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一个人站在阳台上,手臂趴在栏杆吹风,刚刚大家实在是太热情,不停地给她灌酒,搞得她现在必须出来清醒一下。
这处阳台地方比较偏僻,灯光也比较暗,可能是主办反嫌弃它不符合整个酒会金碧辉煌的风格,所以搬了好些个绿色植物放在阳台的入口,要不是她眼尖,几乎都没有发现它的存在。
外面是灯火辉煌,游人如织,而她这里却冷冷清清。景初吸入一口冬天的冷气,继续回头去看根本没有星星的天空。
和沈焕之重逢,已经一年半多了。
这一年半,他从开始的处处针对,到最后的漠然,她不知道自己已经付出了多少努力,也不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也许只是因为他累了,不屑再跟她斗。
这么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景初本质里一直都是个内向的人,不习惯和别人相处,就算是和不熟的人聊天也会很尴尬。如果不是沈焕之的出现,她也许就一辈子做个旅游摄影师,这些技术方面的事情,她擅长。她喜欢把最美丽的光和影,映入大家的视线,然后再让大家产生共鸣。
可是,沈焕之出现了,他以强硬的姿态再次闯入她的生活,告诉她真相,不再爱她,利用她,于是造就了如今的她,让她成为了今天人人都会夸赞的援交。
其实内心深处景初是不介意沈焕之利用她的,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窃喜和担忧。窃喜自己对他来说还有价值,又担忧如果有一天他不再需要她,会不会再次将她抛弃。
景初沉浸在自己一堆乱七八糟的思想里无法自拔,她发现喝多了之后总会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得很远。
身边传来一阵拨开植物的窸窣声,景初吓了一跳,转过头,然后仓皇的撞进了沈焕之清冷的眼眸。
沈焕之见是她,目光里掠过一丝丝的惊诧,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旁若无人地走到阳台的另一边,离她两三个手臂的距离,然后转过来靠着栏杆,摸索了一阵,点燃一根烟。
沈焕之身上有很浓重的酒气,看来他也喝了不少。
她想开口阻止他靠在栏杆上,因为这里太高,她怕他有危险。最后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也是,沈焕之怎么会放任自己在危险的情形。她就算出声提醒,也是多余的吧。
他们俩没有说话,这样过了一分钟左右,景初听见了沈焕之的声音:“你不行就别喝。景大小姐娇贵的工伤,我们公司报销不起。”
时至今日,景初已经分不清他语气里的到底是关心还是讽刺,她也不再是那个因为他一句小小的关心就高兴得睡不着觉的小女孩了。
景初回答:“从我工资里扣好了。”
沈焕之没有说话,弹烟头的力道稍微大了点。
景初侧过头,面色绯红地看着眼前这个伟岸的男人的背影。就是这个人,他身上寄托了她今生的信仰,寄托了她对幸福的一切憧憬。
是的,她是故意让自己喝醉的。像她现在已经在商场练得百毒不侵,而又如此克制的个性,如果她自己不允许,没有人能灌醉她。
就在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开口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的:“景初,你跟我一起从这里跳下去吧。”
他还是那样不给人留商量的余地,可是景初听到他声音里浓浓的疲倦,他似乎有些挫败地放弃了,他说:“这么多年了。我累了。”
景初反手一撑,跃上了围栏水泥的平台,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对他傻笑,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和自己将要干什么:“好啊,一起。”
后来的很多年,景初时常在想,如果他们当时真的跳了下去,世界又会演变成怎样。
可是没有,沈焕之把烟头掐灭了,淡淡对她:“景初,你带着那些钱,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
他真的是把烟头掐灭。那些火星在他指尖闪烁着,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他浑然不觉。
他指的是景初还没还给他的那些钱。
景初固执道:“我不走。”
沈焕之闭了闭眼睛,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疲态,然后他睁开眼睛认真地望着她:“景初。如果不想让我更恨你。你就走吧。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这么久了,沈焕之是第一次正眼看她,没有带着刻骨的仇恨。只有深深的疲惫,夹杂着一丝丝的怜悯,还有一点她看不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景初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正当她组织语言的时候,有一位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拨开植物进了来。
看到沈焕之,他明显松了口气:“沈总,我可算找到你了,我找了你好久。”
可是目光扫到一旁的景初的时候,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了。
沈焕之下巴一扬,有种与生俱来的倨傲,授意他:“说吧。”
服务生这才恭恭敬敬地开口:“江家老爷子请沈总过去一趟。”
然后说完这句话,得到沈焕之轻微的一点头,代表他知道了,也很快退走了,好像沈焕之身边的气场总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沈焕之又点了一根烟,这次他吸得很大口,很快一支烟就见了底。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景初心里有隐约的感觉,说不定这次沈焕之去了,她跟他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她忽然感觉酒劲上涌,所以她趁着酒劲干了一件她这辈子都认为绝不会干的事情。
她居然追上去搂住沈焕之的腰,把脸贴在他背上。
沈焕之这次居然没有像上一次一样把她狠狠地贯在地上,于是她趁着这个空档,哀求道:“焕之,你不要去……”
这是景初第二次在他清醒的时候抱他。
沈焕之脚下的步伐似乎是踉跄了一下,奇怪的是,他一向步伐稳健。
沈焕之没有摔开景初,可是却没有停下,他的手像钳子一样握住她的手腕一秒钟,仅仅是一秒钟,景初的手腕就生疼起来,然后他缓慢却坚定地拉开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景初一个人缩在角落,听见不久之后大厅里响起了如雷的掌声和小小的叫好声。大厅前部已经被服务生放置好一台话筒,江家老爷子满面春风地招呼大家安静,说他有事宣布。
一瞬间,景初脑海里闪现了很多很多的画面。
鼎沸的人声渐渐平息下来,沈焕之和江璐瑶站在江家老爷子旁边,像一对璧人。
景初猜我大概知道他要宣布什么了。
果然,江家老爷子走到他俩身边,亲自把他俩的手合在一起,然后手不放开,就这么牵着两个人走到话筒前,江璐瑶满面羞涩,沈焕之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在这个大家欢聚一堂的日子,我老头子有件事情要告诉给大家。”
大家都心领神会地点头,有人目光里是祝福,有人看着沈焕之又羡又恨。
江家老头子卖够了关子,清清嗓子,咳嗽了两声继续:“这么多年来,大家都知道,这沈氏的焕之,是我早就物色好的女婿。我老头子一向心直口快,就不多说废话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时机成熟,瑶瑶和焕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同时,焕之的能力我相信大家都看到了,他已经有能力保护我的掌上明珠,所以今天,在这里,我要把我的宝贝女儿交给他!”
场下又响起掌声。
话筒里那个苍老却仍然威严的声音又响起来:“在场的都是朋友。两个月之后,这俩孩子的订婚仪式,还需要大家捧场啊。”
场下的人自然是满口答应。
有人经过景初这个阳台口,没有发现她,一边走一边悄悄议论:“这沈家独子真是好福气。当初沈东源一死,大家都以为沈家完了,没想到他又不知不觉地傍上了江家老爷子,还让人追着赶着把闺女送给他。”
“这哪能是福气,是手段才是。你看,这一旦订婚,江家老爷子不知道又要给沈氏融资多少了。”
前者开始同意后者的说法:“这么说也是。这样宣布出来,有了江家旧部和朋友的照料,谁还敢动他?”
两个人议论着走远了,这时候景初透过枝桠的缝隙看着场中,消息已经宣布完毕。场中又略微恢复了平静,沈焕之和江璐瑶手牵手,对着一些朋友举起酒杯,笑意盈盈。
她躲在植物掩映的阳台,蹲下来抱着膝盖,无声地哭了。
那晚,景初一个人打车回了自己的公寓,沈焕之没有找她。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缩在床上,想着当初幸好没有听他的话退掉这公寓,不然今晚她就只能一个人在路边游荡,说不定凄凄惨惨冻得比卖火柴的小女孩还可怜。
枕边是那个从沈焕之别墅里偷来的布做的小人,景初把它拨到一边去,对着它说话:“为什么要和她订婚呢?喜欢我,真的这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