“后天你妹妹生日,立夏也去吗?我正为选礼物发愁,不然明天一起去买。”

“我请她陪我一起去,可是她说忙不肯给面子。”

原本以为即使蒋绍征与宁立夏关系匪浅,也绝不敢把她带到家人面前的宋雅柔大感挫败,一口闷气堵在心头,只略略坐了坐便借口有事离去了。

“你要不要追上去?”宁立夏笑着问。

“追她干什么,去还保温桶吗?”

“我记得你以前明明很喜欢她,经常对我和程青卿爱理不理,却笑眯眯地温和待她。”

蒋绍征拒不承认:“怎么可能。”

“难不成是因为暗恋过人家,人家和宁御恋爱没搭理你,所以现在才怀恨在心?”

“……相信力真丰富。”蒋绍征突然想到了别的,“你看起来很不喜欢宋雅柔,是因为我还是宁御?”

“都不因为。我和她不是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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