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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在一起吧

苏梨袂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如同一道惊雷般在苏风觉耳边乍然响起。

或许每个人都会有这种经历,为了一个目标,努力地去追逐,并且为之奋斗,用尽一切手段,只为达成目的。而当期待的结果触手可及之时,却莫名有些退缩。

或许,是担心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一旦触碰,便会如同肥皂泡一般悄然破碎。

又或许,是担心结果,会是自己畏惧到不惜一切代价也想要逃避的。

苏风觉沉默地对上苏梨袂的眼睛,那双明媚的眸子一如既往地闪闪发光,似乎永远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可偏偏,没有流露出丝毫他期待,亦或是不期待的情绪。

他不知道苏梨袂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不担心她的拒绝,只担心,她会不会留给他下一次拒绝的机会。

即使是苏风觉,在那一瞬间也产生了类似逃避的情绪,他避开苏梨袂的视线,强作平静地说道:“教主,我好像还有事……”

“苏风觉,你敢跑!”

尽管提起这个话题,自己也有些扭捏,但看到即将落荒而逃的苏风觉,苏梨袂还是不由大怒出声。

刚急急走到门口的苏风觉闻言浑身一僵,直挺挺地站在了门口。

苏梨袂这才收起满脸怒色,眉开眼笑地上前,大大咧咧地伸出手拍了拍他僵硬的肩,得意洋洋地说道:“害羞什么,承认就承认吧,我是不会嘲笑你的。反正,其实我也挺……咳咳……那个你的。”

中间的几个字虽被她含含糊糊地略去,苏风觉又怎么会猜不到。他虽背对着她,唇畔却情不自禁牵起了微不可查的弧度,眸中也泛起了淡淡的讶异和喜悦。

两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既然对彼此的心意已是心知肚明,那些甜言蜜语又有何重要呢?

既然说开了,苏梨袂自以为自然是要开始表达对苏风觉的关心,而她表达关爱的方式很简单:“我看你就那么几件衣服,哪天有空我再帮你做几件吧。”

先前那淡淡的暧昧气氛瞬间烟消云散,苏风觉的眉角一跳,艰难地说道:“不必了,上次教主做的……已经够了。”

并没有察觉到他貌似平淡的语气中微妙的情绪,苏梨袂对自己表现出来的“体贴”感到很满意,再接再厉地劝说道:“怎么够啊,我看你不是穿黑色就红色,走出去多寒碜……好歹你也是堂堂的魔教左护法!”

虽然的确只有两种颜色,但那面料可是价值不菲。

魔教中人向来不会亏待自己,单是魔教中一件看似普通的衣裳,就抵得上寻常人家数件乃至数十件不错的衣裳了,又何至于她说得那么寒酸?

这一点,苏风觉不打算说出来,只是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教主做的衣裳用料都极好,自然可以穿很久,更何况金库……”说到此,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而“金库”二字之于苏梨袂,简直宛如一个死穴一般,涉及到金库,饶是一开始自诩立场坚定的苏梨袂也不禁动摇了,再加上苏风觉不失时机的劝说,她终于松口了,迟疑地说道:“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这一“以后”,自然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苏风觉终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然而很快,苏风觉就发现他实在是高兴得太早了——否定了一个选择,不代表苏梨袂不会想出其它更可怕的馊主意。

很快,她就继续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表达自己的关心。

她是无所谓,苏风觉在一旁却是心惊胆战,生怕她的脑子里又冒出什么诡异的想法。

比如说,要是她给自己绣了一个奇丑无比的香囊,自己是戴,还是不戴呢?

比如说,她要是提议以自己为主角写一本话本,自己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种种可怕的想法层出不迭,苏风觉也觉饱受折磨,冷汗直冒。

“唔,对了……”怕什么来什么,几乎在这些可怕的想法在苏风觉脑中一闪而逝的同时,苏梨袂也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兴奋地虚拍桌,喜滋滋地说道,“你觉得……”

“报告左护法——”

千发一钧之时,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救下了置于水火之中的苏风觉。

第一次,苏风觉这么感谢这些平常看来很“不识趣”的教众的到来。

他当即迫不及待地转过身:“什么事?”

“苏小八?”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苏梨袂从苏风觉身后探出头,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了?”

看到面前气氛和谐的左护法和教主,苏小八楞了一下,然而毕竟事关重大,他依然惊慌失措地汇报道:“方才我们在禁地遇到了一个白衣女鬼!”

“女鬼?”苏梨袂惊疑不定地出声。

她这一声惊叫听在苏风觉耳中,却带给了他一个错误的信息。到底也是一个女孩子嘛,平常再怎么无法无天总会有一些害怕的东西。

唔,所以,自己该怎么温柔地安慰她呢?

平常诸如苏尔诸如无聊的教众们对自己的“教导”,这一刻尽数忘得一干二净,以致于如今这样的关键时刻,脑中竟然一片空白。

可苏风觉忘记的一点是——苏梨袂是什么人?

她可是一个无法无天到用一本《江湖八卦》搅乱江湖一滩混水的主导者!

她可是一个胆子肥得敢把左护法赶到窗子边听了一晚电闪雷鸣的女壮士!

区区一个“女鬼”,又怎么会吓到她?

与之相反的是,听到“女鬼”二字,她消失许久的八卦神经又从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冒了出来,脑中当即冒出一连串神秘女鬼与魔教不得不说的故事。

未待苏风觉将酝酿了半天的话磕磕绊绊地说出口,她已兴奋不已地越过窜到苏小八身前:“走,小八,快带我去看看!”

苏小八哭丧着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看着一脸兴奋的苏梨袂,强作镇定地说道:“是,教主,属下这就带你去看那女鬼鬼鬼……”

苏梨袂欢欣鼓舞地跟在一脸视死如归的苏小八身后,步履轻快地向门外走去,一边愉快地哼着歌,一边迷迷糊糊地想:咦,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被遗忘在屋子里的护法大人:……苏小八,很好,我记住了。

当苏梨袂跟着苏小八去找女鬼的时候,苏写眉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那个脆弱地倒在地上,气息若有若无的白衣少女。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女,紧张不安地晃动着她羸弱的肩膀:“晚歌,晚歌你怎么了!别吓我!醒醒,你快醒醒啊!”

“别……”云晚歌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气若游丝地吐出了一个字。

“晚歌你是不是受到什么伤害了?”苏风觉倒吸了一口气,本就抓着云晚歌肩膀的手也不禁因那可能而更收紧了几分

“别……”云晚歌痛苦地蹙了蹙眉。

“晚歌,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苏写眉妖媚细长的眼中顿时闪动着内疚。

“别、别摇了,我头好晕……”云晚歌细如蚊呐的声音终于艰难地打断了苏写眉喋喋不休的话,传入了他的耳中。

苏写眉的手一僵,赶紧触电一般地松开了手,失去了他的支撑,云晚歌的头重重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她不由痛苦地叫了出声。

苏写眉倒吸了一口气,那沉重的一声闷响仿佛响在了他的心上,令他心痛万分,他赶紧又小心翼翼地托起云晚歌的头,仿佛捧着一个易碎的无价之宝:“晚歌,痛吗?痛吗?都是我的错……”

尽管头痛欲裂,但听到他含满了愧疚的声音,云晚歌还是艰难地扯出一抹阳光一般温暖治愈的笑容:“不痛,一点也不痛……”

“那就好,”苏写眉终于松了口气,将功赎罪地说道,“来,晚歌,我帮你揉一揉……”

云晚歌本就因疼痛而难看的脸闻言更是惨白了几分,艰难地避开了他的手:“不必……”话未说完,她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苏写眉旁边那具血迹斑斑的尸体上,正是苏风觉叫人埋了的,居然被人偷懒扔在了这里。

云晚歌不由倒吸了口气,说了半截的话戛然而止,上一次醒来的记忆隐隐浮现在脑海中,无法用言语的恐惧令她几乎窒息。

虽然她素来做的就是救死扶伤的工作,形形色色的重病之人见过的并不少,不过师兄师傅们怜惜她是女子,那些太过血腥的场面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她,而一具真正的尸体,更是她生平从未见到过的。

想到自己竟然就在这具尸体旁睡了一觉,云晚歌寒毛都竖了起来。

苏写眉来得匆忙,且视线中至始至终只有云晚歌一个人,因而竟然没有发现旁边竟然就有一具尸体,见云晚歌一脸惊恐,他心里顿时柔肠百结,无暇关注尸体的来源,只毫不在意地把尸体丢到远处,然后回到云晚歌身边,继续含情脉脉地温言安慰。

而云晚歌似乎是依然沉浸在之前的惊吓之中回不过神,一直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任他说了再多话也没有半分回应。

苏写眉不由心提了起来起来,然而当他疑惑地凑近云晚歌时,她却忽然回过神一般,用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与此同时,一句犹带着哽咽的哭诉传入了苏写眉的耳中,令他如遭雷击,却是百口莫辩:“你你你……这个人原来是你杀的?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凶手!”

云晚歌的话传入耳中那一瞬间,苏写眉心思如电转,很快便反应过来云晚歌话中的含义,不惊反是松了口气。

虽然他手上人命不少,但眼前这具尸体的确和他无关。

可是,为何向来人迹罕至的魔教禁地之中竟然平白无故地出现了一具尸体呢?

他开始思考起这具尸体的来由,却不想原本云晚歌对他犹抱有几分希望,他一言不发的反应却如同一种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的默认一般。

苏写眉从沉思中回过神时,便见云晚歌一脸恐惧地看着他,她脸上的表情不但刺痛了他的眼睛,还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与此同时,他的心里甚至有了一种错觉,似乎这个近在咫尺的少女似乎随时会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这种预感令他不由产生了一种恐慌之感,他神情冰冷地握住云晚歌瘦弱的肩膀,:“晚歌,你要离开我吗?我不允许!你是我的!”

然而他的恐慌情绪不但没有让云晚歌有分毫动容,反而令她刚萌生的想法更加坚定,她一定要逃离这个恶魔的手掌心!

云晚歌在苏写眉的摇晃中摇摇欲坠,小脸因惊恐而毫无血色,几乎被咬破的唇中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这个凶手……”

“阿、阿嚏——”出声之人察觉二人投去的目光,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赶紧摆了摆手,作出转身欲走的姿态,“咳,我路过,你们继续。”

她是想若无其事地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赶紧溜之大吉,然而云晚歌却不肯放过她。

“苏姑娘!”

伴随着一声娇呼,云晚歌犹如看到救星一般双目发光,拼命地挣脱了苏写眉的束缚,然后拼尽全力,挥洒着小泪花气势汹汹地向苏梨袂扑去。

啊喂,咱俩不熟啊。

苏梨袂被云晚歌一见面就向她扑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跳开以躲开云晚歌这枚攻击力强大的人肉炸弹。

而原本目标明确的云晚歌察觉她的躲避,惊讶张大小嘴的同时,却来不及停下。

而这回要遭遇袭击的却是刚赶到的苏风觉。

“苏风觉,别碰晚歌!”

“啊!苏姑娘,你怎么……”

一时,苏写眉的咆哮和云晚歌的惊呼同时响起,在嘈杂的背景音下,苏风觉用嫌恶的目光瞥了眼近在咫尺的云晚歌,然后轻飘飘地提起轻功往旁边一掠,恰好躲开来势汹汹的云晚歌,而他的身后,是一棵高大的树。

于是——云晚歌撞到树上,然后晕了过去。

那一瞬间,苏写眉心如刀割,他飞快地冲了过去扶起云晚歌,然后神情狰狞地朝着脸上毫无愧疚的苏风觉咆哮道:“你为什么不接住她?”

苏风觉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她的眼神不好,你的脑子也不好吗?”

被苏风觉挑衅的话激起熊熊怒火的苏写眉又开始咆哮。

苏风觉恍若未闻,直到他词穷,才若无其事地伸手揽住旁边的苏梨袂,云淡风轻地说道:“她又不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接住她?”

被苏风觉的话噎到,苏写眉脸涨得通红,又开始向苏梨袂开火:“苏梨袂,你是故意害小歌受伤的吗?你死心吧,我爱的人只有晚歌!”

苏写眉那理所当然的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在苏梨袂耳边炸响。

苏梨袂,你死心吧……

你死心吧……

死心吧……

苏梨袂被苏写眉的话惊得风中凌乱如魔似幻的同时,苏风觉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揽着苏梨袂的手紧了紧,毫不客气地冷笑出声:“你的脑子果然坏了。”

苏梨袂连忙点头赞同,与此同时,神情诚恳地提出建议:“等云晚歌醒了让她帮你看看,她别的不怎么样,医术还是不错的。”

“你们!”这二人的一唱一和让苏写眉愤怒之余,也敏感地察觉了不对劲。

他狐疑地打量着二人,这才注意到二人的姿势似乎有些……亲密?

“你们……”苏写眉的惊讶不过短短一瞬,很快,他就为这种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找到了理由。

这个理由让他觉得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转怒为笑:“苏梨袂,虽然我不喜欢你,你也没必要找个替身吧?”

替替替……身?!

苏梨袂虎躯一震。

一时间,苏梨袂被自己的脑补雷得风中凌乱,以致于没有顾得上反驳他。

而她的反应,看在苏写眉眼中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此话,虽有挑拨离间之嫌,却也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两个在自己记忆中向来水火不容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在一起了。

虽说他的确缺席了一段时间,但不管怎么样,这种神展开压根不科学嘛!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后,苏风觉揽着苏梨袂的手忽然放了下来。

果然,是因他的话而心有芥蒂了吗?

是啊,谁会愿意当别人的替身呢?

这样的关系是根本不稳妥的,对他而言,制造双方间隙简直是举手之劳的事。

苏写眉得意地想。

不过这种得意的情绪在看到苏梨袂变幻莫测的脸时瞬间烟消云散。

苏写眉不着痕迹地护好昏迷中的云晚歌,如临大敌地看着苏梨袂。

苏梨袂最后用同情的眼神看了苏写眉一眼,就迫不及待地回到苏风觉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地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苏风觉:“其实,他根本就是……我养的一只猪!”

苏风觉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此话怎讲?”

苏梨袂再度回头瞥了一眼仍抱着云晚歌悲催欲绝的苏写眉,一边拉着苏风觉往前走,一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你不觉得,自从有了苏写眉,教中女性就多了很多吗?”

“是这样……可是……”

“你不觉得他除了一张脸什么优点都没有吗?”

“……”

“你不觉得他只有吸引女性教众这一个作用吗?”

“……”

在一连番咄咄逼人的追问之后,没有察觉苏风觉越来越诡异的脸色,苏梨袂摇头晃脑,兀自愉悦地分析:“右护法牺牲的不过是自己的美色,换来的可是魔教的千秋万代繁衍不息啊!”

咦,慢着,说到“繁衍”二字,苏梨袂的眉毛困惑地皱成了一团。

云晚歌出现后就算了,以苏写眉对云晚歌用情之深,为云晚歌守身如玉完全可以理解,可是再此之前……按照苏写眉的种马行径,怎么还没生出一堆小猪,啊呸,是小魔教人啊?

难道是……

忽然,一个想法在脑中飞快地一闪而过,那个想法虽是一闪而逝,却依旧被苏梨袂敏锐地捕捉到,而原本百思不得其解的她也因这丝突如其来的灵感而瞬间茅塞顿开:“我说呢……原来苏写眉不行啊!”

苏风觉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青筋乱蹦了许久,才艰难出声:“……你究竟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苏梨袂骄傲地一扬头:“当然是我自己感受的!”

“自己……感受?”苏风觉很快把她前后的话联系了起来,轻哼一声,不悦地眯起双眸看向她,尾音微微扬起,带了几许危险之意,“感受苏写眉的美色?”

“当然——”苏梨袂大大咧咧地随口说道,然而话到一半,她的余光不经意间瞟到苏风觉愈加阴沉的脸色,连忙改口,“不是啊!”

“嗯?”苏风觉脸色稍霁,却仍然淡淡地看着她。

苏梨袂见势不妙,赶紧识趣地伸手抱住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笑得分外阳光灿烂:“放心放心,有了你这位大美人,我怎么会看上那朵狗尾巴草呢?”

“别动手动脚的。”苏风觉微怔,心里的怒意瞬间烟消云散,不过片刻的晃神后,脸上就悄然渲染开淡淡的红色,他不自然地侧开了头,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却没有甩开她的手。

苏梨袂自然察觉得到他的口是心非,并没有被他疑似嫌弃的态度所欺骗,而是笑眯眯地继续抱着他的手臂,喜滋滋地计划道:“这个天大的秘密一定要和九九分享……”

这几日,苏写眉忙着照顾受伤的云晚歌,并未得闲来找苏梨袂,苏梨袂也难得地得了几日偷闲时光。

原以为这种轻松惬意的日子会继续持续下去,然而苏梨袂游手好闲的美好日子终是被一封信打破了。

说是信,不如说是一张小纸条,还是被混在江湖八卦的读者投稿箱里送到她面前的。

小纸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纵使用词简洁,语气却有些掩饰不住的生硬,而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分明是其主浓浓的不悦之情。

“苏姑娘,你不会是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字迹十分陌生,苏梨袂苦思冥想了很久,才勉强想起一件被抛到脑后的事——

似乎,她和江尤达成了什么协议,作为协议一方,她应该继续制造舆论抹黑轩辕景的形象?

这段时间太忙,这件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完全被她忘光了,此时想起来,纵使皮糙肉厚如苏梨袂,也不免觉得有些心虚,然而这种尴尬的情绪不过困扰了她短短一瞬,很快就被她抛开,殷九九适时的出现正好为她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那个熟悉的鹅黄衣裳小姑娘哼着歌出现在视线之中时,苏梨袂简直宛如看到了救星一般。

她飞快地冲出屋子挡住殷九九的去路,同时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把小纸条在她面前晃了晃:“九九,那连日春色怎么样了?”

没错,《白花公主带球跑》就是她解燃眉之急唯一的方法。

这时候时间紧迫,江湖近来又风平浪静,她实在没空再写什么八卦,而这篇以轩辕景为主角之一的《白花公主带球跑》无疑成为了一个最佳的选择!

殷九九歪着脑袋,眼珠跟着晃动的纸条转来转去,半晌才看清上面的内容。

一看清,她就弯起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得意洋洋说道:“放心吧,教主,我已经安排好了,这回我可是想了一个好办法……”

见她这般信誓旦旦地保证,苏梨袂总算放下了一直提起的心,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至于殷九九口中所谓的“好办法”自然就被她自动过滤了。

解决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苏梨袂就优哉游哉的找苏风觉去了。

苏风觉正在屋子里看书,看着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勾起,开始神游八方。

正在他走神之际,身侧的窗子上忽然冒出了一颗熟悉的小脑袋:“苏风觉,我带你去个地方。”

先前还想着的人忽然出现的眼前,不免令苏风觉心中生出几分惊喜。

听到苏梨袂的话,他惊讶地看向她,唇角悄悄上扬了几分。

难道这是……约会吗?

在苏梨袂的连番催促下,苏风觉没有时间想太多,就跟在兴奋难掩的苏梨袂身后,向着未知的目的地走去。

在被苏梨袂带去那个“神秘的地方”的路上,苏风觉一直在思考苏梨袂想带自己去的会是什么地方。

虽说魔教所在的地方十分偏僻,但总有那么几个特殊的地方,虽然依然有些阴森,但还是勉强算得上是可以约会的。

那么,教主是要带自己去天宝园呢……

还是……

令苏风觉惊讶的是,一路上,不断有教众顶着一张张兴奋的脸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其中不乏诸如苏小八之类的熟面孔。

“左护法,教主。”

“左护法,教主。”

“左护法,教主。”

在看到二人时,他们纷纷向二人行礼,同时用惊讶中夹杂着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二人,似乎他们同时出现是一件多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这一点,苏风觉并不意外。

毕竟二人向来给大部分魔教中人的印象都是关系并不怎么和谐。

这些教众虽然从不同的区域来,但似乎都有着相同的目的,因为他们都往着某个一致的方向而去。

令苏风觉生出不祥预感的是……似乎他们自己也是朝着这个方向去。

当二人到达目的地时,那里已经聚集起了不少教众。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苏梨袂二人身上,无不露出了意外的神色,而他们刻意压低的议论无一例外地传入了苏风觉耳中。

“咦,左护法也来和我们一起放风筝吗?”

“没想到左护法也对这种事感兴趣呀!”

“没看到教主在吗?左护法一定是被教主胁迫的!”

“唉,可怜的左护法,什么时候才能逃脱教主的魔爪……”

从众人的议论纷纷中,苏风觉只提取了一个关键词——放风筝。

原来,教主所谓的约会,不但不是找个人少幽静的地方花前月下,反而是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放、风、筝?

护法大人的玻璃心瞬间碎了一地。

苏小八在众教众惊恐的目光中递上一个风筝,笑得一脸谄媚:“左护法,这风筝只收您五两银子。”

苏风觉唇角刚露出一丝冷笑,苏梨袂就气呼呼地冲到了苏小八面前:“就这破风筝……你敢收我的银子?”

看到苏梨袂阴恻恻的眼神那一刻,苏小八浑身打了个寒颤,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怎么忘了教主才是这笔生意是否能谈成的重点!

尽管如此,他依然不肯死心,想要努力地把手中的风筝推荐出去:“教主,你看看,这形状,这花纹……”

苏梨袂压根懒得听他的废话,拽起衣袖露出缠在手腕上的小蛇,口齿清晰地下了命令:“咬他。”

苏小八顿时大惊失色,第一时间往后飞窜了几步,见小蛇依然慵懒地闭目养神,才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别别别啊教主!有话好说,别动武啊!”

苏梨袂哼了声,一如电视剧和话本中夺人家宝的的大反派一般,阴恻恻地说道:“识趣的话就乖乖地把风筝给我交出来!”

一听这种具有浓厚强盗气息的话,苏小八顿时一蹦三尺高,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咆哮,然而那一丝丝本就微弱的反抗意识在目光接触到苏梨袂身旁似笑非笑的苏风觉时,尽数化为乌有。

他打了个寒颤,尽管百般不舍,还是只能不情不愿地把手中的纸鸢交给了苏梨袂。

将风筝拿到手上,苏梨袂才有空细细打量,这一看,她不由嫌弃地皱起了眉——

这线并不是平日看到的风筝那种比较粗的线,而是纤细得似乎一扯就断的红线。

“教、教主,怎么了?”苏小八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皱眉,顿时被吓得虎躯一震,胆战心惊地瞟了眼一旁神情莫测的苏风觉。

苏梨袂若有所思地抚摸着红线,一脸狐疑地说道:“这线……有点眼熟呀,而且似乎不太结实呢。”

“放心,这线绝对很结实!”听到并非对他有什么不满,苏小八偷偷松了口气,在听到“眼熟”、“不太结实”等词时,眼中虽然闪过一丝躲闪,却仍然信誓旦旦地说道。

好在苏梨袂只是随口问问,实际上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并且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等等,慢着,这风筝的花纹怎么有些奇怪啊……

苏梨袂目光触及风筝上的“纹路”时,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伸手从苏小八手中扯过其余的几张风筝逐一打量,果然发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事实。

这个事实令她眼前一黑,身形一晃,简直摇摇欲坠。

伴随着这个残酷的事实出现在眼前,殷九九喜滋滋的声音也适时响起,马后炮地为她解开了疑惑,“教主,我把你写的话本抄了一些在上面,等放完还可以去大卖一笔,就像教主说的‘打广告’一样,你说我是不是很聪明?”

“殷九九你你你……你好样的!”苏梨袂皮笑肉不笑,每一个字都艰难得似乎是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而在看似淡定的外表下,苏梨袂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一片荒芜。

一想到自己写的狗血话本被殷九九这魂淡全部写在了风筝上,还在一直觉得自己英明神武的教众之间流传,她就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殷九九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以为苏梨袂是真的在夸奖她,得到教主的“赞许”后,就心情愉快地抱着风筝迈着轻快的步伐加入到其它教众中去。

而被可怜的苏梨袂却被这罪魁祸首没心没肺的态度气得差点吐血,不过当务之急,她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周,深怕有教众发现了这个在她看来比天塌下来还要严重的秘密。

好在,大家或忙着整理风筝线,或忙着和苏小八讨价还价,一时似乎没有人对这风筝的“特别”投入更多关注。

见状苏梨袂终于总算是放下了提起一半的心,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而,就是在她松了口气,以为逃过一劫的同时,一个带着几分惊讶的声音成功地令她唇边刚挂起的轻松笑意凝住——“咦,快看,这风筝上面好像有字!”

完、蛋、了!

这个冷不丁响起的声音传入耳中那一刻,苏梨袂眼前顿时一黑,脑海中只有这三个大字不断盘旋,似乎在无情地对她进行嘲笑。

苏风觉不着痕迹地扶起摇摇欲坠一副受到极大打击的苏梨袂,看着她一副天塌地灭的绝望样子,眸子中浮起淡淡的促狭,压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恭喜教主……此次以后,一定会威名大盛!”

混蛋!

苏梨袂被踩到痛脚一般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色厉内荏地说道:“你胡说!他们……他们又不会知道是我写的……”说到后半句话,原本还气势汹汹的苏梨袂也难免有些心虚,气势也渐渐变得微弱了下去。

“是么?”苏风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唇,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样。

“当然。”尽管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但苏梨袂还是无望地做着垂死的挣扎。

令她郁卒的是,那点本就宛如风中烛光一般渺茫的希望很快被残忍地打破了。

“这是教主写的新话本!”伴随着殷九九清脆自豪的声音响起,那宛如一道催命符一般的话语彻底摧毁了苏梨袂最后一点侥幸的希望。

“殷、九、九……”

苏梨袂惊吓之余,投向殷九九的目光蓦地变得凶狠,对她“不打自招”恨得咬牙切齿。

而另一边,殷九九浑然不觉身后某人投来的杀人目光,犹自在眉开眼笑地向教众们介绍着这本来之不易的话本创作的过程。

苏梨袂实在没勇气继续等待下去,她无力地抓住苏风觉的袖子,弱弱地说道:“苏风觉……我看我们还是先走……”

“恐怕,已经晚了。”苏风觉却没有动,看着不远处,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意有所指地说道。

见他脸上未散的笑意,苏梨袂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什么?”

未待她转过头,就听一个语气古怪,似乎按捺着什么情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教主,你的话本我们看了!”

苏梨袂脸色一白,默默地转过身,几乎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面前那个陌生的教众,在心里安慰了自己许久,她终于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说道“所以?”

对方神情兴奋,激动不已:“真是精彩!”

果然……

苏梨袂羞愧地垂下了头。

咦咦咦?!

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自己眨眼之间已经被一个个满面红光的教众团团围住了。

“教主,那话本卖的时候记得给我们打七折啊!”

“没错,可要算我们便宜点!”

“这么精彩的书,我可准备买一本来看买一本来珍藏再买一本来送人……”

苏风觉傻眼了。

苏梨袂傻眼了。

只有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殷九九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

她矜傲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拦在了苏梨袂面前,司空见惯地扬声说道:“别挤别挤,放心吧,教主会满足你们的愿望的,买十本送一本,买三本送教主的签名一枚!”

看着转瞬之间,殷九九就代替她被教众们围住,苏梨袂觉得自己似乎受到了比先前更深重的打击。

她抱着手中的风筝,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抿了抿似乎严重缺少水分的唇,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盛况”,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风筝……还要放吗?”

对于这样的展开,就连苏风觉也无言以对,只不过表现稍微比苏梨袂好那么一点而已。

他勉强扯起僵硬的嘴角,摸了摸苏梨袂的头,安慰道:“他们不放,那就我们放吧。”

“好、好吧。”苏梨袂最后向那堆人投去呆滞的一瞥,就跟着苏风觉向另一头走去。

各个角落的小插曲终于告一段落,而众人的注意力也终于从形形色色的琐事转移到“放风筝”这件事本身上了。

众人各施拳脚,很快,湛蓝的天空中就飘起了各式各样的风筝。

然而,教主大人这一边却似乎进行得不太顺利……

在教主大人一连串热情的“这个我来”、“哎呀这个我会”、“这个好简单”后,苏风觉只好无奈地放手,任苏梨袂开开心心地“帮忙”。

然而,片刻之后……

“苏风觉,你到底会不会放风筝啊?”苏梨袂无精打采地蹲在地上,死死地盯着自己一方怎么也飞不起来的风筝,又眼馋地抬头望了望天上的风筝,终于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苏风觉脸上渐渐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在苏梨袂疑惑的目光中,他的眸中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伸手扯了扯不知何时缠在苏梨袂身上的风筝线:“如果教主不那么热衷于把风筝线缠在身上,或许……”

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梨袂一惊,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把自己用风筝线缠起来了。

她掩饰尴尬地咳了几声,讪讪一笑,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自己从一团乱线中解救了出来。

然后,她抱起被自己负气丢到地上还狠狠踩了一脚的风筝,心虚地递到苏风觉面前,想起之前对他的无耻指控,心虚得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

苏风觉看着她难得的羞愧表现,只是低低地笑了声,并没有对她多加为难。

他伸手接过风筝,带着苏梨袂避开人多的地方,找了一处比较开阔之处重新开始放。

这一回,没有了教主大人的帮倒忙,风筝倒是顺顺当当地飞上了天空。

可没等苏梨袂高兴多久,变故陡生——线、断、了!

苏梨袂怔怔地看着那失去线束缚的风筝晃晃悠悠地随风飘走,渐渐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那一瞬的憋屈感不是一言两语就能简单描述出的!

因此等到苏梨袂一回过神,就杀气腾腾地冲到犹在哀哀戚戚的苏小八面前:“苏小八,你那风筝什么线做的?怎么莫名其妙就断了?!”

“这线……”苏小八被突然出现的苏梨袂吓了一跳,如临大敌地紧紧捂着衣领,眼珠滴溜溜乱转,心虚地避开了苏梨袂责问的视线,弱弱地说道,“是上次月老庙没卖完的红线……”

红线?月老庙?

出乎意料的是,这两个关键词传入耳中的那一瞬间,首先在苏梨袂脑中冒出的想法居然是……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的苏风觉,忽然想起曾经在月老庙中时,苏小八手中某本神秘的小册子,而那上面“苏风觉、苏二”两个名字也开始不断地在她脑海中打着转。

这件事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未解之谜。

究竟为什么苏风觉要做这种事呢?

种种回忆使得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怪异了起来,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显然,月老庙一行带给苏风觉的也并非什么美好的回忆,当他不经意瞥见苏梨袂古怪的神情时,虽不知她在想什么,但出于某种对她的深切了解,足以使得他脸色阴沉了下来。

于是,“苏小八,近来你似乎很闲,右护法曾说过他那边缺人手,就由你去吧。”

“什么?!”听到苏风觉凉凉吐出的话,苏小八脸色煞白,仿佛听到了惊天的噩耗一般。

苏风觉面色更冷,护短的教主大人见状不高兴了,眼眸一眯,声音转冷:“苏小八,难不成,你更愿意去云姑娘身边伺候?”

与苏小七不同,苏小八立志要娶一个彪悍的女汉子来保护“柔弱”的怕黑怕鬼的他,而云晚歌那种与他一样“柔弱”的小白花显然不符合他的要求,更何况……在云晚歌身边伺候,和在苏写眉身边伺候有何不同?

更为严重的是……说不定还会受到苏写眉的迁怒!

见他一脸苦逼,苏梨袂的眼珠狡黠地转了转,忽然用一种慢吞吞的腔调说道:“其实……想要将功赎罪也不是不可以……”

苏小八眼睛一亮,充满期待地看向她。

“唔,最近教中金库空虚……”苏梨袂先是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然后在苏小八渐渐变得警惕的目光中话锋一转,和蔼可亲地问道,“小八的风筝一定卖得不错吧?”

“教、教主的意思……”苏小八心猛地一沉,脸上的笑不由僵硬了几分,不自然地问道。

苏梨袂笑眯眯地伸出手,毫不羞愧地说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教主是坏人!想骗走他的银子!

可是,苏小八经过一番万般艰难的挣扎,终于在安全和银子之间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他不情不愿地交出了还未捂热乎的银袋。

未待哭丧着脸的苏小八再挤出什么话,苏梨袂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过头,喜笑颜开地把钱袋在苏风觉面前炫耀一般地晃了晃,得意地说道:“苏风觉,我比你适合保管金库多了吧?”

“嗯……教主威武。”隐约看到对方身后毛绒绒的尾巴骄傲地翘了起来,苏风觉眉梢带笑,声音低柔,毫不吝啬地赞许道。

听到他话语中隐约的笑意,苏梨袂脸莫名一热,别扭地偏过头不看他,故作粗鲁地一把拽过他:“走了走了,我们该回去了。”

苏风觉笑:“好。”

毫无内疚感地将可怜的下属搜刮得一干二净后,无良的教主苏梨袂神清气爽地拖着苏风觉往回走,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地八卦着“右护法与苏小七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尽管话题不是自己喜欢的,不过苏风觉还是安静地听着她欢快的声音,目光偶尔瞟过少女眉梢眼底跃动的笑意,唇畔便也随之流露出淡淡的愉悦。

临近苏风觉所在的院子时,他忽然察觉到什么,蹙了蹙眉,伸手拦住了步履轻快的苏梨袂,淡淡地说道:“出来吧。”

苏梨袂停步,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苏风觉,而未待她吐出自己的疑问,就见一个面容普通的年轻男子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在苏风觉面前,目光触及苏梨袂那一瞬似乎犹豫了一瞬,才禀报:“左护法,有客来访。”

神出鬼没的男子猝不及防的出现,让苏梨袂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条件反射地后跳一步,站在和苏风觉平行的位置,才拍了拍胸口,平缓了一下紊乱的呼吸,然后把好奇的目光投向男子。

这一望,她不由生出几分惊讶,按理说教中的人,不说了如指掌,至少她也混了个脸熟,可这个人她却从未见过。也许不乏他长了张见过便忘的路人甲脸的原因。

而且看起来……似乎是苏风觉的亲信级别。

苏梨袂抿了抿唇,心里莫名生出几分小小的失落。

苏风觉淡淡地说道:“知道了。”

他侧过头看向苏梨袂,恰似不经意地解释道:“苏林……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人。”

苏林闻言,平静无波的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脸上却没有流露丝毫情绪,如出现一般无声地消失了。

听到苏风觉的解释,苏梨袂心里忽然就晴朗了起来,毫不吝啬地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想起苏林的话,心里又生出了淡淡的疑惑。

有客来访?

这个“客”又会是什么人呢?

进门看到“客人”那一瞬,苏梨袂再次惊讶了:“江尤,怎么是你?”

没错,这位所谓的“客人”,正是前段日子还给她发了谴责信的江尤少侠……

而且他看起来真有几分风尘仆仆的狼狈意味。

江尤闻言苦笑了一下,苏梨袂一眼就看到他的肩上隐约有未包扎好的伤,显而易见,他与轩辕景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怎样激烈的情况。

“哟,江公子,来避难?”苏梨袂笑得眉眼弯弯,很是幸灾乐祸。

江尤微微一笑,纵然一身狼狈,面上却没有丝毫难堪之色:“苏姑娘,怎么不怀疑我是来暗杀你的?”

“未来的盟主,你可未必杀得了我。”苏梨袂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

或许是苏梨袂力道不小,江尤感觉到一阵刺痛,他的眉角抽搐了一阵,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毫不意外地看着苏梨袂被黑着脸的苏风觉拽回了身边,然后才从容地一笑,若有所指:“看来的确是杀不了你了。”

苏梨袂丝毫不在意他语气中淡淡的揶揄,笑眯眯地看向冷着脸的苏风觉,心里溢出一丝好笑:“乖,别吃醋。”

她的话一出口,刚喝下一口茶的江尤差点喷了出来,而苏风觉不自然地偏开头,江尤见此一幕,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唇畔的笑意微微凝滞,眸中掠过恍惚的羡慕,很快便恢复镇定,他拍了拍手:“对了,这是我送给你们的小小礼物。”

他自然不可能胆大到孤身一人来到魔教,很快,随着他的示意,几个守在门口的手下就带着所谓“礼物”进来了。

那竟是一个昏迷不醒,生死不明的人。

苏梨袂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这个人在她并没印象,她转头看向苏风觉,却见他似嘲非嘲地勾了勾唇角,似乎并不意外。

苏梨袂垂眸,掩去了眸中泛起的惊涛骇浪。

自己到底忽略了多少事?

又或许,有多少事在自己不曾发觉时悄然发生。

好在江尤接下来的话为她解开了疑惑。

“这位你们的四长老不久前曾来‘拜访’过我……”

江尤慢条斯理地说道,语气意味深长。

四长老?苏司?

那不就是五大长老中那个苏写眉的亲信吗?苏梨袂恨不得拍自己两巴掌,每天浑浑噩噩的,连长老长什么样都记不住,教主的位子也不知道怎么坐稳的。

江尤话虽委婉,苏梨袂却听出了其言下之意,心里一动。

身为魔教四长老,竟然私底下联络正派中人?!

又或者……是苏写眉的意思?一心想得到教主之位,而又不愿和轩辕景联手的苏写眉,自然也只能转而与江尤联手……

这么一番推测,苏梨袂也把真相揣摩了个七七八八,心里生恨,气呼呼地踹了苏司一脚。

江尤善解人意地装作没看见苏梨袂孩子气的举动,目光投向苏风觉,神情一肃:“这表示了我最大的诚意,所以……”

苏风觉淡淡颔首:“我会让我的人从你身边撤回来。”

听到这句话,先前还在愤愤的苏梨袂差点喷笑出来——

难怪江尤这么“诚意”,敢情苏风觉一早就不放心他,派了人去监视他,还故意让他发现。

想想吧,你在茅厕的时候发现没带厕纸,正在为难之际,旁边的人悄无声息地递上一卷厕纸……

你在青楼喝花酒时,正对着一群美人正眼花缭乱之际,旁边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阴恻恻地说道:“我看那红裙子的姑娘不错……”

你在和手下正鬼鬼祟祟地躲在某个角落,一脸阴险地商讨阴谋诡计时,旁边忽然冒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们真是蠢死了,这样会失败的……”

真真真……真是太好笑了!

苏梨袂心里的小人打滚狂笑,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额上青筋暴起,江尤装作没看到苏梨袂忍俊不禁的模样,得到苏风觉的准信后终于如释重负,目光也放松地在屋内梭巡,很快就牢牢地定在了一个东西上,眼中流露出些许好奇。“咦,这是……”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苏梨袂浑身一僵,先前的笑意瞬间烟消云散,转而代之的却是欲哭无泪的悲愤情绪——

为什么自己要把那个印着连日春色的风筝带回来还恰好被江尤注意到?!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江尤一眨眼的功夫,就见苏梨袂已经灵机一动冲上前,在他遗憾的眼神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把那风筝牢牢地抓在了手里,并藏在身后偷偷地“毁尸灭迹”。

江尤见此嘴角微微抽动,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惋惜的眼神,顺带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皮糙肉厚的教主大人却对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怨念视若无睹,自以为不易察觉把手中的碎屑往身后偷偷一丢,然后如释重负地悄悄舒了口气,才对着他十分友好而热情地微微一笑,转移他注意力一般地说道:“江公子就放心在此住下吧。对了,不要靠近最东边的屋子,云晚歌住那里。”

转移注意力的结果是得到了,过程却有些意外。

听到“云晚歌”三字,江尤眉梢微动,脸上逐渐染上了凝重之色,语气有些怪异:“那位云姑娘……果真在这里?”

听出他语气的沉重,苏梨袂笑意一僵,略微意外地挑了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果真?这是什么意思?”

果不其然,江尤接下来迟疑吐出的信息令她的猜想变为了现实。

“如果这样,恐怕你们麻烦就大了。近日似乎轩辕景已经找到了云晚歌的失踪和魔教有关,正在召集正教众人剿灭魔教,恐怕不日……”

莫名的,苏梨袂心里涌出了浓浓的不安。

见她脸色变幻莫测,无一例外的是都异常难看,苏风觉微微蹙眉,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便有教众识趣地带江尤去住下,而他则目露关切地看向苏梨袂,迟疑半晌,轻轻地问道:“……教主?”

苏梨袂心里闷闷的,一阵心烦意乱。

恰在此时,听见了苏风觉的轻唤,她如梦初醒一般,抬头恶狠狠地看着苏风觉,目露凶光。

苏风觉微惊,狐疑地观察着她的神色,不自然地蹙了蹙眉:“教——?!”

后面的几字尚未来得及吐出,他就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地睁大了眼睛——因为苏梨袂忽然扑上去凶猛地咬住了他的唇:“苏风觉,好死不如赖活着,不许死!”

不过短短的怔愣后,感受到唇上传来的刺痛,苏风觉眼波微动,从善如流地化被动为主动。

与她毫无章法的吻不同,苏风觉的回吻温柔缱倦:“放心,我舍不得死……”

片刻之后,苏梨袂的居所。

教主大人和左护法在十分严肃地商讨大计,气氛轻松而友好——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先把云晚歌那祸害遣送回去!”

苏梨袂十分霸气地单脚踏上桌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到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一直盯着她的苏风觉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怪异,一言不发地扭开头,默默望着地面。

“苏风觉,你说对不对?”苏梨袂恰好扭头看向他寻求支持,然而原本笑眯眯的脸在看到苏风觉疑似嫌弃的动作时瞬间化为了一脸的不满,勃然大怒道,“喂苏风觉那表情什么意思?!”

“教主……”苏风觉平静地出声,依然没有回过头,只是耳根微微红了。

“什么事?”苏梨袂还在对他之前的态度耿耿于怀,气呼呼地鼓起包子脸,没好气地回道。

苏风觉眼神游移,就是不看她:“……你穿的是裙子,所以……”

“哈?”苏梨袂先是有些一头雾水,很快就联想到自己目前的姿势,瞬间炸毛了。

她触电一般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恼羞成怒地对他喝道,“混、混蛋!你往哪里看?!”

“……教主,刚才你又穿着裙子跳下来了。”苏风觉淡定地避开她恶狠狠的视线,平淡无波地陈述了一个事实。

“你你你……混蛋!”被调戏的教主顿时暴走了。

直到去“劝降”云晚歌的路上,教主大人还在闹别扭。

她气呼呼地走在苏风觉旁边,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装作看不到他。

苏风觉表示……说实话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然以后……我不提醒你了?”沉吟片刻,他十分诚恳地提出建议以图弥补。

“……你流氓!”教主又炸毛了。

苏风觉:“……”

一番吵闹之后,他们齐齐在云晚歌院子门口停步。

凭着良好的耳力,他们清楚地听到了屋子里传来某种古怪的声音——

“不要!求求你……”

“不要……放开我……”

“我们……我们还是先离开吧……”苏梨袂深吸了口气,干脆利落地转身,正欲离开之际,忽然有桀桀的诡异笑声从不知名的角落传来。

苏梨袂惊讶地望去,却见殷九九和苏尔神情兴奋地躲在角落窃窃私语。

“二长老,你说他们在做什么?”

“大概是什么羞羞的事情?”苏尔迟疑。

“我猜他一定会不举!”殷九九得意洋洋地预测道。

苏梨袂深有同感,愉悦地向二人走了过去:“我也觉……”

话音未落,她忽然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那一刻发出的清脆声音使得院子里瞬间一片寂静。

而屋里的人似乎也一下子哑了一般,再没有发出任何暧昧的声音。

苏梨袂默默地收回自己闯祸的脚,默默地看向一下子哑了声的殷九九几人。

殷九九和苏尔也一言不发地回望着她。

于是,这般眉来眼去之后,几人理所当然地错失了最佳的逃跑时机,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之际,苏写眉忽然衣冠不整地冲了出来,依然满面潮红,然而脸上欲求不满的怒气却几近喷薄而出:“谁?……怎么是你们?!”

沉默许久,殷九九抬起爪子对着他招了招:“嗨!”

苏写眉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几个笑眯眯和他打招呼的人,一时被他们做坏事被抓包还毫无内疚之意的行为所震惊了。

“呃,我们是不是打扰了什么?”终于,苏梨袂不着痕迹地瞟过他尚未整理好的衣服,后知后觉地小声说道。

由于突发事件的打岔,苏梨袂回到屋子才懊恼地想起自己居然把去找云晚歌的目的都忘了。过了好几天才再次想起来。

“算了,晚几天也……没关系吧。”她不确定地喃喃。

“苏姑娘,好巧。”就在她举棋不定之时,一个含笑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沉思之际忽然有人和自己打招呼,苏梨袂受惊地小小后退一步。

然而很快,她就恢复如常,不动声色地微笑回击:“见江少侠你满面春意,难道是在思念谁家姑娘?”

听到她的话,江尤脸上出现刹那的怔然,随即笑意加深:“是啊,我在思念一个人。”

本是打趣,却不料他居然真的承认了。

苏梨袂微讶,不知如何接话。

江尤没有继续那个话题,微笑着说道:“苏姑娘,我是来道别的。”

“咦?”

“再不回去,姑娘就要成别人家的了。”江尤微叹,意有所指。

苏梨袂沉吟片刻,言辞陈恳:“哦,那……一路顺风?”

“……谢苏姑娘吉言。”江尤额上隐隐有青筋暴起:“希望下次见到苏姑娘,你还能一如既往地……”他沉吟片刻,十分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尚算厚道的词,“活蹦乱跳。”

苏梨袂:“……”

这词怎么让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呢?

咳咳,大概是错觉吧

江尤走后不久,殷九九就探头探脑地出现了:“他走了?”

苏梨袂笑了起来:“嗯,走了。”

自从江尤来魔教后,殷九九每日都会“不经意”地带着自己的化作“路过”江尤的住处,终有一日,被他善解人意地提出相互学习一下。

自那以后,殷九九仿佛找到了一个势均力敌,足以令她全力以赴的对手,江湖八卦也不管了,每日都处于热血沸腾地与江尤比画之中。

结果大概不尽如人意,因为殷九九每次都是斗志昂扬地去,垂头丧气地回来。

果不其然,听到江尤走了,殷九九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对了,九九,给你说件事啊。”苏梨袂坐在椅子上,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什么玩笑一般,“我打算把你送出魔教。”

“什么?”殷九九的脸上笑容顿时凝固了,随即忽然意识到什么,伸手就要摸苏梨袂的额头,小脸上一片沉重,“教主你是不是觉得有点热?教主你还好吗?你不要想不开啊……”

高深莫测的表情瞬间破功,苏梨袂笑容一僵,咬牙切齿地说道:“殷九九,我改变主意了,我不送你走了,你现在就圆润地滚出我的视线!”

“教主,”殷九九悲痛欲绝,声情并茂地说道,“有病要趁早——”

她的话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与此同时,苏梨袂收回了自己敲在她后颈的手。

“早打晕就没这么多废话了。”揉了揉自己发痛的手,苏梨袂小声嘀咕道。

继江尤走后,又送走了殷九九。

分明只少了两个人,魔教却似乎一下子空了起来。

没有了以往熟悉的吵吵闹闹,苏梨袂一时觉得有些失落。

她沉默地望着窗外。

正值深秋,若是在别处,理应见到泛黄的树叶枯蝶般飘落。

然而这里却是魔教,苏梨袂看了许久,却也硬是没看出朵花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觉得身后多了一个人。

“都走了……”苏梨袂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喃喃,“苏风觉,你来是想把我也送走吗?”

“教主,你也……”苏风觉没有否认。

未待他说完,苏梨袂已经抢先转过身抱住了他,笑眯眯地说道,“苏风觉,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沉默许久,他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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