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悦达领着包开欣和王春和来到了私塾。
在私塾门口，赵悦达向一位戴着老花眼镜从镜片上方打量他们的瘦老头深深一鞠躬后，才直起身来叫了一声：“张先生好！”然后招呼包开欣和王春和向先生行礼。
张先生见两个孩子向他鞠躬连忙摆摆手说：“免了免了。进屋吧。”
走到屋里，见屋里很简单，面对着门左边有三张长条桌，每张条桌上有两三个学生，他们都惊奇地看着进门的三个陌生人；右边也有两张长条桌，每张桌子上已经有三个学生了，他们同样丢下手上的书，对门看着。靠门口左面有一张书桌，是先生坐的，在他身后墙上贴着一张画着梅花鹿的图画，梅花鹿是伏在松树下，据说这张画的意思是福禄寿，因为买不到孔子的画像，就用这张画来代替了。凡是要进这个私塾念书的学生都要向这张图画三鞠躬。
听说有新学生来拜师了，私塾门口也围了不少人，还有几个妇女对着包开欣指指点点，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这个小囡漂亮，侬看，伊格头发老好咯。”“球头发，小洋人。”包开欣现在对这几句上京话还是听得懂的，知道她们说他漂亮，说他头发非常好。但他自己并没有觉得什么。他和王春和每人向先生交了第一月的念书费二百元（当时的人民币，面值100元等于现在的1元，但比现在的钱经用。）就算办好入学手续，第二天就可以来上学了。
包开欣三人回来在弄堂口又在王大爷的理发摊旁碰到许多人，他们正在议论宋五被抓走的事，说是宋四为了将功赎罪，一抓进公安局就主动坦白。他不但交代了自己的罪行，还检举揭发了宋五的罪行。就在宋五昨天晚上刚到家门口就被守候在他家门前的便衣警察逮着了。
麻姑见包开欣回来了，就上前搭讪问：“开欣，到私塾去过了？什么时候上学？”
“姑姑，明天就好上学了。”包开欣笑嘻嘻地告诉说。
崴子问：“小开欣，你叫她什么？”
包开欣说：“叔叔，我叫她姑姑呀！”
崴子说：“什么姑姑，她是谁的姑姑呀？以后和大家一样，叫她麻姑！”
崴子一听麻姑认真了，连忙打招呼：“大姐，开个玩笑，别当真。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包开欣，你也很在乎他对你的叫唤。我们是没有事就想寻个开心。”
“有你们这样伤人心的吗？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尊重我，你们说我能不喜欢吗？”
小宙漾说：“是的，是的。我们也一样，大家都喜欢这个小家伙，他不仅嘴巴太甜了，而且心也好。难怪呀！不要说听到他亲热地叫一声，谁不心里甜呀？就是见到他的天生的一副笑脸，连心里的烦恼也会少了许多。更何况这孩子的心非常纯非常好，是个小菩萨呀！我就见到过几次他搀着红毛的瞎婆婆过马路，我们这里有谁理过这个脏婆婆呀！就连她的儿子我也没有见搀扶过他的妈妈。我弄不懂，人家是怎么养出来的呀？就连取个名字也好听，谁听到不开心呐！”
麻姑说：“这有什么法子呢？是命里注定的。就拿我来说吧，我出天花一脸的烂麻皮，小时候走到那里其他小孩就跟到那里，还不断地互相叫着：‘麻团’‘麻团’一个铜板买两个。‘麻球’‘麻球’象个小皮球。******，他们一边叫着，一边还跟着你的屁股跳，烦透了，你一别转身想和他们吵相骂，他们哄的一声四下里跑了，你再转身向前走，身后又响起了：‘麻团’‘麻团’的。叫你又好气，又好笑。现在呢？叫一声‘麻姑’算是客气的了，我也听惯了，不当一回事。最叫人难受的是我的小丫头，她怎么和我一样也出天花呢？你们叫她一声‘小麻子’我是感谢不尽了，叫你们的孩子千万千万不要跟着她叫什么‘麻团’呀！‘麻球’呀！不要伤孩子的心呐。我在这里拜托大家了。”麻姑说完向四周的人都鞠了躬。
王大爷开口了：“大家都听到了，都看到了，回去要关照家里孩子。不是我说，这也要怪你麻姑，自己出了天花怎么不吸取教训呢？给孩子种上牛痘不是就没问题了吗？”
“那时候不是乱糟糟的吗？到处是枪声炮声谁顾得上呀？他骂的，宋格里跑到浣月去了，拆了一摊烂污让你去收拾吧。”
“你们好散了，吃饭的时候到了。”
包开欣和王春和补了两个月的课就不去补习了。因为私塾里只教古文，不教算术，也没有其他课程。而且这些古文包开欣早就能倒背如流了。没有几天新年快到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忙过年了。包开欣他们也在家里忙开了。
大年三十，很多邻居都拿着红纸到包家来了，都是写对联的。包开欣的哥哥开明每年都要帮大家写对联，今天写了一个上午，吃好饭上班了。接着就是包开欣写，他写的字比他哥哥好，清秀，写得认真，所以下午来的人是越来越多。包开欣写得最多的对联是“爆竹一声辞旧岁，桃符万户迎新春。”或是“风调雨顺，国泰平安”但只有两家是不同的，一户是王春和家，为他家写的是“生意兴隆，财源茂盛”，另一户是王大爷家，王大妈将红纸照样子大小裁好，站在一旁看着小开欣写，不时的帮着磨墨。包开欣为王大妈写好前门对联还要解释给王大妈听：“百年天地回元气，一统山河际太平”就是说，全国胜利了，天下太平了，大家都要过上好日子了。大妈听到这里，连连点头说：“我的乖乖说得对，好！好！再好不过。”包开欣接着又为她写了后门的对联：“前程浩大，后步宽宏”还没有等包开欣解释她就捧走了说：“我先去贴起来，你再为大爷摊子上写两副。”包开欣不仅认真写了，还亲自去为王大爷贴好。对联就贴在弄堂口王大爷摆理发摊旁的墙上，上联是“除去一头暮色”，下联是“迎来满面春风”，接着又在面盆架子上也贴了两条，上联是“不教白发催人老”，下联是“更喜春风满面生”。已经很晚了，最后一位来的是桑二，他是人间弄里第一个被区里派来的干部叫为“同志”的，所以和他年纪不相上下的人都叫他桑同志。在镇压反革命的时候，同志是不能随便叫的，万一把反革命坏分子叫做同志那还了得，那是敌我不分，站错了立场，是不能容忍的。所以被上面派来的干部叫上一声同志，被叫的人都感到无上光荣。不过包开欣见到他还是习惯叫他“阿叔”。他也来请包开欣为他写春联了，但他与众人不同，他的对联上的联句是自己想好的，上联是“新社会似蜜甜，C组比娘亲”，包开欣为他写好后，他是高高兴兴捧着走的。除了桑同志有点文化外，其他来请春联的多数是文盲，连字的上下都分不请，更不要说上下联了。所以吃好年夜饭包开欣再叫上王春和带上金娣和小妹一家一家的检查一遍。不要说，不查是不知道，一查就好笑了，还真的出了不少笑掉牙的事。有的人家不是把贴在钱罐上的“黄金万两”贴到马桶上，就是把贴到水缸上的“川流不息”贴上马桶。主人听说坐在马桶上“川流不息”那还了得，真的要“黄金万两”了。他们话还没有说完自己也笑出眼泪，连忙想把这些条幅再请下来，谁知贴的时候担心贴不牢，用了不少糨糊，时间一长，怎么也请不下来了，只好再磨墨重写。包开欣和王春和跑了一家又一家，还有几家不仅把上下联贴错了，甚至连字都贴倒了，有的还能揭下来重新贴上，但多数是在揭的时候就四分五裂了，只好再去找红纸重写。
