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容华似乎格外忙碌,忙得连到甘泉宫的时间都没有。苏毓菀无意间听了几名宫女的窃窃私语,方知原是各国使臣纷纷前来恭贺新皇继位。想来,这两日容华是忙于接待应酬,才没来烦她。
容华不来,苏毓菀乐得眼明心静,连带着心情都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也终于愿意从甘泉宫里出来,四处转转,走一走了。
走着走着,右手便下意识放在了腹部。这是她最近常常会做的一个动作,自我保护意识十足。
也是这个孩子命大,那日那般折腾之下,孩子都能安然无恙。
这两日,容华日日派遣专门的太医来给她请脉安胎,对外却对她有孕一事只字不提。看样子,他是没想好如何‘处置’她腹中胎儿。
自然,没得到他的示意,太医也不敢乱言。又不是不想要命了。
“诶诶诶,你看没看见,那个北兴太子好帅!”
“怎么没看见?方才,我特意和杏儿换了差事,送了御菜上殿,就是为了能看他一眼。”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长得很帅吧?”
“长得嘛,差强人意。我觉得不如咱们皇上好看。”
“呦呦呦,你的眼光还真是高。”
“以前没看着过这位北兴太子,也没听说北兴什么时候立过储君。”
“我倒见过他一次。”
“你?什么时候?”
“大约是一年前……那时候他还是皇子,带着一位公主来咱们这儿和亲,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不了了之了。”
听着听着,原本心无旁骛的苏毓菀,点漆似的眸子闪过一丝兴味。
北兴太子?听上去应该是‘熟人’ ……
这样的想法刚跳进脑海,忽闻男子的说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太子,我们陛下和诸多时辰都在大殿,您看您要不要回去?”
特有的尖细嗓音,又是谄媚小心翼翼的语调,说话之人应该是个太监。
“本太子不胜酒力,想吹吹风,解解酒。怎么?还得你同意?”
这声音——
苏毓菀的眸光隐晦的一闪。
“奴才不敢。是奴才多嘴了,望太子恕罪。”
“嗯,你们这御花园倒是不错。上一次来得匆忙,都没能到这里逛一逛。只可惜现在是冬天。要是换成了秋季,百花争艳 ,想来又是不同的一番盛景。”
“咱们这儿的梅林不错,奴才带您去逛逛?”
“好啊。”
不多时,听见脚步声临近,站在梅林里独自赏梅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某种意味深长的默契在彼此眼中流转闪耀。
尉迟珏邪气地弯唇一笑,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本太子想着鉴赏这冬日美景,却不想被人捷足先登了。打扰到这位小姐的兴致,真是不好意思。”
听到他对太子妃的称呼居然是用‘小姐’,站在身后的太监忙不迭纠正,“太子,这位……是我们的太子妃。”
“太子…妃?”尉迟珏像是有些讶异于女子的身份,眼睛里随即闪过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倒是我孤陋寡闻了。只听说贵国有了新帝,没听说连太子也有了啊。何况,贵国皇帝才多大岁数。怎么,他竟有了个足可娶亲的儿子吗?”
“哦……是这样。这位太子妃是咱们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迎娶的。新朝刚立,后宫尚未册封,所以,她暂时还是‘太子妃’。”
“原来是这样。太子妃?失敬了!”
尉迟珏像是在客气地打招呼,可言语间略微的嘲讽意味却听不出丝毫的敬意。
苏毓菀仅是一点头,径自从他身边绕过便举步离去。
尉迟珏回头看了眼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流转着讳莫如深的一缕暗光。
回到甘泉宫,苏毓菀已疲惫要休息为由,遣退宫女,待到寝殿内仅剩她一人,她立即摊开右手掌心,那里赫然是一个揉成团的字条。
将字条摊开来,上面一行龙飞凤舞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看过之后,苏毓菀走到炭盆前,将再度揉成团的字笺丢入火盆里。
~~?~~
翌日,容华要在正殿宴请各方来客,早早便命人送来了衣裳首饰,用意很明显,他希望苏毓菀也出席这个宴会。
只不过,容华也料定了苏毓菀不会乖乖就范,所以才有了当下这一幕。
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齐齐跪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向苏毓菀乞求。
“求太子妃无论如何也要出席宴会。要不然……要不然,陛下会把我们通通杀掉的。”
听这宫女的声音,像是快哭出来了。
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看上去倒不像是假装。
也是。容华那个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终于,苏毓菀放下手里书卷,抬眸看了眼跪在面前的宫人们。一声叹息,缓缓地从粉唇溢出。
“行了,你们都起来吧。”
宫女太监们一动不动,仍只是哭丧着脸跪在地上。
“我去,去还不行吗?”
见她总算应承了下来,一扫此前愁容,宫人们总算肯起身。太监们识相地回避,宫女们则留下为她打扮梳妆。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可要将太子妃打扮得美美的才行。
到了晚宴时分,皇太后白苒先皇帝容华一步来到琼华正殿。看到苏毓菀竟然也在,她明显一怔,微微眯起的眸子隐约间有一抹深沉凝聚。
也不知子衿如何就被这妖女迷得走火入魔,竟非她不可。如此下去,来日说不定真的会立这个妖女为后。那这后宫,岂非就成了她苏氏的?
哼,只要她活着一日,苏氏这妖女就休想得逞!
苏毓菀起身,向白苒盈盈一拜,换来的,却是白苒鄙夷的一声轻哼。
“哼,倒是哀家小瞧你了。”如今她已是太后,自称‘哀家’理所当然。
苏毓菀清冷一笑,眸光微敛,不发一言地坐回椅子上。
不消片刻,各国使臣均到,容华也终于露面,宫宴便正式开始。
推杯助盏,少不得一番寒暄。几国使臣俱是善于社交之人,甭管真心假意,对容华都是好一番的赞誉。横竖,说好话又无须付出什么代价,不过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人哄得开心,何乐而不为?
这其中,唯北兴太子,似乎过于沉寂了。
尉迟珏,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悠然悠哉地吃菜饮酒,又或饶有兴致地看着舞姬在大殿之上翩翩起舞,嘴角勾着邪魅的笑,这样的姿态难免给人一种清冷孤傲之感。
容华自然知晓尉迟珏为何如此。这尉迟珏与容璟私交甚笃,只怕满心都在期盼着最后登上帝位的会是他的好友。此刻心愿未能达成,好友又消失所踪、生死未卜,殊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
酒过三巡,宫廷舞姬也前后跳了两场舞,好不容易这会儿大殿之上安静了下来,原本落于沉寂的尉迟珏忽而站了起来,举杯向坐于正前主位上的容华致意,“尉迟珏今番前来,除了恭祝陛下荣登皇位之喜,还有一不情之请。”
“哦?”容华微微挑眉,一副洗耳恭听之状。
“尉迟珏至今尚未娶亲。所以,想向陛下讨个美娇娘。”
一言出,其他几国使臣无不错愕惊讶。尉迟珏的意思……是想与大梁联姻不成?
“北兴太子能有此意,乃我大梁之幸。缔结联姻,两国从此交好。好,朕准了!”
容华会痛快答应,早在尉迟珏的意料之中。毕竟,大梁刚经历一场内乱,容华又新登为帝,尚未整顿军队。这种时候,若是始终虎视眈眈的北兴突然发兵,内忧外患,自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情景。如此,联姻是最好的解决之策,也足可令他心安。
“不日,朕就命人从皇室亲宗里择选出一位足可与北兴太子相匹配的贵女 ……”
“不必这么麻烦了。”
被尉迟珏打断话音的容华虽有些不悦,却巧妙这一丝不悦藏于眼底,表面则露出一副好奇之态:“哦?莫非北兴太子早有意中人?”
尉迟珏爽朗一笑,忽然用手指向坐在容华左手边的女子,“就是她!”声音刻意扬高,似乎是想让大殿之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出听到。
“你……放肆!”容华脸色倏尔一沉,眸中亦涌起风雷之气,“她是朕的太子妃,岂容你亵渎染指?”
尉迟珏眸色幽深,闻言,却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太子妃?我可从没听说这大梁有过什么‘太子妃’?陛下就算不愿满足我的心愿,也不必撒下这等弥天大谎吧?你说她是太子妃?那好,就请她来说上一说。”
音落,几乎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眼睛都齐齐看向了苏毓菀。
一直低调惯了的人不经意间成了‘众矢之的’,苏毓菀在心里无碍地幽幽一叹,缓缓从座位上站起,目光落向尉迟珏,声音浅淡、波澜不兴地问道:“北兴太子想听我说什么?”
“我想听你说,你,究竟是不是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