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忽然觉得女子的眼神有些诡异,像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不过瞬间,她的眼神又恢复如常,仿佛刚刚那一晃而过的凛冽杀意不过是他的错觉 ……
“父皇,玉衍是您的儿子。以您对他的了解,他会是宫墙之内对堂兄弟下杀手的那种人吗?”
梁帝的唇抿出冷硬的弧线,沉着脸,似陷入了深思。
“陛下,不能仅凭她一言您就改变了主意。我儿惨死。作为父亲,我是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的!”
眼见蘅亲王咄咄逼人,苏毓菀也是半分不肯相让。
“伯父想为儿子报仇,人之常情。可就算要讨公道,也不该是向一个没有做过的无辜之人,反而放任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伯父说,对吗?”
“你如何知道容璟并非真正的杀人凶手?”蘅亲王一道眼波锐利如刀地扫向她。
“那伯父又如何断定容璟就一定是凶手呢?”
“你——”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别吵了!”
梁帝被他们吵得头越发疼了。不过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又各自有各自要守护的人,会这般争论不休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事情这样一来,就更难解决了。
“行了,你们两个都先回去。这件事朕自会派有司审理。”
“陛下~”蘅亲王还欲再言,梁帝却已经起身,仿佛没听见他的叫唤,径自走向通往寝殿的门。
见状,苏毓菀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在她的介入下,皇帝没有被蘅亲王逼着对此事火速作出决断。否则的话,这个黑锅,玉衍怕是背定了。
如今既然争取到了时间,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调查这件事。
“哼!”
蘅亲王冷冷扫了眼缓缓站起的人,气得拂袖而去。
看着他怒不可遏的背影,苏毓菀眼中不觉地浮现一丝疑虑。
难道,这才是幕后策划之人的真正目的吗?挑拨玉衍和蘅亲王之间的关系,让蘅亲王对玉衍深恶痛绝?
走出殿门,不意竟再次见到等候在此的容华。
“我送你出去!”
苏毓菀一字未言,从他身旁绕过,径自往出宫的路走去。
“你如今已是太子了,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
容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眉峰蹙紧,有些失落地反问道:“你认为这件事我是做的?”
既然猜到是他所为,苏毓菀自然也知道他不会乖乖承认。所以,压根也没指望着能从他口中听到一句真话。
“菀菀,回来我身边吧。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再敢伤害你。”
听了这话的苏毓菀忽然很想笑。不会有人再敢伤害她?难道他伤她伤得还少吗?
她一字未言。两人就这么并肩而行,明明彼此离得很近,心却……远在天涯。
苏毓菀先行回到别院,等了片刻,狄修也来了。
“怎么样?”一看见狄修,她即迫不及待地问道。
狄修脸色微沉,听到她的询问只就摇了摇头。
苏毓菀微微诧异地挑眉,“什么也查不出来?”
狄修压下心里的一声叹息,“属下以为,幕后操控这一切的人一定早料到我们会去查那些人,或许是用了什么手段逼迫那些人不敢开口。至少从那些人身上,我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苏毓菀其实一早就已经料想到这件事不会简单。
想到今日宫中容华两次三番地接近她,劝她回到他身边,莫非……他是想用玉衍逼迫自己回去?一旦她走投无路,只得向容华求援,他就会趁机提出要求。
呵,若是这样,他还真是没少用心思。
“刑司毕竟没有我们的人,查证起来十分困难。”
狄修的话何尝不是苏毓菀此时最担心的?虽然宫中那番据理力争,为他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可只要一日查不出真凶,玉衍就始终身背杀死小王爷的最大嫌疑。蘅亲王不依不饶,倘若日日都要到皇帝面前闹一闹,难保哪天皇帝就没了耐性,随随便便将玉衍推出去做了‘替罪羔羊’。毕竟,他没有那么疼爱玉衍这个儿子。比起蘅亲王手里的十万兵权和大梁皇城的太平,牺牲掉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九皇子呢?他和玉衍的关系应该还不错吧?”
苏毓菀猛然想起了九皇子容瑄来。自己还在王府时,就曾不止一次看见容瑄来找玉衍 ……
“属下只怕……九殿下也难帮到什么忙。”
过去这几年,主子身在北兴,在大梁的朝中内外可谓毫无根基。九皇子容瑄虽常在京城,偏偏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更多的时间都在外面逍遥,只怕京中也没什么势力可言。
“在我看来,这位九皇子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苏毓菀自认还算有几分识人之明。表面上看,容瑄寄情山水,是个不谙世事的洒意之人。但往往在他眼底眉梢,仍可看出那么一丝丝的深不可测。
这样一个城府颇深的人,真的会对权势毫无觊觎之心?
“那属下这就去九皇子府求助~”
苏毓菀点点头,默许了他的话。在狄修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后,良久,她紧蹙的眉头都不曾舒展开来。
过了半晌,她从桌前缓缓站了起来,扬声唤了绿萝进来。
“去准备些棉被衣物和吃的东西,我要去刑司大牢!”
“是!”
难得一次,绿萝没有追问不休,得了吩咐就立刻去忙了。
~~?~~
乘马车到了刑司大牢,苏毓菀不意外受到了一些小人的阻挠。
“王妃,对不住,这……不合规矩。”
狱卒的话听着还算谦卑,然而表情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笑虽然在笑,可笑容里却透着明显的一丝轻鄙之意。
谁不知道三王爷摊上了官司?有蘅亲王紧咬不放,估计这位三王爷是悬了。就算到最后勉强能保住一条性命,轻者贬为庶民,严重的话更是会被流放边疆。那邺王府一脉,也就彻底沉寂了。
既如此,他们何必还要给这位‘邺王妃’好脸色?邺王都出事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位官差大哥,您就行行好 ……”
绿萝走上前,偷偷塞给狱卒一锭银子。哪只,那狱卒看也不看,直接把银子扔在了地上。
这点银子就想打发了他?他们当他是要饭的吗?
绿萝心里一阵气结。知道他是嫌少,从袖口翻了翻,又翻出一锭银子来,捡起地上的,刚要将两锭银子都送进他手里,苏毓菀却在这时发话了。
“绿萝,把银子收起来?”声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喜怒。
“呃?”绿萝一头雾水地转回头看她。不是要去给王爷送东西吗?虽然她也不想这两锭白花花的银子就给了这样的混蛋,可问题是,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若不给点好处,是断不会放她们进去的 ……
哎,如今这是什么世道啊?
绿萝犹在怔忪间,苏毓菀已上前一步,清冷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无端让人心里一阵阵发紧。
“本王妃今天一定要进去,你让是不让?”
狱卒听了这话,不觉有些诧异,随后却是毫不掩饰轻蔑地冷笑出声,“王妃或许是太小瞧咱们刑司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成什么气候?黔驴技穷了,就想拿这样的话吓唬他?哼,简直愚蠢!
“所以,你还是不让?”苏毓菀问话的语气不温不火,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却隐隐破碎出一丝让人心惊的森森寒意。
“这是规矩,不能让就是不能 ……”
狱卒的话尚未说完,苏毓菀已经一脚将他踢飞。
绿萝看得一愣一愣,在她家主子出手那一刹,小心肝虽是颤了颤,可却觉得过瘾极了。
哇,想不到她家王妃还有功夫在身!简直是奇女子!
狱卒爬起来,张口要喊人。只是声音没等出口,就被苏毓菀又一记飞踢给当场踢翻在地,痛苦地呻吟起来。
“你……你……”
他五官狰狞地看着苏毓菀,恶狠狠地说道:“竟敢殴打狱卒,我一定要上报大人,治你的罪。”
他的话,吓唬吓唬绿萝或许还成,在苏毓菀这里却兴不起任何风浪。
“尽管去说。横竖我夫君已经被叩上了莫名其妙的杀人罪名,我还怕多一桩罪名不成?若是你们大人想要抓我,尽管来邺王府,本王妃等着!”
话落,她即大摇大摆地走入通往监牢的幽暗长径。
绿萝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经过方才那一小段插曲,已是对自家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妃简直帅呆了!
片刻之后,苏毓菀和容璟见了面。
容璟毕竟皇族出身,所在监牢是与其他犯人隔离开来的。里面除了床,连吃饭用的小桌也备得齐全。虽然也有被褥,只是太过轻薄。眼下已是深冬季节,大牢里又阴暗潮湿。
当然,容璟铁骨铮铮,苏毓菀不觉得这样的恶劣环境就能让他心智产生动摇,甚至生出了畏怯之心。可她就是舍不得他吃这种苦。
~~
用刚刚从被打狱卒那里‘顺’来的钥匙开了门。
绿萝倒是乖觉,为容璟铺好了带来的棉被,又将一应东西放在地上,就自动自发地走到了外头。她想,王妃和王爷应该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她还是别当那个不知趣的‘程咬金’了。
容璟拉着苏毓菀双双在刚铺了厚棉被的床上坐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虽呈现于眼帘之间的是‘白念瑶’的脸,然而他眼睛看到的却是她的真颜。
他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如冬日里的第一道阳光,温暖却并不刺目。
“还笑得出来?”苏毓菀忍不住嗔了一句他。这人的心是有多大?如今都锒铛入狱又被无端叩上了杀人罪名,怎么还能这般笑面春风?他就不担心会出不去?
“横竖人又不是我杀的,父皇总能还我清白的。”
听了他的话,苏毓菀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发出一声轻叹。倘若皇帝真如此在乎这个儿子,当初就不该迫于形势二话不说地把他关进大狱。这件事本就尚未定论,玉衍又是堂堂皇子,哪有说关就关的道理?
何况那日金殿之上,她与蘅亲王针尖对麦芒的时候,也没见皇帝流露出对玉衍的偏袒之意。想要他还玉衍清白?只怕没那么容易 ……
“别叹气 ……”
耳边盘旋着她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容璟嘴角笑意敛去几分,轻轻拥她入怀,“这里其实挺好的。清静,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想清楚一些问题。唯一的一点弊处,就是看不到你。菀儿啊菀儿,你可知我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
明知他这话有‘甜言蜜语’的嫌疑,苏毓菀偏就吃他这套,心中荡漾起轻微的一丝涟漪。她一改愁容,淡粉色的唇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
“菀儿,这条路我若坚持走下去,以后……只怕类似的灾难会绵延不绝。你可害怕?”
“我好怕,怕死了。”
听到她并不出自真心的一声轻喃,容璟唇角翘起的弧度莫名一深。
他就知道,菀儿是不一样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听着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的话语,容璟脸上的神色越发多了几分和风细雨般的温柔。
“你自己也要处处小心。”
虽然知道以她的身手和智谋,少有人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但毕竟……容华那个人诡谲莫测。还是谨慎些为好。
知道他担心的是什么,苏毓菀点了点头,并没有告知她在宫中与容华相遇时的情形。
看样子,容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也许他后面还会使出卑鄙的手段……
不过这都是后话。眼下,救玉衍出来才是紧要。
离开刑司的苏毓菀没有返回别院,而是直接回了王府。
管家见到了她,登时露出一副如释重负般的神情。
王爷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府里人心惶惶,下人们无不担心会遭受池鱼之殃,活都不好好干了。这几日下来,他这个管家可说‘心力交瘁’。
现在好了,王妃回来了,总算他们又有了主心骨。
“辛苦管家了!”
一声‘辛苦’,险让迈入不惑之年的管家热泪盈眶。
“王妃言重了。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苏毓菀略点了下头,目光扫过听说她回来纷纷围拢过来的下人,有丫鬟、婆子、小厮……甚至连伙房的厨子都来了。
最怕的就是人云亦云。容璟出事,经过众人之口,指不定被渲染成什么样。也难怪他们人人自危,无不是一副惊惶恐慌之色。
“王爷受人诬陷,含冤入狱,此事正在进一步查证之中,尚未定论。我不希望咱们王府的人也跟着一些心怀叵测的小人随波逐流,胡乱猜疑,甚至传出任何风言风语出去。一旦被本王妃知晓谁多嘴多舌,严惩不贷!”
这番声色俱厉的话一出,瞬间将所有人震住。
这些下人们,更多的是震慑于苏毓菀的气势。没想到这位一向神神秘秘、与王爷几次分合,在王府甚至没什么‘存在感’的王妃会突然有这般雷霆气势。
见所有人都愣住,一时不知作何回应,管家率先站了出来,“奴才们定当谨记王妃训言!”
在他的引领下,其他下人们也跟风似的纷纷附和:“奴婢(奴才)们定当谨记王妃训言!”
训诫完下人,苏毓菀并没有回玉笙阁,反是去了卿云轩。干脆叫绿萝把自己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这便是要喧宾夺主了。
不过,可没人敢对此有任何意见,包括狄修在内。
绿萝和管家派人接过来的蝶舞在寝房里收拾着,苏毓菀则在书房里与狄修秘谈。
“你说九皇子不在京中?”
“是。”
“会不会……九皇子猜到我们会去求助,却不想搅进这滩浑水里,就溜了?”
苏毓菀的猜疑并非空穴来风。九皇子偏偏在这时候离京,难道不奇怪吗?更何况,玉衍这一出事,就连刑司里的区区小卒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皇子?
“王妃多虑了。九皇子……和主子素来关系亲厚,倘若他知道主子出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苏毓菀暂且相信了狄修的话。毕竟,他跟在玉衍身边的时间要比自己多得多,自然了解到的‘事实’也就多于自己。
“眼下,刑司里的证人证物都仿佛被某些人牢牢地抓在手里,我们根本无从下手。这么下去,情势只会对我们更为不利。”她原本就不舒展的眉头皱得越发紧,这种空有一腔子热情偏偏无处使力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属下担心的也正是这个。”狄修同样也是愁眉不解。
蘅亲王痛失爱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天天要去皇上跟前闹。次数多了,万一皇上被他闹得烦了,金口一开,定了主子的罪……那他们,就彻底输了!!!
正一筹莫展之际,蝶舞在门上轻叩两声,得了苏毓菀的回应方才推门而入。
“王妃,蝶舞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毓菀挑眉看向她,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蝶舞素来不是多话的人,怎么这时候却 ……
“你说!”
蝶舞为她倒了杯茶,将茶递给她的时候娓娓说道,“蝶舞虽不是有意,适才在门外却隐约听到了王妃和狄护卫的烦恼。因蝶舞从前在京中是辗转茶馆酒楼唱曲谋生的,故而听到的事情也就比寻常人多了些。蝶舞记得曾听茶馆里的一位客官提起过,在这京中有一方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好像是叫明月楼还是什么……这股势力虽在江湖,做的买卖却是解人疑难。只要出得起银子,不论什么事,他们都能办到。”
“不论什么事都能办到?是不是有些夸张了?”狄修显然不愿相信一个江湖帮派真能解决一切疑难之事。
“也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苏毓菀的看法似乎与他不同。从前她在天机阁的时候,也曾听到过关于明月楼的传言。蝶舞要不说,她倒忘了 ……
想到这里,她若有若无向蝶舞看过去一眼,探寻的目光带出几分考究的意味。
这个蝶舞……有些不简单呐!
“狄修,你去查探一下明月楼的具体方位。咱们就顺势去那儿一游吧。”
不管江湖上对明月楼的种种传言是被刻意渲染夸大还是怎样,总归这都是一个办法。而只要有一丝丝的机会,他们就决计不能错过。
以狄修的本领,要查出明月楼所在并非难事。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左右,苏毓菀与狄修二人就已到了据说是明月楼的一个‘据点’。
匾牌上‘清乐坊’三个字,仿佛为这个地方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这里素来是一些风雅之人喜好流连之所。访内多是擅长音律又样貌出众的‘才女’,人们习惯称之为‘艺伎’。
由于现在是白天,通常在晚间迎客的乐坊显得极为安静。置身其中,淡淡的幽雅气息并不掺杂一点媚俗之气,让初来此地的两个人倒没有想象中的不适应。
见有客人登门,乐坊主事的一个年轻姑娘迎了出来,“两位公子来早了。乐坊要到晚间才……”
“我们不是来听曲的。”
一身男装打扮的苏毓菀出声截断了她的话。
“哦?来乐坊不为听曲,那两位来此何意啊?”年轻姑娘脸上不见任何的意外之色,看样子,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这份沉稳淡若的性子,无怪乎会年纪轻轻就成为这里的主事。
“我们是来与贵楼做生意的。”
年轻姑娘眸中的神色微动,不由得打量了苏毓菀一眼。其实早在一见到她,就已看出她是女扮男装来的。
“好,两位稍等!”
留下这句不温不火的话,年轻姑娘走上了楼梯,进入到二楼的某个雅间。
不消片刻,从雅间里走出的年轻姑娘在楼梯之上冲着苏毓菀和狄修作出一个‘请’的手势,“二位,楼上请!”
在年轻姑娘的引领下到了楼上雅间,苏毓菀一眼看见盘腿坐在地板一个圆垫上正悠然饮茶的人。虽然此时那人低着头,但她仍然从他的脸部轮廓感觉出了一丝丝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