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翌日,我早早起床,意欲跟着夜寻出去晃晃,哪知道他却要去炼制丹药。
他一句话了结,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神情所指很是直白,是让我哪儿凉快去哪儿待着。
我也算略懂些炼丹之术,晓得这个是受不得打扰的,遂也作罢,准备老老实实地看家,无精打采地爬回床上,修炼。中午的时候,我给自己准备了些清粥小菜,早早地吃了过后,一个人躺在摇椅上,越发无聊。
其实就算平素夜寻在,他一般也不会同我说话,如今我也仔细回想起同夜寻在一起的自己,也好似就如今日一般什么都没做,修炼打盹,无外乎如此。
我伸着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踹着屋前的榕树,摇椅也随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摇。
阳光从树叶中滑下,落入我轻轻摇晃着的视野,明晃晃的。我想,我的依赖性像是成了一种病,大抵到了若独身一个人,就会孤单死掉的地步。
这样的确很可怕。
我再接着晃了晃,决定不要去想夜寻,要给自己找点转移心思的乐子。进屋之后,在书架上随意挑了本书,翻开来看。
夜寻回来的时候,入夜已有段时间。
我挑着灯,书桌之上堆放了七八本杂书,横七竖八地躺着。
夜寻进门之后,目光有意无意地带过我桌上的杂书,而后径直走到茶几边,俯身执起茶壶,悠悠地给自己斟了杯凉茶,顺道同我道:“今天怎么想起看看书了?”
我揉了揉眼睛:“闲着无聊,便拿来看了,先前没有同你打过招呼,对不住。”
夜寻嗯了一声:“你这模样,倒没让我瞧出多对不住的情绪来。”他搁下茶杯走到我跟前,整了整被我摆放得乱七八糟的书,“瞧见什么上心的东西了吗?”
他一走近,我便将头低得更低了些,再揉了揉眼睛:“嗯……”
夜寻瞥我一眼,转身将书放回书架。
我稍微松一口气,偷偷在眼角抹了两下:“我刚才看了本记载妖兽的书,听……听闻狐狸在极度不安的时候,会咬死自己的幼崽,一般……都会这样吗?”
灯火微闪,夜寻依旧是背对着我,细致地将书籍放回原处,淡淡道:“个别而已。”
我沉默了良久。
夜寻忙了一会儿之后,再度走到我跟前,俯下身些靠近了,随手挑起我的下巴。我没意识地随他抬头,眸光落入他平静若镜的眼底,听他缓声道:“张嘴。”
我听话地张嘴,莫名其妙吞下一粒散着浓浓药香的丹药,费力地咽了下去。
夜寻眸色平静地抹去我尚挂着的泪痕:“你既然想通,能自己走了否?”
回想起在千溯怀中失去意识之前,他道的那些话语,明悟之后纵然有一瞬的错愕,但更多的是设身处地后的心疼。我并不知晓我落入蛇窟险些成却血尸之事,会给他如此强烈的不安感。
“你为什么总想赶我走?”我垂下头,“即便是晓得缘由,现下同当初的情况并无改变,我依旧只能靠着他才能活下去,千溯不会接受这个事实。”
夜寻挑了挑眉:“所以你预备如何?”
我想了想,认真道:“等我成却魔尊实力之后,便会回去了。”
“……”
翌日,我为了散心,打算出去晃晃。
我在门口默默地瞅了夜寻良久,夜寻随意翻了页书页,扫也没扫我一眼:“自己去。”
我静了静,受伤地独自出门了。
人道,心灵受伤的时候,可以寻个宠物聊以慰藉,于是我孜孜不倦地追一只野兔,一连追出去七八里路。然后抹一把艰辛的汗滴,将筋疲力尽的野兔心满意足地抱起时,风吹草动,卷积起的枯叶飘然纷飞,扰乱了视野。
我抚摸着野兔皮毛的手微微一僵,心跳猛然剧烈起来,无甚表情,缓缓回眸……
枫林绚烂铺就一层火似的色泽,灼得人眼睛一阵刺痛。枫树之下,千溯半倚而坐,紫衣雍容,桃花似的眸微敛,瞧见我时神情之中同样一丝空茫。遥遥隔着数十步的清淡的一瞥,便如刺骨寒风飘忽带过,犹坠冰窖。
这样的感觉我再熟悉不过。
我的心脏狠狠揪紧,自顾自地回忆起那份穿心的痛楚。大惊失色下,我一甩手将野兔丢进林中,转身没命地逃。
几乎是转瞬间,我简单绑起的马尾被人一把揪住,手臂上亦扶上一只异常冰冷的手:“洛……”
我倒抽一口气,忍不住在那样冰冷的触感之下打了个寒战,猛然挥手甩开他的手臂。
我无法形容再给千溯抓住时的情绪,那是远远超脱于死亡之上的恐慌。故而当我手指一翻,亮出隐在袖中的匕首,一把毫不犹豫地割断自己的长发以求挣脱之际,其实半点未能想过,这份决绝有多么伤人。
刀过发断,一丝牵连都未能残余。我挥开束缚后猛然往前栽了两步,险些摔倒,却一步不敢停歇,连回头都不敢地逃命。
我从未如此绝望过,即便尚未被擒,却依旧有种求生不能的无助。
我一口气都没敢喘地跑出去十来米,枫叶纷然,身后却感知不到追来的煞气,周遭静得寂然。
我若有所感,渐渐停下没命逃跑的脚步……
回首时,千溯脸色煞白,凝眸之处,断裂的墨丝散落在地,衬着厚重的枫叶,莫名落寞。
见我回头,他的眼光微微一颤,犹若寸寸尽裂,却只是温和笑了笑,与我道:“洛儿,你不要我了么?”
我怔怔将他望着,心脏依旧因为恐慌而剧烈跳动着,双脚却莫名定住不动,一时失语。
千溯握紧手中最后一缕断发,似笑非笑:“这样也好。”那笑意牵强,几近僵硬,“魔族血亲大多都是以自相残杀结局,你若要复仇,我也并无怨言。”
“……”
记得千溯曾对我说过,我纵然不是个男子,但是他的亲妹妹,一举一措都是挂着他的三分颜面在的,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人屈膝。
我也不晓得当时为何要顶着这份大忌,在他面前跪下。兴许长兄如父,我在他面前提不起所谓的尊严央求。又兴许我知晓,若是今朝不能将话说明白,我以后,永永远远都无法再见他一面。
我抖抖索索,忍着想要逃命的冲动,捂着膝盖规规矩矩地跪下,声音发颤道:“我不要复仇,也不要同你自相残杀。”话未说两句,便是喉中哽得厉害,语无伦次,“我知道是我不听话在先,可我没想到之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但我当真没事的,我不怕蛇,也不怕蜘蛛,更没有成为血尸,我好好地从蛇窟里爬出来了。”
瞅着千溯无甚表情的脸,我越发紧张,掌心出汗,揪着裙摆,着急着道歉,却不晓得该从何处说起:“我以后都不会乱跑,乖乖听话,也会勤加练习法术。哥……哥哥,你不要放弃我好不好?”
“……”
两厢无言间,我依旧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不安。
良久之后千溯才终于有了动静,却是毫不犹豫,转身走远。
我望着他走远,像是霎时明白了什么,心中狠狠一抽,忍了半晌的泪终是决堤,涌出眼眶。
耳中蓦然响起低沉的轰鸣,挥之不散。
叫我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这世间最可怕的事,便是千溯他不要我了。
“别跪着,过来。”十丈开外,千溯回头平静与我道。
我甚至来不及反应,身子便自发行动一般,在千溯的眸光注视下赶忙爬起身,连眼泪都忘了抹,干干地往他那儿走了两步。
千溯见我挪步,遂也不再停留,继而朝前走去。
我慌了神,想也没想就朝他跑过去,一把大力拉住千溯手臂的时候,他的眸中也有微微的错愕。
我铁了心地抓紧他:“哥哥,你原谅我了吗?之后怎么都好,别不理我……”
千溯敛眸瞧着我,良久,勾唇时似笑非笑,轻声道:“洛儿,你在抖。”
我一愣,旋即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却依旧死命地抓着他的手:“我缓缓就好,不碍事。”
“你怕我。”
我咬牙道:“才不怕。”
千溯轻轻挥开我的手:“别睁着眼说瞎话,至少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还是分辨得出的。你这段时间,应该没少做噩梦才是。”
千溯移开眸时,神色中潜藏不住淡淡的愧疚与心疼,我想起他方才那句即便我复仇他也毫无怨言的话语,不由心中一疼,攥紧恐惧,小跑到他面前,张开手脚将他拦着,死皮赖脸地撒着谎:“我方才吓得腿软了,走不动路了,要抱。”
千溯定了定,不过扫我一眼,从我身侧绕开,缓声道:“知道你多大了么?”
我脸默然地红了一遭,赖上去:“不管多大,反正我现在是凡人十三岁的模样,还是个小姑娘。”
“……”
我再度上前,张手拦住。
“……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