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急入宫,与梁帝商讨政事,容璟不成想,居然在宫中一耽搁就是两个多时辰。等到他心急火燎赶回王府时,天都黑了。
“王妃怎么样?”
跳下马,看到迎出来的管家,他心急如焚地问道。
“老奴正要向王爷禀报此事。老奴该死,有负王爷之托,王妃她……不见了!”
容璟的双脚刚要踏进王府大门,闻言立刻停住脚步,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一脸惭愧的管家:“你说不见了?怎么会不见的?不是有绿萝蝶舞两个丫头看着她吗?怎么会让她不见的?”
管家摄于他震怒的眼神,低着头,声音不觉弱了几分,“一开始,那两个丫头确实寸步不离守着王妃来着。大概一个时辰之前,王妃醒了过来,说是有些饿了,就先后支开了绿萝和蝶舞。等到她们两个各自端了膳食和汤回到暖阁时,发现王妃已经不见了踪影。老奴立刻派下人寻找王妃下落,可是王府上下都找遍了,就是不见王妃身影。您看这 ……”
容璟稍稍缓了缓紧张的心神。还有何冲……他会在暗中保护菀儿的安全。还好还好。
“主子,就怕东宫那边得到消息,也会派出人寻找王妃的下来。”
狄修的话无疑是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罩在了容璟身上,让他的心激灵灵一颤。
是啊。如果是菀儿单纯的出走倒还好说。问题是东宫那边……容华贼心不死,一定会寻找任何机会接近菀儿。他必须先于东宫,快些把她找到才可以!
“狄修,我们去明月楼!”
“是!”
走出两步,容璟身形一顿,回过头来冲着管家吩咐道:“我不希望这事走漏了半点风声出去。”
管家连连点头,“老奴明白,请王爷放心。”
接下来的时间,容璟和狄修马不停蹄地赶去明月楼,却被告知苏毓菀不曾来到这里。
不是明月楼,那便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没有片刻停顿,紧接着容璟又打马往城外疾驰而去,果然在女儿的坟茔前见到了衣着单薄的苏毓菀。
跳下马,容璟大步走过去。
此时的苏毓菀趴伏在土坟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容璟脱下披风想要盖在她身上,却被她一把挥开。
“菀儿~”他无奈叫着她的名字。
这时,原本趴在坟茔上的女子坐了起来,突然用手扒起坟茔上的土,一边扒,嘴里一边振振有词地说道:“是你们在骗我,这里面不可能是我的孩子,一定是你们骗我……”她要把坟挖开来,她要确认‘住’在这小小坟茔里的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
“菀儿,不可以!”
容璟急忙拉扯住她。见拉扯不住,索性从身后紧紧将她抱住。
“放开我,放开!!!”苏毓菀开始大吼大叫,疯了一样。挣脱不开,就一口狠狠咬在他手上。容璟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紧抱着她,坚持不肯放手。
这时,不放心的苏澜芓也赶了过来。
“菀儿,别怪玉衍。决定瞒着你是我的主意。要怪,就怪我吧。”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被揭穿。本来还想着瞒上个一两年。或许时间一长,菀儿对那孩子的感情会有所冲淡。又或者,菀儿再一次有了身孕,说不定就会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尚未出示的孩子身上。久而久之,事情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棘手 …..
一直在容璟怀里挣扎的苏毓菀,这会儿突然安静了下来。
像是忽然被人抽走了力气,她瘫软在容璟怀里,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自眼角滴落。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害了她 ……”
隐忍的哽咽声逐渐演变成嚎啕大哭。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如同要把所有的悲痛全部从身体里发泄出来。
她能怪谁?她有什么资格怪别人?若非怀孕期间她所中之毒全部转移到了女儿身上,女儿也不会死。归根结底,她才是‘罪魁祸首’,她才是那个最该被怪罪的人。
这一次,容璟也好,苏澜芓也罢,都没有再劝,由着她去哭,由着她去发泄。这样,总好过她把一切都藏在心里。
就这样,过了大约半个时辰。
苏澜芓与容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她搀扶起来。
“我想去佛寺待一段时间。”
听她用沙哑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这句,容璟先是一愣,随后意识到她应该是想为逝去的孩子超度。
果不其然——
“我听说,未满岁的孩子……”不忍说出‘死’字,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很难升天。通常都会被禁锢在地狱里,那孩子得吃多少苦?”
“好,就依你,我们为她超度,争取让她早日升天。”尽管容璟竭力绷直了声线,当说到‘升天’时,一丝丝压抑的颤抖还是从声音里流露出来。
担心女主子在冷风中吹得时间过长,狄修适才去雇了辆马车。
容璟扶着她上了马车。
“那我就回明月楼了,有事情再通知我。”
相视点头,苏澜芓随后骑马先行离去。容璟则陪着苏毓菀双双坐马车返回王府。
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呵着气,时而又用温厚的大掌轻轻搓着她的小手,想让她尽快暖过来。
这样的容璟,温暖得令人心悸。
“对不起!”想起先前对他乱发脾气,苏毓菀不禁感到歉然。
以这样的方式失去女儿,他的痛应该不比她少。她却在震怒之下口不择言,还说是他故意把孩子送走,不要女儿 ……
“嘘,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安抚让苏毓菀鼻子一酸,忍不住再次潸然泪下。
一切真的都会好起来吗?
或许吧,时间终是能冲淡一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却很难抹去女儿留在她心上的痕迹。
忆儿,下辈子投胎,记得投去一个好人家。不要找像我这样糊涂的娘亲。不求一生大富大贵,平安喜乐足矣!
~~?~~
翌日,拗不过苏毓菀的坚持,容璟亲送她去了城外锡山上的吉祥寺。为给女儿祈福超度,苏毓菀决定在山上小住上一段时间,每日诚心坐禅念经,望小小年纪就夭折的女儿能早日脱离地狱苦海。
容璟因有许多政事要忙,不能陪同她一起,特意安排了苏沫儿陪在她身边。保护工作有蝶舞和何冲,另外还有隐藏在暗处的影子护卫,足矣。之所以还多此一举地让苏沫儿陪在她身边,无疑是为了她的心情考量。
苏沫儿性子活脱,整日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虽然没什么太大的的用处,不过能帮助菀儿疏散疏散心肠,也是好的。
只可怜了苏沫儿,以为师哥把如此‘艰巨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是器重她。要是知道容璟安排她随住在佛寺的动机居然只是为了给某人‘解闷’,她不气死才怪。
彼时,陪着苏毓菀在佛寺正殿跪了一个时辰的经,累得苏沫儿是腰酸背痛。总算解脱了,这会儿正躺在禅房的土炕上,无病呻吟。
不是她夸张,像跪经这种活看着容易,真正做起来就知道个中苦痛了。
人要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她闷都快闷死了。一想到未来起码还要跪十天的经,她就忽然有种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她这算是自作孽不可活吗?放着大宅子不住,偏要到这小庙小寺来活受罪。也怪师兄,说什么这里山明水秀,根本就是在诓她嘛。回去后非找他算账不可!!!
“施主,用素斋了。”
听见小尼姑的话,原本已经累瘫的苏沫儿立刻从炕上弹坐而起。眼睛放光,整张脸就写着三个字:我很饿!
由于苏毓菀身体不是很好。此前,容璟特意与寺里的主持商议过,主持也答应了,可让苏毓菀单独在禅房用膳。
蝶舞帮助送饭的小尼姑将四碟素菜摆上了桌。刚才还很兴奋的苏沫儿一看见那些菜,登时垮下了脸。
我的老天爷爷,这也叫饭?
三碟绿得不能再绿的青菜,外加一盘雪白的豆腐……颜色看上去虽然赏心悦目,可是真心引不起她的食欲。
就算佛寺里不能吃荤,好歹也把菜做得有模有样一些吧?这算什么?青菜绿得像草一样,大概就在热水里过了下就装盘了。瞬间让她觉得自己就像草地上正在啃草的牛羊。
左手撑着脸,右手执筷夹起一根不知叫什么的青菜,苏沫儿撇了撇嘴,终是又把青菜放了回去。
这么素,怎么吃啊?
与她正好相反,一样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何冲就吃得特别香,边吃还不忘边夸起了寺里负责做素斋的师傅。
恩恩,这味道真是不错!
结果,等到苏沫儿做完心理工作,想着凑合吃一口的时候,一眼扫过去,桌子上四个盘子就只剩点菜汤,登时气得她火冒三丈。
这个臭何冲!他怎么把菜全吃了???
~~
进吉祥寺第四天,狄修过来送些生活用品,无意间向何冲透露了一件事。
就在苏毓菀等人入佛寺的第二天,明月楼的主要据点突然被一群官兵团团围住,抓走了苏澜芓和莫雍等人。
“什么?苏公子被抓了?”
背着手,苏沫儿原本正在附近溜达。苏毓菀还在跪禅,她是凭着尿遁的借口偷溜了出来。这不,想着能拖些时间就多拖些时间,所以就在附近溜达溜达。不成想,刚好听见狄修对何冲说的‘悄悄话’。
看见她晃晃悠悠地走来,狄修暗叫一声不妙。
他之所以肯对何冲说,就是因为笃定了何冲不会转身就把此事告诉王妃。不过这小姑奶奶可就靠不住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相信我?”
不经意间对上狄修投射过来仿佛带着一丝怀疑的目光,苏沫儿立刻火冒三丈。
“不是不相信姑娘,只是这件事……主子吩咐了一定不能让王妃知道。”狄修委婉地道出‘苦衷’。
“那不还是不相信我吗?”至少是不相信她这张嘴。
好吧,她承认,自己有些时候的确管不住这张嘴,以至于经常‘祸从口出’。可她还懂得审时度势好吗?这样大的事情哪能随随便便乱说?何况菀姐姐刚经历了丧女之痛,身体与精神状况本就不太好。更不能叫她知道连她兄长也出事了。她会不懂得这么浅显的道理?
“你快说,官兵为何抓苏公子?”
官兵不会无缘无故就抓人。她总隐隐觉得,这事和东宫脱不了干系。
“现在还不清楚。主子正在四处奔走,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狄修如是说道。
苏沫儿陷入了沉思,双手背于身后,开始原地踱起步来。
按说,明月楼的据点都是极其保密的,官兵怎会知道苏公子就待在那里?何况,抓人……凭什么?如果换成以前,苏公子是罪臣之后,抗罚在外,官兵抓他还有情可原。可是眼下,苏家已经平反,菀姐姐和苏公子自然也就不再是叛逃在外的罪人了,这抓人的动机又从何而来?
哼,这位东宫太子还真是狡猾。眼见着菀姐姐意欲和他一刀两断、弃暗投明了,就又想出了这么个龌龊的法子。前面是利用师哥的外公和舅舅,逼得菀姐姐不得不答应他提出的条件。现在又想故技重施吗?
“我得回去!”
苏沫儿想也不想地说道。发生了这样的事,只靠师哥一个人怕是应付不来。她回去就聚集江湖势力,就算劫狱也要把苏公子从大牢里救出来。一旦苏公子被救出来,东宫那边也就没戏可唱了,看他们还
“这……恐怕不行。沫儿姑娘是陪同王妃来的,贸然离去,我担心会引起王妃的疑虑。”
狄修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苏毓菀本就玲珑剔透,看事情十分锐利。哪怕是蛛丝马迹,也会令她有所察觉。所以,苏沫儿无论如何也不能选在这时离开。
“哪这么多行与不行的?大不了我就说……说我想师父了。难道菀姐姐还不让我下山了?”
闻言,狄修与何冲双双地嘴角一抽。想师父了?这也能算‘理由’?果然是没有一点‘撒谎’的天分。
“诶,我倒有个法子。”何冲眼睛一亮,眸子里隐隐闪烁幽光。
见他如此,狄修就知道他又有坏点子了。
“什么法子?”听一听也无妨。
何冲的目光反复在她二人之间打量逡巡,末了,坏坏一笑,“小师妹尽管下山,至于王妃那儿……我就说小师妹钟情狄修已久,下山是为追爱去了。怎么样?我保证这么说王妃一定不会怀疑。”
“什么小师妹?小师妹也是你叫的?”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少年,苏沫儿怒目而视。
不过,称呼什么的好像不是重点。重点是——
“什么我钟情狄修?你找死啊!”
何冲瞟了眼她气鼓鼓的样子,唇角翘起的弧度莫名一深,“我不过开个玩笑,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哎呦,还脸红了?该不是你真对狄修 ……”
话未说完,眼见着苏沫儿已经铁青着脸走过来,何冲立刻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状,“错了错了我错了,不该开姑娘的玩笑,我道歉还不行吗?”
已经走到他面前的苏沫儿闻言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冷冷一哼,“呵,晚了!”说话间,她闪电般出手,却连何冲的衣裳都没碰着。眨眼功夫,眼前的人就‘没’了。
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倏地转身,看见何冲好端端站在身后,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
可恶!
“有本事,别像只猴子一样窜来窜去,咱们比比真功夫。”
何冲不知从哪里翻出个苹果,随便在衣裳上蹭了蹭,就送到嘴前,吭哧咬了一口。一边嚼着苹果,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你当我傻?我又打不过你,干嘛自讨苦吃?”
“你——”苏沫儿气炸了。想她功夫不错,偏偏只有轻功不行。而这只‘猴子’呢,功夫平平,轻功却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见他们还有兴致‘打架’,狄修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便往山下走。
余光瞥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苏沫儿无暇再与何冲斗气,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走这么快干嘛,又没人追你。”气喘吁吁追上大步走在前的狄修,苏沫儿抱怨道。
“我不像姑娘这么闲情逸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狄修恢复了冰块脸,语带讽刺地说道。
“知道知道,你所谓的‘有事’不就是想帮我师哥把苏公子救出来吗?”
这时,在她身后,何冲不明缘故地咳了两声。苏沫儿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自顾自说着,“你说的没错,救苏公子的确迫在眉睫。不过只有你怎么够?我也下山帮忙。咱们人多力量大,一起想办法,一定能把苏公子救出来。”
“咳咳……”
何冲又咳嗽了两声,这一次还故意加大音量,分明就是在提醒什么。
偏偏,神经大条的苏沫儿毫无默契,听他咳嗽就只是觉得烦,转回头刚要训斥两句,却被视线里冷不防映入的一抹纤细身影吓了一跳。
不约而同地脸色一变,狄修眼睛翻了翻,一副彻底无语的神情。苏沫儿顿时面露尴尬,讪讪地笑了两声:“菀…菀姐姐,你不是在跪禅吗?怎么出来了?”
说来也是因缘巧合。苏沫儿说是去解决‘内急’,出去半天却没回来。这两日,苏毓菀听寺里的尼姑谈论起,在这山上常有野兽出没。唯恐苏沫儿会有危险,她这才出来看看。现在想想,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你们说我哥哥如何了?”
原本,苏沫儿还冀望她出来得晚,什么也没听见。听她开门见山的一问,立刻在心里哀叹一声。
得,她又闯祸了!回去指定又要被师哥‘念’了。
“菀姐姐,你听我说,事情没那么严重。你想啊,苏公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犯什么事?估计是有人黔驴技穷了,想要借题发挥。你放心,我师哥一定会想办法把苏公子救出来的。”苏沫儿竭力安抚着面带忧色的女子,说得信心满满,其实心里根本也没什么底。
“怕就怕他出面去救。”波光潋滟的眸子微微一闪,苏毓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转身即朝禅房快步走去。
片刻之后,脱下僧衣的苏毓菀换回了常服。她甚至来不及去和主持打声招呼,便急不可耐地下了山。
坐在马车里,一路上,苏沫儿不停在安抚苏毓菀。
“你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切不可多忧多思。真要你有个好歹万一,师哥不打死我才怪。”
苏沫儿越想越怕。现在就连狄修与何冲,都把她当罪人一样看待。更何况是师哥。回去后,狄修一定会把责任往她身上推 ……
要不,她暂时先躲一躲?还是别往枪口上撞了吧?以免伤得头破血流!
“不回王府,我们先去东宫。”
马车驶入帝都后,苏毓菀即向赶车的车夫如此命令道。
闻言,苏沫儿脸色登时一变,眼睛瞪的大大的,质问道:“去东宫做什么?你该不是又想 ……”
“我只是想去问问,容华到底想怎么样。”苏毓菀表情一派的从容淡定。显然,这不是冲动之下一时脑热做出的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要去问一问那个人,已经害死她爹娘还不够,现在就连她唯一的哥哥也不肯放过。如此的狠辣无情,就不怕会有报应吗?
“你问了又如何?那个人根本就是一变态,一个疯子。你去了,岂不正中他下怀?到时别说苏公子救不出,恐怕连你也会陷进东宫。”说到这里,苏沫儿激灵灵地打了个颤,“你陷进去没关系,我师哥一定会拿我开刀的。你忍心见我这花季少女死得不明不白吗?”
就算是忧心兄长和莫叔,苏毓菀还是被她唱作俱佳的可怜模样逗乐,忍不住揶揄:“哪会那么严重?”
苏沫儿却是点头如捣蒜:“就是会这么严重。容华是个疯子,其实我师哥也没比人家好多少。只要是关于你,他根本无法用平常心去思考,说不定即刻就发兵去攻打东宫。你也不想他变成别人眼中的‘乱臣贼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