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折腾了半个星期却依旧铩羽而归的颜寒露因为失了面子,坐在沙发上足足骂了蒋绍征一个钟头。
“这种有眼无珠、没有眼光的老男人只有你看得上!”
为了抚平妹妹的忧伤,宁立夏点头称是:“谁还没有年少无知的时候。你再坚持坚持说不定就成功了。”
“你当我傻么?再坚持就只有被讨厌的份儿。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趁着他对我,不,是对过去的你还存着几分内疚,我装着委屈,控诉了一下他的母上大人。看得出来,对于自己妈妈做的事儿他并不知情,而且很震怒。”
宁立夏有些不悦:“已经过去的事儿,何必重提。人家是母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也总好过你吃暗亏,让他们吵一架也好呀。对了,蒋绍征说他并没有看到你夹在相片盒里的纸条,他说他记得你送他的礼物是块古董怀表。他的表情很磊落,应该不是撒谎。”
正煮面的宁立夏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冷笑:“他不是撒谎,而是弄错了。不过也难怪,不打开看的话,古董相片盒与古董怀表的造型差不多。”
让颜寒露大失所望的是,依着蒋绍征的个性,即使再恼怒,也不会和谁吵架,更别说冲到父母家去质问妈妈。伤害已经造成,鸣不平倒不如用更实际的方式去弥补。
然而,蒋绍征虽不想计较,蒋太太却自己打来了电话。
“在家吗?”
“嗯。”
“我熬了汤给你,现在送过去。”
“我有事要做,不想喝。”
她并没在意儿子声音中明显的冷淡,反而警惕了起来:“喝汤又不会妨碍你做正经事,难道你家里有别人在,所以我去会不方便?”
“您想说什么?”
“听说颜谷雨回来了,还请你去她家吃饭。你答应了?”
“为什么要拒绝?这是宋雅柔告诉你的吧。”蒋绍征早就猜到母亲大晚上地来送汤是想借机说这个,更加不耐烦,“请吃饭的是她妹妹。”
“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妈妈说话?姐妹俩都一样,电话里说不清楚,你在家里等着别出去,我二十分钟内就到。”
一进门,蒋太太便四处张望,没寻到可疑的痕迹,脸色才略微好了一些,去厨房找了碗想盛汤,竟发现保温桶忘了带。
“我都被你气糊涂了,过来送汤却把汤落下了,你这儿有材料没,我再炖一锅出来,成天在外头吃没营养。”
“您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不必费工夫做别的,我晚饭吃得很饱,没胃口喝汤。”
“你和谁一起吃得晚饭?”
“颜谷雨。”蒋绍征面无表情地答。
听到这个名字,蒋太太立刻气急败坏:“这个人怎么一点廉耻心都没有!一回来就缠上你。”
“七年前您对我说您要找她谈谈,让她离我远点,我那时以为,以您的修养,一定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您真叫我失望,我本以为一个有知识有心胸的人,不会用‘不知羞耻’、‘不要脸面’这样的词去形容别人。”
七年前他生日的前一天,忙碌到时常算不清他年纪的妈妈破天荒地提前赶到爷爷家,却不是为了给他庆生,而是逼他给颜谷雨打电话划清界限,他不搭理,她便扬言要自己找她谈。
那时的颜谷雨太敏感,他无法提前给她打预防针,只得阻止她到爷爷家来,只要挨过生日那天,急着回医院上班的母亲就不会有功夫再过问这件事。
没想到,事情反而变得更糟,难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没打通过颜谷雨的手机。
蒋太太冷哼了一声:“我早就猜到那丫头会跟你告状。你是不是觉得她楚楚可怜?呸!连这样不入流的小伎俩都能唬住你,你才是叫我失望!”
从小就被教育不得顶撞长辈的蒋绍征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愤怒,沉声说:“您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就不送您了。”
比蒋绍征更愤怒的蒋太太自然不会离开,她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你居然赶妈妈走?你喜欢那丫头喜欢得连好坏都分不清了?”
“这和喜不喜欢没关系。您教过我,做人不能落井下石。可她连家都没了,您却忍心再去摧毁她最后一点自尊。她不过是喜欢我,又没犯什么错,你怎么能连她的父母都一起羞辱?”
“她勾引我儿子还不算错?和她说过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句句都是事实,绝不存在中伤!把她爸爸做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就算羞辱?呵呵,那也是因为她那个父亲太光彩!”
蒋绍征第一次发现母亲如此不可理喻,干脆径直回了书房。
蒋太太立刻追了过去:“你真想气死我吗!”
“您别再干涉我的事儿,更别再找颜谷雨。逼急必反的道理您应该明白。”
见儿子的眉宇间隐着怒气,蒋太太强压下恨意,停了片刻才心平气和地说:“那你也应该明白我是为了你好。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我总不能看着你栽跟头!我总不能让你的人生出现污点!从小到大,我不让你做的事,你不听我的话非得去做,哪次没有后悔?”
讲着讲着她的情绪又开始激动:“我和你爸爸同事的儿子,我们亲戚朋友家的儿子,哪个找的不是清白人家的闺秀?只有你和逃犯的女儿来往!”
“那个颜谷雨,父母关系乱成一团,妈妈刚离婚就再婚,是不是婚内出轨都指不定,这种品行!爸爸就更不用提,他欠了多少人的钱,光咱们认识的就数不清。家里出了这种事,真是喜欢你就该自觉地远离,免得让你也沾上晦气!你被她缠住了会有好事儿?难不成要替她家还债么?想跟着她一起被人追杀吗?那根本是个无底洞。”
蒋绍征不肯再听下去,终于摔门而出。
隔天的聚会如期在唐睿泽家举行,人数太多,宁立夏忙不过来,只好在月光云海要了两桌外卖,再准备几个拿手菜。
不过,最后她并没有机会动手,在场的小姐太太们太多,个个厨艺精湛,有伴儿的想露一手给先生长面子,没男朋友的更要表现一下贤惠,毕竟颜寒露张罗来了不少青年才俊。
蒋绍征有选修课要上,因此比宋雅柔来得还晚。颜寒露脸皮厚,似是全然忘记了刚刚被“拒绝”的事儿,嘻嘻哈哈地上前去打招呼。
见她心情一片大好,非但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哀伤,还四处找帅哥搭讪,蒋绍征着实松了一口气。转而去寻宁立夏。
可惜宁立夏不过微微与他客套了一下便转身离去,完全没有要交谈的意思。
找了个无人打扰的空隙,蒋绍征追去解释。
“顾忌着你姐姐,最近一直没和你联系。”
“你要联系我,是有什么事儿么?”宁立夏笑着装傻。
“事情有两件。一是想问问你姐姐的近况,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念书或工作方面都可以,我去问怕她会客气。”
“她很好,没有麻烦得到你的地方。”
听出宁立夏话里的情绪,蒋绍征耐着性子解释:“刚开始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你,也想过逃避,唯一的原因就是谷雨。不单是你,我也觉得尴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但我仍是不想放弃。谷雨那边我会处理好,不会让你有半分为难。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而躲着我。”
宁立夏望了眼不远处的颜寒露,微笑着对蒋绍征说:“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不管是‘颜谷雨’还是‘宁立夏’,此时此刻都对你没有兴趣,更不会因为你而伤什么心。如果我躲着你,原因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喜欢你。既然你不想我为难,就别让我把这句话再重复一次。”
瞥见宁立夏离开,宋雅柔才走到蒋绍征的身边。
她一边与向跟自己远远打招呼的唐睿泽微笑点头,一边递了杯枸杞红枣蜂蜜水给蒋绍征:“气色这么差,昨天没睡好吧?”
蒋绍征只道了声谢,没有回答。
“如果你是因为和阿姨闹情绪才睡不好,那么都是我的过错。我不过是无意中提了一句,没想到阿姨会跟你发脾气,真是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儿。即使你不说,谷雨回来的事儿她早晚也会知道。”
“昨天晚上阿姨给我妈妈打了电话,说你和她吵架,摔门走掉了。她担心你,追出去时扭伤了脚,让我妈妈开车去接她,到我家时,她的样子很伤心……虽然我没有立场,可是还是想多句嘴。”
“你说。”
得到蒋绍征的同意,宋雅柔才说:“不论对错,有些话父母总是为了我们好才会说。若非为了维护子女,恶人谁会愿意做。阿姨伤了谷雨的自尊是不对,但也是为了你的将来考虑,你不愿意听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何必较真?这样一闹,阿姨更恨谷雨,你们之后的路反倒难走得多……阿姨请了今天病假,你回去看看她?”
“我和谷雨如今只是朋友而已,没有什么路要走。我妈妈那边,我就先不去了。烦你帮我劝劝她,告诉她,我那么大的人,有自己的分寸。”
许是前一段太忙,聚会后一连几日宁立夏都提不起精神,颇有心力交瘁之感。碍着做事效率低,待完成的工作积压了一堆,因此蒋氏、万丰负责采购的主管催了快一周,宁立夏才抽出空将样品送过去。
蒋氏集团的写字楼位于繁华地段,周围停车场的车位十分紧张,绕了一大圈后,宁立夏索性把车子扔在了禁停区——被贴罚单总好过迟到。
谁知等宁立夏从蒋氏出来,车子竟不见了,问过路边的协警,才知道车子被拖到了离这儿最近的有空位的停车场。所谓的“最近”其实也在几公里之外。
别无他法,宁立夏只能拦出租前往,在路边站足了五分钟,第一辆停下来的车却是蒋绍征的。
“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车子被交警拖走了。”
“上来。”
“不用,我自己搭出租就好。”
蒋绍征没再多话,直接下车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再不情愿,宁立夏也唯有坐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交谈,气氛实在尴尬。
交完罚款和停车费,宁立夏顾不上心疼车上新添的划痕,向蒋绍征匆匆道过谢,便想离去。
无奈他却用手挡住了她的车门。
“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哪有。你一次次帮我,感谢还来不及。”
“我不想听‘谢谢’,只想听实话。你讨厌我是因为你姐姐?”
宁立夏没有作声,权当是默认了。
想起颜谷雨那张泫然欲泣的脸,蒋绍征顿了顿才说:“不留情面恰恰是因为太不想伤害她。”
宁立夏再也忍不住,几乎是脱口而出:“七年前那个追着你不放的颜谷雨,其实很让你感到厌恶吧?可碍着所谓的礼貌和风度,你却没有点明,让她傻呼呼地一直相信自己在你心目中是有地位的,让她以为即便全世界都不理自己也不会遭到你的背弃。没错,我也认为倘若不喜欢一个人,不留情面地拒绝远比拖泥带水地不断给她希望强,但是你和她之间根本没有可能这件事你当年怎么不说?”
“她从你的眼前彻底消失后,你其实很想开瓶香槟庆祝吧?那三个月前再见到我时又何必假惺惺地说担忧了七年和放不下?我还以为你虽然虚伪了点,但仍有一星半点的良知尚存呢!”
“‘我答应过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不管她’这句话是前一段你亲口对我说的吧?她现在不是回来了么,干吗提分手呀?”
“蒋绍征,比起那些曾经躲避她、甚至羞辱她的,你更加不堪。如果没有你,回忆起过去时,她就不会觉得自己如跳梁小丑一般。”
“你就这样想我?”蒋绍征松开了挡在车门上的手,难以置信地问。
宁立夏懒得回答,冷笑了一下便钻进车子离开了。
只过了一分钟,她就开始后悔。为了逞一时之快口不择言,简直和过去一样幼稚愚蠢。
“不认识的人看到你这副样子,会以为你被男人甩了。”
听到这句,正立在窗前发呆的宁立夏才惊觉宁御居然就在身后。
“想被甩也得先有男人呀。”她笑着将捧在手中的咖啡杯放到一边,问:“什么时候来的?”
“上午就到了。”
“怎么没打给我?”
“约了人谈事儿,刚刚结束。”他端起她没动过的咖啡,“凉透了,真浪费。”
“我再煮一杯给你。”
“我想喝粥。”
“寒露过来后,我们总在家里吃,工作室这边什么都没有,去我家吧。”
“你妹妹在?”
“她没说要不要出去。”
“那就换个地方。”
宁御把她带到一处公寓,离她家很近,却是不同的小区。
“这房子是什么时候租的?”他过去偶尔过来时,总是住酒店。
“在你家遇到你妹妹的后一天买的。她太聒噪,对着她我就没胃口。”
“……你为了有个清静的地方让我下厨特意买的?资本家就是好,买房子像买白菜。我辛辛苦苦存了那么久,都没存下一套单身公寓的首期。”
“你要肯一辈子给我做饭,就把这套送给你。”
宁立夏的脑袋慢了半拍,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笑盈盈地说:“为了吃,宁总真是肯下血本。”
宁御没再说话。
她抬起头看了看他,瞧见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却还想继续装傻:“我学了那么多东西,没想到却在厨子这条路上发了家。”
“我一直都没好意思说,你做的菜我总是忍了又忍才吃得下。”
听了这话,正择菜的宁立夏立刻想罢工:“……有人强迫你吃吗?不好吃你还逼着我做。”
“总得提前适应。我在求婚,你难道不明白?”
“向我求婚?你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吧,我好像也不是你的女朋友……而且我以为,像你这种腰缠万贯的暴发户,求婚怎么都得用别墅显示诚意呀。”
“你呆在我身边的时间比我任何所谓的女朋友都久,恋爱也不是结婚的必要条件。别墅?行啊,反正我被你趁火打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这种求婚的方式太特别了,今天不是愚人节吧?”
“我喜欢你你不是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我们俩之间是纯洁的友谊,你暗恋我这件事我需要时间消化。”
“一晚上够不够?”
“……”
“我考虑了很久,既然你那么想留在这里,我也不勉强你。但你留下的前提是,成为我的合法妻子。跟我结婚和跟我离开,二选一。”
“可你是我法律上的哥哥。”
“这不是你需要想的问题。”
“我要是说不呢……你会不会恼羞成怒把我扫地出门?”
“你尽管试试看。”宁御颇为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这世界是怎么了,我还以为你这种没行情的听到有人肯娶你,会激动地泪流满面呢。”
宁立夏睡不着。
她太了解宁御的脾气。虽然他不至于绑着她去宣誓,但如果执意拒绝,这种平和稳定的相处方式恐怕就再难维持。
其实如今的她早有能力独立,但就是戒不断心理上的依赖,这大概与他们的相识有关。
七年前从与蒋太太见面的冰点店出来,恨不得立时死掉的她以为自己再也没什么好畏惧,干脆破罐破摔地回了颜家旧宅。别墅的门锁早就被怒气冲天的债主用胶水粘住,钥匙打不开,她便砸开玻璃从窗口钻了进去。
就算被打砸得一片狼藉,也总是自己的家。
然而那些人找来时,她还是会感到害怕,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后院的围墙,跳了出去。
围墙上有碎玻璃,扎得她血流如注,却丝毫没觉察到疼痛,可惜跳下高墙时,崴伤了脚,再也走不动。
宁御恰好驾车经过,遇见她的狼狈,走下来居高临下地问:“颜谷雨?”
她赶紧否认。
“你真不是?明明和颜寒露有张一模一样的脸。”他歪着头笑,“后门就在旁边,根本没关,真蠢呀,以为自己在演电影么,还跳墙。上车吧,带你去医院。”
连妹妹的名字都知道,她更确定他是债主之一,跛着一条腿挣扎着想跑,却被彻底无语的宁御一把拉住:“我是宁御,没工夫陪你玩逃亡游戏。上不上车随你。”
她像看到救星般立刻攀住他的胳膊不放:“你是我妈妈的继子?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吗?”
宁御冷笑:“路过而已,我怎么可能听你妈指使。”
不管他是因为喜欢她,还是为了让妈妈着急而存心把她藏起来,自那时开始,他便如同救助流浪猫一般收留了她。
这些年来她全部的顺利幸运皆是拜他所赐。即使她对他的依恋与男女之情毫不相关,面对他的求婚,谈心不心动、有没有感觉都太矫情。
宁立夏十分清楚,以自己的处境,能得到宁御的垂青,简直该高呼万岁。可经历过动荡别离的人,总是格外看重安稳,她摸得透宁御的脾气,却猜不清他的想法,她没有稳固的家庭可依靠,又极度缺乏安全感,在婚姻大事上不可能不权衡利弊。
面对曾经迷恋过多年的蒋绍征的追求她尚能保持冷静,更别说在男女之事上随心所欲惯了的宁御心血来潮式的求婚。
凌晨四点,外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炎热的盛夏似乎已经快要过去,无法入睡的宁立夏索性起身关上空调,打开电脑。
她漫无目的地浏览着各类网页,再回过神时,已经快要七点,颜寒露难得早起,瞥见满脸愁云的姐姐,只觉得好笑:“说不定宁御只是逗逗你而已,暂时想不清楚便拖一拖,何必庸人自扰。一夜没睡吧?细纹都出来了。我劝你别理他,我们的八字和那种人不合,不信你去网上算算看。”
宁立夏正无聊,听了妹妹话,煮了杯摩卡涂上面膜后,竟真的打开在线算命网站测起了八字。
“这上面说,我和宁御还真是犯冲,跟蒋绍征倒是还好。”
颜寒露闻言瞥了她一眼:“你的蒋老师不是早就被红牌罚下场了么,干吗算人家的八字?”
宁立夏悻悻地干咳了一声,正想关掉网页,门铃就响了。
宁御一进门就被脸上涂满深绿色面膜、穿着肥大的衬衣、抱着笔记本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宁立夏吓了一跳。
认识七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邋遢的一面。
“你不会是怕直接拒绝,我会恼羞成怒,才故意折腾成这样想吓退我的吧?比起外表,我更看中内涵。”
宁立夏赶紧跳起来去洗脸,宁御随手搬过她的笔记本,看到没关上的页面,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在线测八字……内涵也没有的话,至少还知道下雨要收衣服。”
颜寒露不敢再和他搭讪,冲他傻笑了两下,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宁立夏从洗手间出来,问向宁御:“怎么这么早就过来。”
“想早一些知道你考虑的结果。”
“你是认真的?没在开玩笑?”
“你说呢。”宁御没看她,低头按太阳穴,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似乎也没睡好。
“婚姻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这一点像你这种因为人家有蛀牙就提分手的大概不会懂。我父母草率失败的婚姻对我的影响很大,我的婚姻里有没有爱情都没关系,但一定要有责任。”
宁御有些不悦:“恋爱和婚姻不是一回事,过去那些不过是在开玩笑。和你结婚这件事我已经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我一直都没有想过感情的事,你猛然说结婚,我实在措手不及,我一直把你当作兄长,从男女的角度我一点也不了解你。”
“你想了解什么?”
“比如宋雅柔呀。”宁立夏也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很在意这个名字。
“她?我真的不记得了。”宁御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跟她是有过那么一段,她很聪明,明明是她先动的心思,却会引导别人先追她。我后来觉得腻味了,正准备和她分手,被她察觉出来,她就先提了。她一面对外人说对不起我,一面暗示我重新追她。总之,和她相处太累。她喜欢被人捧着,我哪有那种闲工夫。”
同样没工夫捧宋雅柔的还有蒋绍征。
蒋太太等不到儿子主动道歉,又担心颜谷雨趁虚而入,便换着法子撮合儿子跟宋雅柔。
宋雅柔对蒋太太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她早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蒋绍征又无疑是最合适的对象。
相貌堂堂、家境优渥、年纪轻轻便拿到了两所一流名校的三个博士学位,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洁身自好,除了和颜谷雨的那点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交往,他从没和谁闹出过花边新闻。
结婚的话,蒋绍征比宁御那种重利的商人可靠得多,这样想着,宋雅柔才终于平衡了起来。
公寓的门铃响起时,蒋绍征正在备课。
打开门看见宋雅柔嫣然的笑脸,他微微有些意外。
“早安。有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早。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
“猜猜我过来的目的?”宋雅柔将手中的保温桶放在餐桌上。解下宽大的丝巾后,她白皙的肩胛骨和脖子便裸露了出来,线条十分优美。
“做和事佬?”
“一半一半。我们算同病相怜,阿姨怪你不听劝,我妈妈恨我只会读书不会恋爱,眼下正聚在一起互相抱怨呢。我懒得应付她们,干脆借口帮忙劝你逃了出来。”
蒋绍征无奈地笑笑:“她们明明都很忙,好不容易得了点功夫不去度假,非得关心不相干的事儿。”
“我带了阿姨煮的粥过来。”宋雅柔去厨房拿了两副碗勺,拧开保温桶,倒了碗粥递给蒋绍征,“刚刚她拿着这只保温壶到我家,说上次熬了汤忘了拿给你,心疼你吃不上家常饭,一大早起来煮了你爱吃的鲍鱼粥,出门的时候才想起来吵架的事儿,就掉头开到了我家。她说你太可气,带出来喂流浪猫也不给你。我跟她说我要来你家找你借本书,顺便教育你,路上遇到流浪猫可以帮她喂。她高高兴兴地把保温壶给了我,说如果你知道悔改,猫又吃不完,可以留给你一点点。”
正要吃的蒋绍征闻言放下碗:“那我还是不吃了。”
“认个错有多难?难道你还等长辈先低头?”
蒋绍征不想和宋雅柔谈论这件事,转而说:“你想要的书在书房第二个柜子的第三层。”
宋雅柔是聪明人,立刻绝口不提,笑着说:“下次你再去香港淘旧书记得叫上我,我想买的很多,每次烦别人带,他们都嫌沉。”
蒋绍征只笑笑,没应允。
宋雅柔推开了书房的门,随口称赞:“布置得很特别。”
片刻之后她又说:“第三层没有呀,最上面那层有本倒是像,可我够不着。”
蒋绍征跟了进去,看了眼宋雅柔,说:“我说的第二个柜子是从左边数。”
“原来是我笨。”
“怪我没讲清楚。”
拿到想要的书后,宋雅柔继续求助:“麻烦帮我把旁边柜子里最上层的那本绿色封皮的也取下来。”
蒋绍征打开另一个柜子的玻璃门,抬手替她拿了下来,关门的时候胳膊碰到旁边的装饰柜,一个略旧的黑色皮质首饰盒滚了下来。
宋雅柔俯身捡了起来:“这盒子真雅致。”
“不知道是谁送的,我觉得好看就拿了当装饰品。”
宋雅柔掰开首饰盒,见到一枚浅金色的椭圆盒子,想看看却打不开机关:“好漂亮,是古董怀表吗?”
“不知道,没看过。”
“你就这么对待别人的礼物么?难怪我送你的怀表,从没见你用过,那礼物我挑了很久呢。”
蒋绍征全然没有印象,问:“什么时候?”
“你二十四岁生日呀。”
许是生日礼物太多,他没有全部拆开。那一年生日他只收到过一块怀表,本以为是颜谷雨送的,她却说自己给的是夹了纸条的相片盒,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他没有第一时间帮到她,所以宁立夏才会对他产生那样的误解。
“喂,想什么呢!”宋雅柔把首饰盒放到一旁,问正走神的蒋绍征,“吃早餐了吗?不喝粥的话,尝尝我煮的红豆汤?”
“还没,不过也不饿。你是客人,哪有让你动手的道理。”一直心不在焉地蒋绍征这才想起招待人,“你坐坐,我去倒水。”
“我们认识三十年,也需要客套?”宋雅柔抢先一步走进厨房,可惜单身男人的公寓收拾得再整洁,冰箱里也总是空空如也。
“……速冻饺子速冻包子各种罐头,你天天就吃这些?连水果也没有。”
“一个人懒得做饭。”
“想要自由就得牺牲味蕾。”宋雅柔笑起来眉眼弯弯,“才想起来我带了果篮给你,可是太重拎不动就没拿上来,你帮我去车里拿?”
碍着礼貌,蒋绍征只好接过钥匙,开门出去。他明白宋雅柔一直是母亲心中最标准的儿媳妇,更知道母亲和宋家阿姨正极力把他和宋雅柔往一块儿凑,却因为摸不准宋雅柔的想法,不好直接表现出反感。
在蒋绍征看来,如宋雅柔这般漂亮优雅,聪明通透的女孩只要稍稍给点暗示就不会再知难而进、自讨没趣。讨好她的男人一向很多,她应该清楚自己的态度和追求者们截然不同的原因。
可惜他恋爱经验太少,低估了女人,尤其是宋雅柔这种出类拔萃、从小事事占惯了上风的女人旺盛的好胜心。
不止是男人,女人们也认为轻易得不到的更值得追求。
正在书房欣赏蒋绍征手抄了一半的心经的宋雅柔听到门响立刻迎了出来,由衷赞美:“从小就认识你,我却还是第一次知道,你的字竟然写的这样好,不过也难怪,你爷爷可是书法名家。你信佛?”
“不信。最近遇到了件无奈的事,抄它不过想静静心。”
“真遗憾,我还以为我们又多了个共同点。把这幅字写完送我吧?我用自己写的交换。”
蒋绍征笑笑,将宋雅柔递过来的纸揉了揉直接丢进垃圾桶:“这怎么能算好。”
“谁说不算好?你赔我的字!不然再不理你。”宋雅柔佯装生气,“我妈妈和阿姨估计会腻歪一整天,我不想再回去挨她们教训,女朋友们全忙着老公孩子,成天打电话给我的那些男人……实在粘人得很。你若不嫌我烦,借个地方给我躲躲清闲,我可以做顿午餐当回报。”
“我的教案没写完,书房里有书你自便。午饭就不必了,我这儿什么材料都没有,晚点出去吃吧。”
宁御在宁立夏的公寓腻到快十一点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宁立夏整夜没睡没力气做饭,便提议出去吃。
宁御正在被考察期,自然不会反对。
宁立夏敲开妹妹的门,问:“和我们一起去吧?留在家里就只有泡面吃。”
颜寒露看了眼宁御,小声对姐姐耳语:“算了吧。我宁愿在家吃纸也不要去。”
宁立夏怕和宁御独处,十分坚持:“难得我有空,出去透透气。”
“不用不用,我怎么好打扰你们二人世界。”这一句说得很大声。
站在外头的宁御听到这一句,决定讨好一下未来小姨子,推开门,破天荒地主动对颜寒露说:“别废话,赶紧换衣服出来。”
颜寒露虽对这恶劣的态度及命令式的语气十分反感,却莫名地不敢不听从,连换衣服带梳妆一共只用了五分钟。
宁立夏打扮起来却依旧磨磨蹭蹭。留在客厅与宁御大眼瞪小眼的颜寒露没有办法,一面在心中骂姐姐龟速,一面冲着宁御谄媚的傻笑。
“你什么时候回你妈那儿?”宁御认为偶尔的关心,可以令颜寒露在姐姐面前替自己说好话。
颜寒露却误会宁御在下驱逐令:“啊,就快回去了,再小住一两星期。”
“一两周还算短?”宁御冷哼了一声,“当然,对你这种时间多到浪费不完的的确不算长。”
觉得自己受到了鄙视的颜寒露忍不住辩驳:“……我回去立刻就要上班的,是爸爸觉得我念书太辛苦,才让我放个长假的。”
“你念的那个学校那种专业,呵呵……是玩的太辛苦吧?”看在宁立夏的份上,宁御收起了讽刺的话,安慰道,“放心,他给你安排的职位,不过是让你换个地方当闲人罢了。”
宁御自以为肯主动和瞧不上的颜寒露讲话足以让她感激涕零,其结果却是她趁着自己去拿车的工夫,咬牙切齿地对宁立夏说:“疯子才答应那种人的求婚!我不要他变成我的亲戚,你要敢和他结婚,我就跟你断绝姐妹关系。”
“我不和他结婚,他也是你亲戚,他可是你后爹的亲儿子。”
看到颜寒露绝望的脸,宁立夏终于高兴了起来。
可惜她稍稍放晴的心情,刚到餐厅就重新阴郁了下来。
一落座,颜寒露便指给她看:“蒋绍征和宋雅柔!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宁御只关心餐单,宁立夏则白了她一眼。
“蒋绍征可真是好看,宋雅柔也算养眼,但似乎每次看到她,她都裹着块和被单差不多大的围巾,大夏天的也不嫌热。”
瞥见宁立夏的表情,宁御笑着插话:“男人的眼光和女人不同,就算是被单,也能让美女裹出纤弱的风情。”
“是你的独爱这一款吧?听我姐姐说,你被宋雅柔甩过?”壮着胆子讲完这一句,颜寒露立刻被宁御的眼神吓到腿软,她赶紧换回谄媚的傻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兄妹三人一起出来吃饭?”不等他们过去,宋雅柔便主动走了过来,“宁御,好久不见。”
宁御没抬头,轻轻扯了下嘴角,就权当打了招呼。
向来有风度的宋雅柔并不和他计较,微笑着说:“还记恨我呢?都过了多少年了。”
“记恨?”宁御先是感到诧异,复又了然一笑,“好吧,我记恨你。不然怎么让你满意。”
他轻佻的语气让宋雅柔觉得面子挂不住,转而跟颜氏姐妹寒暄了几句就走开。
“看到没看到没,他那么刻薄的人,唯独对宋雅柔和颜悦色,肯定还余情未了。男人都是这样,谁甩了他,他就对谁念念不忘。”趁着宁御暂时离座,颜寒露不失时机地在姐姐面前讲他坏话,“你想一辈子都活在宋雅柔的阴影下吗?不想的话千万别搭理宁御!”
“白痴!”中途折返的宁御听见这话,再也懒得看她。
颜寒露攒了一肚子气,面对满桌美食也完全提不起兴趣。
宁立夏的胃口却出奇地好,边吃边不断地找话题说笑,待她吃完第四碟菜,宁御终于挑起眉头出言讽刺:“心情失落就拿胃出气,你考虑过胃的感受么?”
“什么意思?我高兴的很。”
“嗯,高兴的很。”
宁立夏撇了撇嘴,和颜寒露一起在心中暗骂他没有风度。
与此同时,宋雅柔也在和蒋绍佂抱怨:“宁御那个人,明明已经三十岁了,却简直和小孩子一样。心眼小,爱记仇,二十岁出头的往事,到现在还计较。”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计较。”注意力全在别处的蒋绍佂随口敷衍道。
“怎么可能。”宋雅柔如同得到肯定般地心满意足,“我已经老了,他身边围着的全是二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想得起我来。”
“年轻再可贵也比不上气质和学识重要。”
“男人大多浅薄,总喜欢看脸蛋,重内涵的是少数。”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如愿等到蒋绍佂夸奖她比学识更值得骄傲的容貌。
被男人追捧惯了,只要稍稍留意,宋雅柔便能看出蒋绍佂望向宁立夏的目光不同寻常。
她心中发酸,脸上却笑得更欢,佯装不知地问:“为什么不过去跟他们打招呼?和谷雨闹别扭了么。”
“怎么可能。”
“宁立夏和宁御的关系似乎很不一样。明明是继兄妹吧,远远看上去却有种男女之间特有的默契。宁御这个人真是摸不透,因为当年父亲执意离婚,母亲接着失踪,他对宁叔叔一直爱搭不理,待没有血缘的妹妹倒是关爱有加,再忙也抽得出空回来照看她。听说宁立夏的两间餐厅和工作室都是他出钱开的呢。”
“是吗。”蒋绍佂的心中腾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下意识地想避开这个话题。
宋雅柔却不依不饶地继续:“宁御的心思深沉得很。说不定是故意的,继兄妹之间闹绯闻,宁叔叔他们脸上肯定没有光彩,把爸爸的新家庭搅得一团糟,也算给亲生母亲出气了。立夏年纪轻,没见过什么优秀的人,很容易被糊弄住。”
“她不至于那么蠢。”
“但愿吧,只希望她能过得好。”
说完这通话,宋雅柔似乎得到了某种安慰,她想,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宁立夏都远不及她,宁御表面上的看重,一定是因为她所猜测的这个原因吧。
要离开餐厅时,宁立夏习惯性地到洗手间补妆,涂口红的时候竟遇上了同来补妆的宋雅柔。
“好巧。你的高跟鞋真精致,穿起来累不累脚?”宋雅柔笑着称赞。
女人们应酬起来,无非就是这么几句。
“有一点,不过习惯了。漂亮最重要。”
“女为悦己者容。我也觉得漂亮比舒适更重要,但你妹妹似乎就不看重这些,她的穿衣风格与你南辕北辙。”
“她总说我打扮得像上个世纪的老太婆。”说完了这句,宁立夏才想起来纠正,“她是我姐姐。”
宋雅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们俩我从小就分不清,出生时间前后只差了不到五分钟,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不都一样么。”
宁立夏在心中鸣起了警钟,碍着多说多错,面上就只笑笑:“下次再聊,他们还在外头等我,你也知道宁御那个人,最不耐烦别人磨蹭。”
宁御的事情多,送姐妹俩回了家,便直接去了高铁站。走前他规定宁立夏每天至少打两通电话向自己汇报思想。
洗过澡,宁立夏便坐在沙发上发呆。
“你怎么了?”躺在一旁玩低龄手机游戏的颜寒露问。
“你说宋雅柔怎么会知道我才是颜谷雨?是蒋绍佂告诉她的吗?可蒋绍佂明明分不清楚你我呀。难道他根本一直都知道,却故意装糊涂。为什么呢?”
“人家只是口误吧,从小到大叫错我们的人多了。”
“绝对不是口误!她一定知道的。不然怎么会用那种眼神看我?蒋绍佂真是好笑,什么都和她探讨。无聊!”
“无聊的那个是你吧?多大点事儿,何必耿耿于怀。难道你把宋雅柔当作情敌了?”
“什么情敌,只是有些别扭罢了。蒋绍佂才被我拒绝了多久,就换了目标,果然不可靠。”
“他从小就另眼看待宋雅柔,现在走得近,也不算换目标。”
宁立夏面上一沉,再不说话。
“伤心啦?”
“不是伤心,有点不习惯而已,这并不是因为我还喜欢他,而是……”
“明白!他死乞白赖的时候你嫌烦,真的不缠你了你又怅然若失是不是?”颜寒露制止了姐姐长篇大论式的辩白,“正常。贱是人类通病,不分年龄和国籍。”
“……”
把车开到公寓楼下,蒋绍佂便向宋雅柔道别:“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
宋雅柔开门下去,还没走到自己的车旁就又折了回来:“我的钥匙在你家。”
于是,她又跟着蒋绍征上了楼。
出于礼貌,蒋绍征去厨房给她沏了杯茶,端出水杯时,原本说立刻就走的宋雅柔竟正帮他削水蜜桃。
又呆了好一会儿,她才起身告辞。
许是此刻太想要个独处的空间,蒋绍征第一次觉得宋雅柔和那些聒噪肤浅的女人没什么不同。
回到书房,蒋绍征合上还未完成的教案,随手找了本书看,翻了两页,却连一行都读不下去。
满脑子都是宁立夏,挥也挥不去。
他随手捻起被宋雅柔放在桌角的浅金椭圆盒,长长的金链略显陈旧。盒子的机关设计得很特别,摸索了片刻,他才在背面找到一个凸起的圆点,试着按下去,啪得一声竟真的打开了。
原来不是怀表,而是相片盒。
十九岁的颜谷雨,笑容安静恬美,右唇边有粒小小的梨涡。
蒋绍征终于想起,七岁的她曾对自己说,你怎么又认错,我们不是一模一样,我妹妹的坑坑在左边,我的在右边,你要牢牢记住,不可以再认错。
记起宁立夏的脸,他如遭雷击,想也没想便冲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宁立夏的公寓门前,蒋绍征反倒怯懦了起来。他怕她否认,更怕她承认。
踟蹰了许久,他才终于抬手敲门。
应门的是颜寒露。
“你姐姐呢?”蒋绍征问。
“她在洗澡,有事么?”
果然。
颜寒露不笨,瞥见蒋绍征的脸色立刻察觉到自己讲错了话,想补救又怕把事情弄得更砸,嘴巴无声地动了动后干脆露出招牌式的傻笑:“我有份邮件赶着回。你先去沙发上坐坐吧。”
说完她就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蒋绍征“嗯”了一声,却没真的坐下。围着不大的客厅绕了一圈,仍旧想不出开场白。难道要问为什么装成妹妹和他开玩笑么?如果她反问自己怎么会看不出又该如何作答。
片刻之后,听到门响,蒋绍征赶紧回头,走出来的却是迅速换上了外衣的颜寒露。
“有点急事要出门,我得先走一步。宁立夏洗澡很磨蹭,冰箱里有水果饮料冰淇淋,不要客气,就当是自己家,哈哈哈。”颜寒露一笑,小小的梨涡就浮在了左唇边。
蒋绍征想,虽然都是圆圆的脸,但眼前的这个与当初的颜谷雨却完完全全是两个人,自己怎么会被糊弄住呢。
洗过澡,宁立夏敷着面膜出来找水喝,看见蒋绍征,愣了足足五秒才想起来扯掉面膜。
“她人呢?”
蒋绍征知道宁立夏是在问颜寒露:“她说有急事,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真是离谱。”
“七年前的事,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怪我?”
“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怪你。”宁立夏先是觉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下又笑着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太蠢,刚刚才明白过来。”
“是宋雅柔告诉你的吧?”
“不是。”顿了顿蒋绍征又问,“难道她也知道?”
宁立夏笑得更加灿烂:“她从重遇我的第一天就说觉得我像颜谷雨。我和宋雅柔的交情很浅,她尚且感到不对,能糊弄你那么久,简直是奇迹。”
蒋绍征无言以对。
“坐呀。我先去换件衣服,再煮咖啡。”
换掉浴袍,宁立夏随便在短裤外面套了件宽松的衬衣便素着脸走了出去。
“我最近睡眠不好,白咖啡可以么。”
“我也睡不着,不过跟喝什么没有关系。”
“难不成跟我有关系?”
蒋绍征没有回答,只说:“对不起,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能帮到你。”
“别在意。不麻烦你我一样过得很好。”
这置身事外的语气让蒋绍征痛心不已:“谷雨……”
“我改名字很久了,已经不太习惯被称作颜谷雨。你还没说是怎么发现的?我对这个比较好奇。”
“我无意中打开了你送的相片盒,看到了里面的照片……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笑涡在右边,你妹妹的在左边。”
“冒昧地问一句,能把那个相片盒还给我吗?虽然把送出去的礼物再要回来很奇怪,但那是我爸爸送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在你看来它是无用的东西,对我而言,它的意义却很重大。”
“晚些我拿来给你。我并不知道那是你送的,我弄混了你和别人的礼物。”
“知道是我送的又如何,还不是随手扔到一旁,就像我送你的日记本一样。”
“对不起。”
“这怎么能怪你,是我当初闲得慌。要是有人天天缠着我,我也会觉得厌烦,你已经足够给我面子了。”
“你怎么会有这种错觉?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烦。”
“‘颜谷雨来过?如果她再回来,就说我不在,千万不要让她进来。’这话是那天早晨我去找你时,亲耳听到你对刘大爷说的。如果你讨厌我,应该当面告诉我,我再喜欢你也不至于真的不要脸面。”
“你误会了。”为了不毁掉两人之间最后的希望,蒋绍征没有说出真相,“我有我的原因,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妹妹说你在相片盒中塞了纸条,后来我妈妈找上了你……我代她向你道歉。”
颜寒露向他提起这件事时,他只是愤怒,换作宁立夏,回想起她当日所受的屈辱,蒋绍征简直心如刀绞。
“你代替不了谁,何况除去针对我父母的那些,其它话你妈妈也没有讲错。家庭关系一团糟、父亲欠下了巨额债务后逃跑,换作是我,也不会容许这样的人不断纠缠自己前途似锦的儿子。”
“我……希望你给我个补救的机会。”
“我很好,没病没灾没饿着,不需要救助。我妹妹爱开玩笑,之前对你说的话半真半假。其实我从没去找过我爸爸,一直被照顾得很好,日子过得并不辛苦,更没在物质上受过半分委屈。”
“照顾你的是宁御?”
“嗯。离开的那天,我很幸运地遇见了他。”
“幸运”这个词刺伤了蒋绍征的神经:“当时我没有料到你来找我是为了求助,我承认,七年前我并不如现在这样喜欢你,可如果我知道,也会悉心照料你的生活。”
宁立夏笑着点头:“这一点我相信,你的道德标准一直高于常人。”
“我……”
“我没在讽刺你。知道为什么再见面时,我不告诉你自己是颜谷雨么?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全部感情就只有一点点的内疚而已。在我妹妹扮成我去找你时,这猜测得到了验证。”
“我对自称‘颜谷雨’的你妹妹说分手,是因为爱上了你,我必须得为她和自己的感情负责任。我想知道,你拒绝我是因为无法原谅我,还是因为爱上了别人?”
“没什么原不原谅,都已经过去了,你对我来说和唐睿泽宋雅柔没什么两样,我拒绝你真的只是因为不再迷恋你。我的过去并不值得骄傲,所以讨厌被提起。你指的别人是宁御么?我不爱他,不过或许将来会与他结婚。”
“你是为了报答他?”
“不,是为了我自己。他在我最危急的时候救了我、给了我安全的容身之所,在我最窘迫的时候悄悄往我的钱包里塞钱、默默地替我交学费。他带给我的安全感比我的父母更多。经历过你,我觉得爱不爱,恨不恨的都特别幼稚,根本就是小孩子们的游戏。我之前没考虑过结婚,但如果给自己选择另一半,我认识的人中没有第二个比他合适。”
“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坦白的说,看到刚刚被我拒绝的你若无其事地与旁人约会,我也觉得别扭,可这种如同小孩子被抢了玩具的气愤与爱情无关,甚至连吃醋都不算。”
头脑永远清晰的蒋绍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这一瞬间他感到空前的沮丧无力,说了句:“所有的一切,晚一些我都会一一给你交待。”便起身告辞。
关门声传来,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
宁立夏觉得如出了口恶气般痛快,可爽快的感觉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心痛很快袭来。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用伤己的方式去伤人,岂止是蠢笨而已。
很多事情没说破前令人万分委屈,真的讲出口后却又觉得不值一提。
她从没想过可以用颜谷雨的身份面对蒋绍征将积在心中多年的怨恨发泄出来,然而冷静下来之后又开始后悔。
喝完整壶的咖啡,宁立夏甚至想给蒋绍征打通电话道歉,多少年前的陈旧往事,她居然也翻出来理论。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放不下?装了那么久的毫不在意,差点连自己都骗了,最终还是露了底。
宁立夏抱着手机考虑了半晌,号码仍是没有拨打出去。等在学校里遇见的时候再说吧,她想,至少不会显得太刻意。
颜寒露在外头逛到晚饭时间才回来。刚一进门,就急着打探。
“怎么样怎么样?你们和好了没?”
“什么叫做和好?”
“严格说来,你们并没有真正分手呀。你先是躲了起来,后来又装成我,简直就是那什么总裁的落跑女朋友。”
“……我们那叫什么恋爱,过家家一样。何况他不是亲口说了‘分手’。”
“那是对我说的。”
“不是你,是颜谷雨。”宁立夏纠正,“我头痛,不想再提这个。”
“蒋绍征真令我失望。”颜寒露撅了撅嘴,“还盼着他能秒杀宁御呢!对了,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说下周末想来看你。她有点担心你还在生气,所以,让我提前问问你的意思。”
“我为什么要生气?小的时候是我不懂事,觉得她那么快结婚是背叛了我和爸爸,长大了才明白,谁都有再次选择人生的权利,总是要先顾自己。对我来说,爸爸是一辈子的至亲,对妈妈来说,他却只是比陌路还不如的前夫而已。换作是我,也绝不肯为前任的错误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