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开欣在这个环境中虽很不乐意但也无奈地不得不适应下来。不久他身边的小朋友也多起来了，其中有他的小表弟朱炳武，还有一个与他同岁的但在辈分上应该叫他一声娘舅的赵悦来，再有一个住在弄堂口的大饼店里的小开王春和，大家虽然叫他小开，这也是上京人的习惯，凡是老板的儿子都是叫小开的，并不管你是大老板还是摆个摊的小业主都是这样称呼他们的儿子的，不过王春和从来也没有以小开自居。而完全和弄堂里的孩子玩得很投机，自从包开欣来了以后，他就和开欣好上了。他们四人年纪差不多大，也谈得来，常在一起玩，白天，他们常常一起去逛文庙，到蓬莱市场看猢狲出把戏（耍猴的），或者到城隍庙里“阴曹地府”里兜一圈，或者再叫上一批小朋友到乱坟葬中玩官兵捉强盗的游戏，到了晚上只有燕京大姐的女儿金娣喜欢找开欣玩，尤其晚饭后，总要拖开欣到她家去，包开欣也喜欢到她家听她爷爷说故事。
燕京爷爷知道的事情很多，每当他说故事时，只要燕京大姐或二姐在家，屋里总是挤满了人，尤其是那些男人们特别起劲，大喊小叫的，整个屋子里也乌烟瘴气，包开欣碰到这时候就不大喜欢挤进去。只有当两位大姐不在家时，基本上没有人来光顾了，包开欣一听到金娣叫他，他总是跟着去她家了。金娣总是沿墙根放两只棉坐垫，喜欢与包开欣并排坐在一起，后背靠在墙上，一手还要搭在包开欣翘起的腿上。要是她不想听了也很随意地伸手搂住包开欣的腿将头伏在上面，包开欣也很随意地捋捋她的后背，她爷爷的故事还没有说完，她却发出均匀的鼾声。
包开欣最喜欢听爷爷说打敌人的事。有一次他们从乱坟葬里是否有鬼的事说到捉鬼的事。金娣爷爷就讲了崴子叔叔如何捉“鬼”和吓“鬼”的事。起先包开欣还不解地问爷爷，鬼怎么还怕人呐？崴子叔叔怎么吓唬鬼的呀？爷爷说，事情就是发生乱坟葬中，接着他说就开了：有一天傍晚，崴子和麻子两人商量了一会，崴子就拉黄包车走了，麻子也没有象往常那样跟着出去，而是直接走回家。再说崴子将车子一直拉到百乐门门口才停下，他有生意也不接，好象是在专门等自己约好的客人，等到十点多钟，他要等的“客人”出现了，这“客人”醉熏熏的，手里还握着酒瓶。崴子见了，连忙上前，想搀扶“客人”，可是“客人”几次将崴子推开，但最后还是被崴子拉上车。
崴子将车子拉得飞快，也不管车上“客人”胡乱地讲着什么，他只管拼命拉着车向乱坟葬里跑来。车子拉到乱坟葬中心，崴子突然将车子朝地上一放，“客人”要不是双手紧握把手可能就要摔下车来，但这突然的变故，使“客人”从酒醉中惊醒了，只见黄包车夫双腿立即跪在地上，对着面前礼帽压得很低、眼睛下蒙着黑布的大黑汉不断高声地求饶：“青龙军，饶命呀！青龙的开恩，青龙的饶命！”
车上的“客人”听到“青龙”两字一下子就惊呆了，醉醺醺的样子早就一扫而光，他是吓得魂飞天外，面对着手枪正指向自己的大汉，也别无选择了，连忙也跪在崴子身边磕头求饶。
崴子忙对大汉说：“青龙饶了他吧，他是维斯的大大的良民，他是个好人，大大的好！青龙饶了他吧！千万不要杀他，他是个好人呀！”
大汉见敌人伏在地上，命令崴子卸掉他身上手枪，抽掉他的裤带，脱掉他的皮靴，然后转到敌人身后猛朝敌人屁股踹上一脚，踹得敌人一个狗啃屎。青龙坐上黄包车命令车夫拉着他走了。
包开欣不解地问：“爷爷，你不是说捉鬼的故事吗？怎么说到吓唬小维斯呢？”
这次金娣听得津津有味，见包开欣问就忙说：“小维斯就是敌人呀！捉鬼就是捉个小维斯呀，这有什么奇怪呢，我们都知道。”金娣又转向爷爷问：“爷爷，崴子做啥要抽掉敌人裤带呀？”
爷爷说：“敌人没有裤带就跑不快了，等他找到皮靴穿好，他的两只手还必须拎着裤子才能走呀。这样崴子就可以从容地拉着青龙走了。”
包开欣也奇怪地问了：“爷爷，我们这里真有青龙军吗？”
爷爷笑了：“那大汉哪是什么青龙唷，他就是你家东面的麻子叔叔。”
包开欣听说是麻子叔叔也笑了，觉得麻叔叔了不起，但奇怪他为什么把脸遮起来呀？为什么不一枪毙了敌人呢？他活着跑回去不会来报复吗？
爷爷告诉他们，麻叔叔如果不压低帽子，不遮脸，一脸的麻子就会被认出来的。麻叔手上的哪是什么枪呀，还不是用黑布裹着的花露水的瓶子嘛。就是有真手枪也不能把这敌人毙了呀。敌人一死这个祸就闯大了，我们这里一家也逃不了，谁也别想有活命。再说这拎着裤子回去的敌人，他敢说吗？他要是说被青龙放回来的他也活不了，所以他只能闷声大发财，找个理由自圆其说了。
金娣还有些弄不懂，崴子和麻子两位叔叔做啥要找这敌人寻开心吓唬他呢？
爷爷说：“这个敌人坏！他常常要欺负你的妈妈和二姨，所以两位叔叔要找他算帐。”
包开欣问：“爷爷，叔叔怎么认出他的呀？”
“咳，这有什么难呐，崴子的眼睛多少尖呢，不要说这东洋赤佬，就是那些天池赤佬也逃不过崴子的眼睛。记得有一次天池赤佬打死拉黄包车的张大咬子，激起全上京人的愤慨，天池人很狡猾，要中国人指认出凶手，他们就惩办。张大咬子被打死了，天池敌人也长得差不多，都是高鼻子绿眼睛，身穿军装头戴橄榄帽，他们叫来十几长得一摸一样的天池兵排成一长队要死者家属把凶手指认出来。”爷爷问：“要是叫你们来指认会认出来吗？”
包开欣摇摇头说：“认不出。”
金娣说：“爷爷，你就自己说吧，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爷爷笑了：“我哪有这个本领哟，还不是崴子教张大咬子的哥哥认出来的。”
包开欣急于想知道怎么辨认出来的，就催爷爷快说。
爷爷说：“那天天池敌人用车上坐垫猛砸张大咬子头部时，崴子正好经过那里，他一眼就记住了敌人脸上的特征，所以天池敌人再狡猾也逃不出崴子的眼睛。”
金娣问：“天池敌人脸上有什么特征呐？”
爷爷反问：“你们说呢？”
包开欣说：“高鼻子。”
金娣说：“蓝眼睛，噢，绿眼睛。”
爷爷说：“不管是蓝眼睛还是绿眼睛，也不管是高鼻子还是低鼻子，要是十几个都一样，你怎么也认不出来呀！你们要记住人，必须抓住区别别人的特征。人的脸都是差不多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很难区分，只有看准最明显的别人所没有的东西，你抓住了，他就逃不掉了。刚才你们说的那些特征是不错，如果用它来区分中国人和天池人也许能起作用，但你要这来区分天池敌人的同伙就难了。崴子不是抓住这个特征，他就在天池敌人狠砸张大咬子时见到这个天池敌人耳朵后有个明显的黑痣，这个特征被捕捉到了，他就逃脱不了，就是让他跑到天边也能找出他来。现在即使把他混在使几敌人中间，张大咬子的哥哥一眼就认出了他，他无法再抵赖了。如果你只记住高鼻子；蓝眼睛那就糟了，他们都有这些特征，你怎么区分呀？”
包开欣问：“那个天池敌人被认出后被枪毙了吗？”
爷爷说：“没有听说，只知道那个敌人当场被带走了，谁也不知道结果怎样。不过黄包车夫一有机会还是狠狠地痛揍那些天池赤佬，有一阵吓得他们不敢坐黄包车。”
金娣说：“爷爷，你能不能把崴子叔狠揍天池敌人的事也说给包开欣听听。”
爷爷看看包开欣问：“孩子，你要听吗？”
包开欣点点头说：“爷爷，金娣听过了，她说很好玩，我还没有听过，你就再说一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